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輕柔的聲音,對於懷義公子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靂。
他竟下意識的打了個顫。
恐懼感已經彌漫在他心裡頭,陳凱之一巴掌,打掉了他最後一點自尊,而這如沐春風的聲音,恰又使他打了個激靈。
他最後一點僅存的自尊迫使他想要張口說什麼,可話到嘴邊,牽扯到了臉上熱辣辣的傷口,竟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他竟發現自己不敢說話,低垂著頭,狼狽到了極點。
陳凱之借著那搖曳的小燭火,凝視著懷義公子,突得目光嚴厲起來:“跪下!”
跪下……
這一句跪下,似乎完全忘了,懷義公子乃是衍聖公的世子,完完全全的將他當做是這世上最下賤的賤奴,一點都沒將他當成高貴的人來看。
燈籠的光影,透入陳凱之眼裡,這眼裡折射出來的,是難以言喻的凶光。
陳贄敬和陳入進一呆,忍不住暴怒。
大膽,大膽,太放肆了。
當著自己的麵,欺人太甚,他們想要斥責,可發現,開不了口。
現在的陳凱之,實在過於可怕,他們固然想擺出親王的架子,卻鬼使神差一般,竟也是緘口不言。
懷義公子小心翼翼的抬眸。
他觸到了陳凱之的目光。
這目光清澈,隻是……卻給他一種無以倫比的恐怖感,他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陡然覺得陳凱之就是魔鬼。
他發怔之際,陳凱之再次厲聲道:“我最後說一遍,跪下!”
跪下……
宛如驚雷在懷義公子耳畔回蕩。
懷義公子嚇得一顫,順勢,竟是跪在了陳凱之的腳下,他涕淚直流,泣不成聲。
此時的懷義公子才驚覺,剝除了自己世公子的外衣,自己竟什麼都不是。
陳凱之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看著這猶如喪家之犬的懷義公子,這懷義公子個頭蠻高的,他站著和自己說話,總讓自己有點不太舒服,現在這種感覺一下子好多了。
嗯。
這種感覺陳凱之舒服多了,陳凱之輕輕眯起眼眸,淡淡開口:“公子,還要狀告嗎?”
“不……”當屈膝跪下的時候,懷義公子一切的自尊便已蕩然無存,人就是如此,當他適應了某種環境,自然而然的會自覺地調試好自己的心態,他開口艱難,可比之方才,卻是從容了一些:“不……不敢。”
陳凱之嘴角微微一挑,很是不屑的冷笑起來:“這可未必。”
懷義公子心跳加快到了極點,腦袋差點磕著了陳凱之的鞋上,方才已經受到了驚嚇,現在最擔心的,恰是陳凱之這腳什麼時候踹過來,此時恐懼更甚,忙道:“我絕不敢,我若是狀告,豈……豈不是貽笑大方。”
陳凱之笑了。
是啊,這等醜事,懷義公子作為衍聖公世子,怎麼敢說出去呢,難道說他跪在陳凱之的腳下像豬狗一般?他若是敢,明日就成為衍聖公府的恥辱,怒氣衝衝的衍聖公,立即虢奪掉他的聖公世子之位。
衍聖公世係,乃是神主牌,他們被人供奉,恰恰因為他們是某種精神的化身,而一旦他們失去了這層神聖感,便什麼都不是了。
這樣的人,衍聖公一定覺得惡心,所以懷義公子現在吃了自己的虧,也不敢囂張了,也不敢聲張。
陳凱之不屑的看了懷義公子一眼,他沒有一丁點興趣,去痛打這等落水狗,隨即,他旋身,看向了趙王和梁王,目光裡滿是挑釁之意。
趙王和梁王俱都驚呆了。
他們看著懷義公子依舊還匍匐在陳凱之腳下,而陳凱之理所應當的樣子,麵帶笑容。
此人……亂臣賊子啊。
他這醜惡的麵目若是昭示天下……
不,這是不可能昭示天下的。
因為就算是陳贄敬昭示天下,懷義公子會認嗎?會認自己被陳凱之隨意毆打,會認自己像狗一般跪在陳凱之的腳下乞尾搖頭嗎?
事主尚且不認,陳凱之就更不會認了,到時候,反而是惹來一身騷。
陳凱之目光看著趙王,梁王兩人,嘴角微微挑了起來,笑吟吟道:“趙王殿下,方才殿下的問題,我已經回答了。”
問題……
趙王這才想起,自己確實問了一個問題,趙王說的是,若是陳凱之肯賠禮,便和陳凱之握手言和,自此之後,化乾戈為玉帛。
陳凱之方才是沉默。
而現在,陳贄敬終究知道了陳凱之的答案。
陳凱之笑容可掬的樣子,朝陳贄敬行了個禮:“我不知道什麼叫握手言和,更不懂,憑什麼給人賠禮,卻隻知道,誰若是讓我不舒服,我會捏碎他的每一根骨頭,教他這輩子恨自己投胎做了人,下輩子不幸成了鬼,殿下,你我俱都是大陳宗室,都是太祖高皇帝之後,同宗同姓,本該同氣連枝,所以,我給殿下最後一個忠告,不要自誤。”
陳凱之說罷,長身作揖,默默然的行了一個禮之後,旋身,一步步,朝著如鉤的月兒方向去。
這裡……除了昏暗的燈影,瞬間,陷入了死寂。
陳贄敬的臉色,不斷變化,陰晴不定,那眼眸,猶如自地獄一般,摻雜了無數的情緒。
陳入進覺得後襟有些發涼,良久,等陳凱之走遠了,他方才道:“公子,快起來,起來吧。”
懷義公子長舒了一口氣,莫名的感受到了無儘的屈辱湧入心頭,更是感覺自己無臉見人了。
他跌跌撞撞的起來,渾渾噩噩的樣子,這時,他麵上的顴骨已經高腫了,世公子的瀟灑尊貴蕩然無存,完全是一狼狽樣,哪裡公子的風範,和高貴,簡直和喪家犬沒什麼兩樣了。
“王兄,你看……”陳入進支支吾吾的開口,可話到了嘴邊,又無法說完全。
陳贄敬背著手,他眯著眼:“他到底是誰……不像是無極,王叔……王叔分明……分明……”
猛地,陳贄敬意識到了什麼,他忙是緘口。
陳凱之騎著馬,心情愉悅的打道回府。
次日一早,便有人來:“公爺,公爺,明鏡司都督求見。”
陳凱之剛剛洗漱,用過了早飯,坐在這公房裡。
此時,他微微笑起來。
明鏡司都督,很不一般啊。
剛剛落座,他便來了。
若不是正好碰到了一個正著的話,唯一的可能就是,明鏡司的人,早就將自己的行蹤打探了個清楚,什麼時候起,什麼時候用餐,什麼時候洗漱,什麼時候會出現在這公房裡。
明鏡司數百年的經營,早已無孔不入,甚至,在這錦衣衛裡,怕也有他們的人吧。
陳凱之淡淡道:“有請。”
他沒有親自去迎,而是高高坐在這裡,耐心等候。
過不多時,王正泰徐步進來。
這個人,生的平庸,便連舉止也都平庸,若不是今日穿著緋紅色的蟒袍,陳凱之幾乎無法從王正泰的身上,尋到一絲半點的閃亮之處。
他左右四顧,目光最後落在陳凱之的身上。
這一雙眼睛,顯得很黯淡,難有什麼光彩,他和陳凱之完全是兩個極端,一個是閃亮,一個是普通,他似乎對於陳凱之的‘怠慢’,並不以為意,所以他朝陳凱之一笑,竟是朝陳凱之作揖:“護國公,你好。”
隻這一點,陳凱之對此人便戒備起來。
堂堂的明鏡司都督,甚至敢於構陷內閣大學士的存在,這種人,樸實無華,沒有半分的架子,居然還可以厚著臉皮給自己行禮。
要知道,他無需對陳凱之行禮的。
而他卻表現的如此謹慎,這人很不一般哪。
陳凱之便欠了欠身,朝他淡淡一笑:“不敢,請。”
王正泰落座,陳凱之正要命人斟茶,王正泰壓壓手:“不必。”
陳凱之便莞爾一笑,便道:“敢問王都督來此,所為何事。”
“道歉。”王正泰徐徐道:“前幾日,有個明鏡司的僉事,不懂規矩,竟是冒犯了護國公,這個人,如今已經伏誅了,不過無論如何,他畢竟是明鏡司的僉事,明鏡司也是責無旁貸,幸賴,護國公自有天佑,總算沒有被他所害,老夫也算是鬆了口氣,今日來此,專程是為了負荊請罪,還請護國公海涵。”
負荊請罪。
陳凱之真是服了這個人。
不過能做到這樣位置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人人。
滿朝的文武,包括了昨日那個什麼懷義公子,無不是將自己的臉麵看做是天大的東西,一個個矜持,又高高在上。
可這位掌控著大陳無數秘密,位高權重的人,居然將臉一點都不當一回事,仿佛這張臉從不存在一般。
陳凱之心裡思忖了片刻,才笑了起來,很是溫和的說道:“不必,他是他,都督是都督。”
王正泰頷首:“護國公寬宏大量,我也就放心了。”
陳凱之卻是一笑:“不過,有一個疑問,還請王都督解惑。明鏡司的僉事,為何會和六司的人廝混一起呢?”
這個問題,叫明知故問。
其實陳凱之主要是想試一試王正泰的底。
打交道的過程,本質上就是相互試探對方的過程,摸清楚了對方,心裡才能有數。
………………
睡了,要早睡,以後我早點寫,爭取下午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