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在次日清早便下山了。
得到了晏先生和天人閣的諸位學士鼎力支持,使他心裡平靜了許多,信心也增加了不少。
下山之後。
他便回眸看了那高聳入雲的天人閣一眼,這裡,依舊如初,和數年前,自己入學宮時並無二致,可此時,心態卻發生了劇變。
他抿嘴一笑,此時天上下了細雨,綿綿的細雨,飄飄灑灑的,猶如春日裡的柳絮,沒完沒了的在人頭頂飄著,這樣紛雜,而又淩亂的細雨頗令人厭煩,因為此刻,陳凱之再無那欣賞霏霏細雨看那霧中人的心情了。
他踏步而行,至學宮之外,幾個護衛竟等了一晚,渾身被一夜的霧氣和細雨打濕,雨珠在他們臉上滾落,此刻他們個個露出疲態。
陳凱之微微一愣,看著這忠誠的護衛,心裡不禁動容,因此竟是不禁開口說道。
“實在抱歉,萬萬沒有想到要在山上呆一夜,諸位辛苦。”
陳凱之朝他們作揖,行了個禮。
陳凱之的護衛,都是勇士營中擇選出來的,一月一換,幾個護衛忙是不敢接受陳凱之的揖禮,擺手:“護國公言重。”
陳凱之道:“走,去京兆府。”
他翻身上馬,此時,這裡沒有初升的太陽,天空晦暗,黎明的曙光,被烏雲籠罩,細雨紛紛而落,讓人的心情也是一片陰霾。
而陳凱之立即跨在馬上,再無猶豫,迎著雨,飛馬至京兆府。
現在京兆府裡熱鬨非凡,閒雜人等,俱都趕了出去。
沒錯……是趕了出去。
京兆府府尹高見深覺得自己R了狗了,堂堂府尹,一府之長,前些日子隨駕去狩獵,今日來當值,結果直接被警告,不得到前衙來,理由……很簡單,因為護國公有機密大事,閒雜人等,不得在外閒逛,以防萬一。
本官才是京兆府府尹啊,你們這些家夥,占著的乃是本官的地啊,高見深氣的眼睛冒火,心口堵得慌,偏偏呢,他又察覺自己無可奈何,昨日的朝議他也參加了,驚心動魄,眼看著錦衣衛就要成立,從此之後,這些人便麻溜的滾出京兆府了,自己何必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
他隻得和其他諸官一道,乖乖的在後衙廨舍裡等著,一群京兆府的官員以及文吏,此時不得不在這廨舍裡團團轉,上百個人,很尷尬的待在這兒,偶爾,有人進來:“月洞來了幾個五成兵馬司的官兵,把月洞堵死了。”
月洞是連接前衙和後頭廨舍的通道,如今,想不到也派了人站崗,估計是怕他們這些人去偷聽吧。
高見深露出了苦笑:“還真是機密大事啊,防範如此森嚴。”
這話,怎麼聽著都像是諷刺。
可也隻好諷刺罷了。
現在連趙王都敗在陳凱之的手裡,他們這些人還能做什麼呢,除了口頭上占占便宜,其他的幾乎是不可能做了。
此刻在前衙,卻是數百人候命,千戶、百戶、都頭,俱都在正堂,再低級一些的武官,如伍長之類,則都聚在外頭候命,其他的尋常差役和兵丁,則都在京兆府外頭,三五成群,隨時等候消息。
陳凱之人一到,一路過去,眾人紛紛讓開道路,抱拳行禮,每個人的麵容上俱露著恭敬之色。陳凱之昂首,目不斜視,麵上透著冷酷,等到了正堂,他便從容優雅的落座,目光輕輕掃視了眾人一眼,便淡淡開口:“吳都頭。”
“在。”吳都頭久侯多時,聽見陳凱之喚自己,連忙應道。
“怎麼說?”陳凱之眯著眼,看了吳都頭一眼。
“青樓和賭坊那兒,俱都沒有什麼動靜。”吳都頭正色道:“昨夜又通知了一遍,反響平平,似乎……”
說到一半,這吳都頭竟是不敢開口在說下去,隻是一臉灰頭土臉的朝陳凱之搖頭。
陳凱之聞言眼睛眯得越發甚了,下一刻他竟是挑了挑,笑了起來。
“似乎並不在乎對不對。”
這其實是可以理解的,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陳凱子和便拿出了案頭一個簿子,一麵翻閱,一麵道:“就比如這個四季坊,這是京裡有名的青樓,和長公主有關係,他這青樓裡,有號稱春夏秋冬四大花魁,一時無倆,日進金鬥哪,不止如此,在這京裡,還有不少的閒漢,聚了一個四季門,專門給他們看家護院,還不止呢,平時,可沒少耀武揚威吧,其實……本國公,倒也可以理解,四季坊這樣大的招牌,背後又有這麼大的背景,也在京師裡頭享譽這麼多年,自然不是白來的,他們不需要在乎京兆府,也不必看得起五城兵馬司,隻要打開門,就可以做買賣,從來都是他們欺彆人,怎麼敢有人,向他們要平安錢呢。”
“還有這個賭坊,背景也是嚇人,據說,工部的嚴尚書,他的兒子,是真正的大東家,人家會瞧得上你們,都說花錢保平安,可他們,本身就是平安,何須花錢?”
“他們不將京兆府和五城兵馬司放在這裡,這是情有可原,何況,每一個人,都在觀察風向,彆人不掛平安牌子,他們憑什麼掛,銀子事小,麵子事大。”
“說一千道一萬,這京師裡頭,但凡是敢做這買賣的,就沒有一個人是省油的燈,哪一個都是有名有姓的人。”
陳凱之抬眸,看著一個個默不作聲的人,似乎,這些千戶和都頭們,俱都已經摸透了陳凱之的性子,現在都在耐心等候陳凱之的命令。
“可是……”陳凱之笑著看了眾人一眼,輕輕咳嗽一聲,便厲聲道:“咱們現在是錦衣衛了,在這洛陽城裡,在這洛陽的街麵上,無論是內城還是外城,無論做的是什麼買賣,就決不允許有人壞錦衣衛的規矩,從現在開始……傳令,在我改主意之前,洛陽城一切的賭坊,一切的青樓,俱都不得開業,開業一家,查封一家,一人抵抗,所有人捉拿在此查辦!”
“這……”吳都頭呆住了,這……太狠了。
全部讓人關門?
吳都頭不禁打了一個冷顫,震驚的看著陳凱之。
原以為,護國公是要殺雞嚇猴,可現在更狠,全部查封?
洛陽城裡每一個但凡有規模的青樓和賭坊,無一不是日進金鬥,這關門一日,損失就是巨大啊,而且這麼多家。這護國做事就是不一樣呀,乾淨利落的,完全不拖泥帶水,也不給人麵子。
“現在!”陳凱之看著吳都頭,鄭重的下達命令:“京兆府的差役,全部放出去,街麵上的潑皮無賴,尤其是四季門這等的會黨人員,俱都去拿,有一個拿一個,拿一個審一個,該打就打,頑抗的,格殺勿論!”
“五城兵馬司諸官兵,全部要出現在街上,查封一切青樓和賭坊,誰鬨事,就砸爛他的狗頭!”
“遵命!”
眾人轟然應諾。
此時沒有人再有什麼疑問了,千戶出去,高吼一聲:“內東城的人隨我來。”
“外西城來。”
“檢查好腰刀、戒尺,取城中輿圖。”
“外南城的……”
京兆府的差役俱都開始檢查自己的戒尺、鎖鏈、武器,亦是在都頭們的布置下開始部署。
“劉都頭,去夫子廟,夫子廟閒雜人等最多,要圍捕而非追捕,多配一些人手,要防止宵小自河中遁逃,所以,要在河中預備一隊人馬。”
“鄭都頭,惜春坊有一處宅院,便是陳香堂的巢穴,他們的骨乾,平時大多聚在那裡,自那裡殺進去,這些人聚眾數百,多是浪蕩子弟,動了刀子,他們必不敢抵抗。”
“我親自帶隊,去外城的陵口城隍廟,那兒靠著碼頭,會黨最多……”
京兆府的差役,顯然更專業一些,他們大多都在街麵上維持了十幾年的秩序,甚至可以說,他們對於洛陽城任何一處陰暗的角落,心裡都門清。
再難聽一點,那些地痞無賴,乃至於會黨門徒,俱都心裡再清楚不過,很多差役,從前都沒少和這些人勾肩搭背。
可今日不一樣了,從前是官匪合作,現在官就是官,匪就是匪,且不說誰也不敢在護國公這兒玩心眼,否則依著護國公的性子,多半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何況,現在關係到的,本就是自身的福利。
想吃肉,就得狠!
頃刻之間,數百上千人便各自布置之後,一哄而散,長街上,氣氛驟然的緊張起來,隨著一道道的手令,城內各處的角落,到處都是跨刀的五城兵馬司官兵,雖是細雨綿綿,可是帶頭的人,卻是腳步匆匆,精神抖索的樣子。
千戶的命令傳達到百戶,百戶的命令傳達到了伍長,伍長們直接帶隊,開始在各個街坊冒頭。
尋常的百姓見了,似乎覺得今日有些蹊蹺,可到底蹊蹺在哪,卻又說不上來。
隻見時不時,有三五成群,數十人一隊的五城兵馬司官兵和京兆府差役匆匆而過,有人,竟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