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明鏡司來說,顯然他們想讓皇帝和太後知道什麼,就讓皇帝和太後知道什麼,而許多事,太後和皇帝根本不知道明鏡司是否知道,又怎麼可能會問呢?
這……才是真正讓人恐懼的地方。
真是細思極恐啊,陳凱之朝蘇芳點點頭道:“蘇公所言甚是,看來我還真小看了明鏡司,他們握著這麼多人的把柄,甚至有人可能做了什麼事,卻又不知道明鏡司是否握了他們的把柄,在這種恐懼之下,隻要明鏡司想要辦什麼事,就一定會有無數人想要效勞,是嗎?”
蘇芳沉聲道:“就是此理。”
陳凱之則是冷笑道:“既然蘇公如此清楚這裡頭的厲害,那麼蘇公得罪了明鏡司,這就有些不智了。”
陳凱之現在不禁覺得奇怪了,經過了今日跟這蘇芳短暫的接觸,他算是明白這蘇芳也不是一號簡單的人了。
隻是以蘇芳的心智和小心謹慎,既然知道明鏡司的厲害,又是怎樣得罪明鏡司的呢?
隻見蘇芳歎了口氣,又抿了一口茶,才道:“雖是如此,可不能繼續放任明鏡司如此下去,所以老夫上了一道奏疏。”
“奏疏?”陳凱之皺眉,帶著幾許好奇之色地看著蘇芳。
蘇芳神色淡淡地將自己的想法告訴陳凱之。
“這份奏疏,便是希望陛下和太後能夠建立一個機構,轄製明鏡司,在這明鏡司之上,再設一個衙署,與明鏡司互不統屬,在此之上,對所有的消息進行分揀,這個衙署,可以讓宦官來充任也好,讓內閣委派人也罷,終究是為了製衡住明鏡司。”
陳凱之一下子明白了,脫口而出道:“東廠!”
“東廠?”蘇芳狐疑地看著陳凱之。
陳凱之卻是忍不住失笑。
顯然蘇芳不知道東廠這兩個字的深義,不過蘇芳的提議,還真是和上一世,某一個王朝一樣,因為錦衣衛的權利過大,最後設立東廠,目的就是用以製衡錦衣衛。
這就難怪明鏡司要和蘇芳死磕了。
本來大家都愉快的過著自己的好日子,結果有人居然想要給明鏡司的諸位同仁找一個‘爹’,這爹不但得管著他們,還是乾爹。
是人都受不了啊,蘇芳這等於是捅馬蜂窩了。
陳凱之看著蘇芳,不禁諷刺地笑了起來:“如此說來,蘇公隻怕給自己惹來了天大的麻煩了。”
蘇芳倒是抿嘴笑了笑,坦然地道:“確實是極大的麻煩,這梁同知,其實就是明鏡司中的人,京兆府同知,是他的身份,可另一個身份,卻是明鏡司的千戶,此人是暗探,而且和明鏡司的某個僉事結著親,之前老夫利用陳將軍,其實就是希望讓明鏡司將注意力轉移到陳將軍的身上,如此一來,老夫至少可以暫時鬆口氣,緩一緩時間,再想方設法進行反製,可惜……終究陳將軍將老夫又拉下了水,哎……現在,老夫已不得不先發製人,進行反擊了。”
陳凱之也隻是笑了笑,他當然清楚,蘇芳要做的事,未必是錯誤的,說起來,自來了京師,陳凱之其實一直忽視了明鏡司的存在,這最主意的原因,是因為明鏡司時時刻刻都顯得極其低調,如果非要用一個定義來形容它,它就如一個影子,每一個人都訴說著影子的恐怖,可無人能窺見這影子的全貌。
可是在那黑暗之下,那見不得光,人看不到的地方,這影子的影響,想來是無以倫比的,和台麵上的內閣大學士、還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宗室親王們,這影子既發揮著巨大的影響、無孔不入,卻又不顯山露水,使人下意識的忽視著他們。
可對陳凱之來說,蘇芳做著再如何正確的事,蘇芳在妄圖利用他,就是妄圖利用他。
此時,陳凱之道:“那麼,我倒是真希望蘇公能夠成功。”
蘇芳麵無表情地頷首點頭:“但願如此。”
倒是陳凱之突然想起了什麼來,接著道:“姚公、陳公等人,為何對此視而不見?”
蘇芳猶豫了一下,笑了笑道:“你不必知道。”
既然蘇芳不想告之,陳凱之倒不強求,便一笑置之,隨即站了起來,道:“那麼再會罷,這些牽涉到了蘇公這樣高高在上之人的事,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眼下我奉旨交涉諸國,自該儘忠職守,蘇公,再會了。”
蘇芳也站了起來,道:“正好老夫也該回去了。噢,有一件事,江南那兒,大規模的改糧為桑,這不是好事,此事,怕和紡織的擴大有所關係,陳凱之,你牟利可以,但是萬萬不可貪圖巨利,而由此壞了國本。”
陳凱之心裡了然,荀家的生意是瞞不住的。
自荀家開始牽涉進紡織業,這兩年荀家與江南的織造商人鬥法,為了得到紡織用的原料,俱都提高了收購桑麻的價格,這也引發了大量改糧為桑的風潮。
蘇芳的警告,倒是沒讓陳凱之引起太大的反感,他頷首點頭道:“明白,不過我倒是想問問,濟北府那兒,若是種植桑麻,內閣可以給予一些方便嗎?”
那濟北府,有的是土地啊。
偏偏就是缺人,那兒無數的田地荒蕪,陳凱之起心動念,倒不如在那兒,以農場的形式大規模的種植桑麻。
如此一來,便可完全供應紡織工坊,使荀家的紡織業不必受製於那些種植桑麻的地主,不隻如此,若是原料穩定,收購的價格也將會大大的降低,那麼成本完全可以下降一半以上,到時,自己和荀家的紡織工坊,自然而然可以瘋狂的擴充規模,將江南的許多作坊直接擊垮了。
當然,擊垮並不是目的,陳凱之有自己的盤算,現在濟北需要人,大量的人工,可以想象,到時大量的作坊倒閉,許多人將失去生計,若是這個時候,陳凱之將他們招募到濟北去,這人口不就有了嗎?
這是一舉三得的事啊。
蘇芳的臉上顯出了幾分疲倦,他平靜地點點頭道:“濟北和彆處不同,老夫聽說那兒幾乎沒有人口,現有的人口,除了原先的一千多戶,便是你那的鹽場還有一些作坊遷了去,這才堪堪又多了三千戶人,是嗎?”
這個話題,還真是令人尷尬,陳凱之汗顏地老實回道:“是。”
隻聽蘇芳接著道:“四千戶,便連一個小縣,人口也不至如此了,而濟北一個府,人煙如此稀少,到底種植什麼,自然是你這節度使說了算,內閣又豈會過問?不過那濟北知府李東正……”
“李東正?”陳凱之皺眉道:“怎麼?”
“此人,未必可靠,你可知為何他會成為濟北知府嗎?”蘇芳笑吟吟地道。
這個問題,倒提得好,陳凱之不禁留心了起來,一臉正色地說道:“願聞其詳。”
蘇芳見陳凱之願意聽,便詳細的給他道來。
“最初,他倒是年輕有為,科舉的時候,中的是二甲十三名,此後在翰林呆了幾年,外放出去,成了關中京縣的縣令,又因為頗有政績,官聲也是不錯,於是平步青雲,最後成了潁川知府。”
潁川知府?
陳凱之倒是覺得意外,成為知府不算什麼,可成為潁川知府,卻不容易。
因為這潁川乃是陳氏的老家,是陳氏的起源地,正因為如此,所以朝廷對其格外照顧,能成為那兒知府的人,前途可謂大有可為。
陳凱之頷首,笑著說道:“若是如此,他現在至少也該入京,前途似錦了。”
重點是他後來並沒有入京,反而被派去了濟北府,這就等於是發配邊疆了。
蘇芳見陳凱之一點就通,便朝他笑了笑,認真地繼續跟陳凱之分析起來。
“問題就在這裡,當年他在知府任上,竟收受了彆人三萬兩銀子,你看看,他的胃口可真不小啊,事發之後,朝廷本是要嚴懲的,不過他當年師從的乃是一位……咳咳……總之,此人當年頗了不起,因此朝廷終究還是沒有下重手,索性將他調任濟北府任一個知府,將其閒置下來。”
蘇芳看著陳凱之皺起的眉頭,接著道:“官嘛,所謂德才兼備,德在才先,一個人有沒有才乾,這不打緊,可若是德行有虧,就不是這麼回事了,老夫給你一個忠告,你陳將軍想來是想做一件大事的人,正因為如此,所以用人,還需慎之又慎。”
他朝陳凱之笑了笑,笑容中,竟有一些苦澀:“或許,這是老夫最後給人忠告了,總之,牢記這些話。”
說著,蘇芳率先下樓,再不回頭的揚長而去。
陳凱之看著他的背影,竟有一些蕭索。
可……這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蘇芳這種人遇到什麼事,都能為自己找到出路的,自己不需要為他操什麼心。
陳凱之這樣想。
不過,他想到了李東正,又想起那蘇芳的忠告,倒是變得謹慎起來。
回到飛魚峰,他立即命人修書一封,尋了個名義,讓李東正入京述職,另一麵,則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