麵對平靜如水的陳凱之。
吳僉事心裡很是擔憂,他不禁咽了咽口水,才又繼續說道:“殿下想想看,這聖公畢竟不是彆人,怎麼可能,三言兩語就受威脅,卑下……實在擔心的很。”
陳凱之抬眸看了吳僉事一眼,旋即便朝他搖搖頭,鄭重的說道:“會的。”
吳僉事卻是更加的不解,不由道:“殿下,當真如此自信。”
“因為我了解這個衍聖公。”陳凱之笑吟吟的樣子,仿佛並不將此事太放在心上。
吳僉事皺眉,一雙眼眸裡滿是困惑:“這………殿下知道這聖公是……是……什麼人……”
陳凱之一字一句的道:“這是一個JIAN人!”
天色漸晚,他便站了起來走至窗台前,似乎是覺得窗台裡的氣悶了一些,陳凱之便推窗,外頭冷風颼颼進來,吹在他的身上,絲絲涼意沁入心扉,他卻並不覺得寒。
陳凱之眼眸深深一眯,看向遠處,才淡淡開口說道。
“你看,天色暖和了一些,這春日也將過去了,說起來,今年開春時,竟沒有多少綿綿細雨,實是一件遺憾。這個世上,總有許多遺憾的事,可同樣的事,對有些人而言遺憾,對有的人而言,卻有莫大的好處。”陳凱之回眸,竟帶著幾分童趣的看著吳僉事,嘴角輕輕揚起,露出幾分笑意。
“所以人和人,自來是絕不相同的,何以人總是最終分為九等,這九等,於我而言,卻絕不在於他的出身好壞,譬如現在這位聖公,雖是有尊貴的承襲,可這等人,不過如此,世人被他的身份所迷惑,他這等人,生來便蒙了金光,令人看不透他;可我看透了,因為我的眼裡,從不曾有這一層與生俱來的閃耀金光,我無視這些,便能看穿他的皮,看清他的骨,看透他的心!”
吳僉事若有所思,道:“卑下聽殿下這麼一說,竟也有一點兒明悟,譬如平時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儒和部堂,平時個個為人所懾服,人人禮敬,這不就是身上有一層金光嗎?可一旦獲罪,進了錦衣衛的詔獄,幾頓鞭子下來,還不照樣和尋常人那般,隻剩下哀嚎和痛哭流涕。殿下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
陳凱之朝他微微一笑:“你能明白便好,既然有了這見識,那麼,為何還在乎所謂的聖公,所謂的天潢貴胄呢?都和你一樣,空具一副臭皮囊罷了,高貴者,未必就不畏死,卑賤者,倒有可能出幾個慷慨義士。”
吳僉事仿佛開竅了一般,細細想來,竟愈發覺得有理,忍不住感慨道:“殿下此言,發人深省,卑下受益良多。”
陳凱之不禁朝他搖搖頭:“這是我師叔教我的。”
“殿下還有師叔,卻不知哪一位高士,卑下倒是很想見一見。”
陳凱之不置可否,一雙清澈眼眸看了他一眼,便笑著打趣道:“怎麼,你還想打探本王不成。”
“不,不……”吳僉事心中一凜:“卑下不敢。”
陳凱之便扶著窗台,抬眸欣賞著月色,這猶如彎勾的弦月光影朦朧,給天地萬物蒙上一層霜一樣的東西,迷亂人的眼眸。陳凱之凝眸,竟不自覺地生出錯覺,他霎時想起,在金陵時,自己也曾這般抬眸看著這樣的月,隻可惜,人還是這個人,月色也是依舊如故,唯獨身邊的草木、漏屋還有那隔壁的青樓,卻早已不見蹤影了。
陳凱之輕輕抿著嘴,麵上雖無歲月的雕琢,可這雙看月的眸子,卻漸漸生出了老態,再不似當初的明亮,或許是經曆的太多,見識的太多,以至這明亮的光澤,也不禁變得更加深邃起來。
於是記憶如走馬燈似得湧入腦海,一幕幕的都是那麼的刻骨銘心,而是的居然還有人想對付他。
陳凱之不禁在想:“那些並不久遠,卻是貧苦的記憶,為何依舊還銘記於心呢?或許,這正是無時無刻的警告自己,萬萬不可相忘,因為愈是貧賤,越是不堪的記憶,才會每時每刻的提醒自己,決不能回到從前,當初的張如玉不曾阻攔自己,當初的趙王,亦不能教自己萬劫不複,今日……的太皇太後,亦如是也,誰攔著我,奪取我現在擁有的一切,便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敵,擋我者死!”
那一抹的殺意,自陳凱之的眼眸裡掠過。
陳凱之隨即又恢複了和藹的樣子,朝吳僉事道:“這幾日無事,早些歇了吧,外頭的風言風語,不必放在心上。”
…………
次日,拂曉時分,薄霧蒙蒙。
陳凱之已騎馬至正定門。
每日這個時候,他都需入朝,這是老規矩,作為攝政,有了隨時出入宮禁的權力,也有了議事的大權,天下的事,總是繞不開自己。
他如往常一般,在宮門前下了馬,隨即步行至文樓,今日太皇太後和陳無極竟來的早,幾個內閣大學士也已到了。
他們緘默不言,顯然專等陳凱之來。
陳凱之進來,行了禮,便跪坐在自己位上。
太皇太後便衝眾人微微一笑:“今兒,大家倒是都來早了,攝政王卻是遲了。”
陳凱之亦是笑了起來。
“昨夜睡得晚了一些。”
太皇太後便又笑道:“攝政王日理萬機,殫精竭慮,乃是臣工們的楷模,卻不知,攝政王所慮的,乃是何事?”
陳凱之麵無表情,良久,卻是漫不經心的道:“外間竟有讀書人中傷臣下,不知太皇太後娘娘知道嗎?”
他說的聲音很輕,並沒有多少感情,也絕沒有顯露出焦慮的樣子,整個人顯得雲淡風輕。
對此,姚文治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當然,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裝的。
至於陳一壽,肯定是有所風聞,不免露出憂慮之色。
陳無極則是凝視著看著陳凱之,道:“此事,朕也略知一二。”
他頓了頓,才正色開口:“朕現在便下旨,令錦衣衛和明鏡司立拿一些……”
“陛下……”太皇太後如磐石一般的跪坐在位上,卻是疏眉一挑,一雙犀利的眼眸看了看陳凱之,才漫不經心的道:“朝廷,怎麼可以斷絕言路呢,陛下新君登基,萬眾期待,此事正該是革除前朝弊政,開年創新之時,倘若以言治罪,隻恐天下人不服。”
說著,她沒有給陳無極繼續說話的機會,而是看向姚文治,淡淡問道:“姚卿家,你說呢?”
姚文治看了一眼陳無極,再看一眼太皇太後,便低著頭:“老臣以為,娘娘所慮極是,不過,那些讀書人,胡亂嚼舌根,也很不像話……”
他的口氣,似乎是想兩不得罪,可見太皇太後幽冷的目光落過來,便又笑了笑:“所以老臣以為,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其實,讀書人胡亂說話,這也是行之有年,曆朝先帝,對此雖也有憤恨,卻也大多不予理會,何也?不過是因為不可因此,而傷了人心,陛下有海納百川之量,而北靜王殿下更是寬厚,想來,定不會追究。”
好話,竟都讓他說儘了。
陳無極顯得有些惱火,一張俊臉陰沉起來,目光也是變得幽深而又陰冷。
陳凱之卻是笑了起來,淡淡開口說道:“不對。”
他這兩個字,卻是令所有人側目。
姚文治顯得尷尬,似乎他預感到陳凱之要當堂來懟自己,若是如此,自己這位老閣老,可就麵上沒有光彩了。
太皇太後則是笑吟吟的看著陳凱之,一臉不悅的說道:“怎麼,莫非北靜王,沒有雅量了嗎?”
陳凱之卻是搖搖頭:“臣之所以認為不對,是因為與其任人胡言亂語,不如廣納對臣有成見的儒士,請他們來,本王倒是很想親眼看看,親耳聽一聽,他們到底有什麼成見,若是臣當真有過,自然要改,可若是子虛烏有的抨擊,不實之處,臣也該為自己儘力辯駁。”
“……”
這……
方才還說他這人心胸不夠開闊,誰料這陳凱之,心還真大啊。
他會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後在抨擊他,難道不知,這是無風不起浪?莫非還以為真理越辨越明不成?
竟還要當堂辯論,這不是……吃飽了撐著嗎?你陳凱之,莫非還要舌戰群儒不成。
姚文治便尷尬一笑:“殿下大才,難怪文章能入天榜……佩服。”
佩服二字,發自內心。
畢竟不是什麼人,都敢於麵對批評的,還想將這批評者叫到自己麵前來,這是嫌自己丟臉丟的不夠多啊。
太皇太後先是微微詫異,隨即凝視著陳凱之,似乎是想看穿陳凱之的心思,卻又是看不透,心裡有些慌亂,不過竟是眨眼間的功夫,她的內心又恢複了平靜,隨即,她便慢悠悠的道。
“這是好事,有些誤會,澄清了就可以,既然北靜王希望澄清,這很好,哀家看,幾日之後,就是廷議,便將諸學爵和大儒,請至正德殿來;北靜王有三寸不爛之舌,定能澄清外間的流言蜚語。”
……………………
將近七點多才到家,坐高鐵、轉車、再轉車,好不容易從長沙出來了,明天開始恢複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