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卻不理會方琴,隻是神色淡淡地吩咐劉賢。
“彈劾此人,身為大燕國使,卻是與燕人媾和,明白了嗎?你快去,明日清早就要有奏疏入宮。”
劉賢也聽說過這位方先生的大名,不過……卻不知內情,隻以為真的是方吾才得罪了他家主人,於是連連點頭:“小人這便去。”
等他匆匆的去了,方琴已經回過神來,立即一臉氣憤地看著陳凱之,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師兄,那是我爹,是你的師叔,你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你……你實在……”
看著方琴因為氣憤而漸漸漲紅起來的臉色,陳凱之依舊淡定如水。
可陳凱之這幅態度,更令方琴的惱火多了幾分,甚至一副隨時會上前來乾架的樣子。
他不禁輕輕搖頭,覺得還是如實相告比較省事,他的口氣倒是透出了幾分冷意:“今日我見了大燕國使。”
“見了他又如何?”方琴氣惱地道,隻是……
雖是氣衝衝的,她倒是似乎察覺到了陳凱之的聲音有異樣,竟是一下子的安分了下來,隻是娥眉依舊深深地皺著,一臉詢問地看著陳凱之。
陳凱之歎了一口氣,才徐徐道:“那大燕國使臨走時,告訴了我一件消息,說是師叔與他們的大燕皇帝相交莫逆,你明白了嗎?”
方琴踟躕起來,她倒是聰慧,轉念間就想明白了什麼,隨即便道:“師兄的意思是,對方可能是在試探師兄。”
陳凱之頷首點頭:“不錯,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裡就警惕了,說不定這張昌是起了疑心,又或者說,是大燕的皇帝授意他來試探我,要嘛,就是那大燕有什麼重臣,想要暗中的試探我與師叔的關係。”
他看著方琴,目光裡滿是擔憂之色,這個時候,他的確是擔憂起方吾才的安危來,畢竟吾才師叔犯險也是因為他,若是師叔出什麼事,他難逃其咎,因此他格外認真地分析給方琴聽。
“你想想看,師叔之所以能在大燕如魚得水,他一切的根本都在於,總能預知我在這裡做的事,想必正因為如此,那大燕的皇帝,才會覺得師叔料事如神,可若是,我和師叔交情匪淺呢?倘若是如此,豈不是證明,這一切,都是我和師叔相互勾結一起,才將那大燕的皇帝耍的團團轉?”
方琴的眼前一亮,她一瞬間,全部都明白了,原來師兄這是為了保護她爹。
於是她恍然大悟的笑道:“那國使,一定知道這是師兄授意的,師兄顯然和我爹爹之間,不但沒有交情,反而可能早有嫌隙,如此一來,燕人的疑慮也就徹底的打消了。”
陳凱之抿嘴一笑,道:“正是如此,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雖然這份彈劾奏疏,對師叔會有所影響,可兩相其害取其輕,這份奏疏,畢竟隻是捕風捉影,以方先生對宗王們的影響,將來隻要回國,肯定能夠平安無事,可若是在在燕人那兒露了餡,可就不是影響這樣簡單了,一個不好,師叔可能要身首異處,你說,師妹,師兄會做出什麼選擇。”
“這國使故意放出這些消息,依我看,根本就是一次試探,他想試一試,我和師叔,到底是什麼關係。”
“所以,當時我不露聲色,可若是到了明天清早,他對我說的話,就成為了彈劾奏疏,經由人陳奏上去,那麼,他會怎樣想?”
聽完了陳凱之的解釋後,方琴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方才她著實誤會了師兄了,不禁試探地看了看陳凱之的臉色,倒沒有看到陳凱之生氣,不禁鬆了口氣。
於是方琴一下子又恢複了平日那活潑的性質,頑皮地吐了吐舌頭,隻有俏臉帶著一點點不好意思的紅暈,笑嘻嘻地說道:“師兄也很厲害,我越來越喜歡師兄了。”
“呃……”陳凱之突然覺得,師叔還是不要回來為好,若是回來聽見這些話,一定會想要弄死他吧。
陳凱之打了個哈哈:“好啦,不許開玩笑。”
於是次日一早,一封奏疏送入了內閣。
內閣幾個學士,現在覺得日子輕鬆了許多,前些日子緊張的氣氛已經漸漸的淡去,沒有了戰爭,這使閣老們如釋重負。
何況濟北三府的收複,使朝野內外頓時興奮起來,便連姚文治這兩日,也是笑嗬嗬的,整個人精神氣爽。
看著這份從一個翰林手裡發來的奏疏,姚文治卻微微皺眉,他將陳一壽等人請來,給眾人看,一臉正色的說道:“諸公看看,有什麼問題。”
陳一壽看過之後,不屑地道:“既是國使,自要與燕國的君臣們打好交道,這奏疏之中的許多東西,多是捕風捉影,不足為信,依老夫看來,此奏當做笑話來看便是了。”
其他的大學士俱都頷首點頭。
這倒是沒有錯,事實上,在這內閣,每日都會收到大量的奏疏,而除了少部分奏疏需要引起重視,其他的,也隻需要看過,心裡有數就可以。
這份彈劾,自然是屬於後者了。
姚文治卻是道:“你們看看,彈劾的人是誰?”
“翰林侍讀鄧健,這個人,似乎聽說過。”
“他是陳凱之的師兄。”姚文治捋須,眉毛不禁一挑。
一下子,大家反而顯得有些不自在起來。
姚文治歎口氣,才又道:“想來,這可能是陳凱之暗中指使的吧,這個小子,現在成了宗室,立了大功,卻開始變得如此不安分起來,居然插手去管禮部與各國交涉的事了。噢,還有呢,北燕人在國書上,進行了修補,將互市的地點,重新做了修改,在這邊鎮,隻允許大陳與北燕的貿易,在濟北和孟津二處進行,孟津,倒是可以理解,這裡,乃是洛陽和長安的門戶,可是濟北……老夫實在是看不透啊,這北燕人吃錯了藥嗎?”
陳一壽等人,更是有點兒懵了。
他們也突然有了感覺,北燕人,還真是記吃不記打啊,剛剛被陳凱之坑得死死的,轉過頭,竟將互市的地點設在了濟北節度使陳凱之的濟北府,兩國的貿易量其實是不小的,所以但凡是互市的地點,大多都是通衢之地,意味著無數的貨物往來還有財富的聚散,一旦互市的地點設在了濟北,就意味著,陳凱之撿了一個大便宜。
陳一壽沉默了片刻,一雙眼眸看向姚文治:“姚公對此,怎麼看?”
姚文治眉宇依舊皺著,不過他很快便想明白了,一臉認真的給眾人分析起來。
“太後娘娘已看過了,對此沒什麼表示,想來也是默許了。何況北燕人奉還了濟北三府,此次做出了如此大的退讓,這對我大陳而言,已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之事,現在這新國書裡,就是確定兩國的邊界,在其他方麵,我大陳稍許做一些讓步,也是理所應當的。而現在北燕人要求在濟北互市,朝廷就更無法拒絕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趕緊和北燕人確定國書,召集衍聖公府以及各國之人作為保證,將這生米煮成熟飯,若是節外生枝,反而不是好事,所以,你問老夫怎麼看,老夫自然是沒有異議了。”
陳一壽等人聽罷,都不禁莞爾一笑,姚公所說的,倒是正理,眼下還真是北燕人說什麼就是什麼,隻要不過分就可以。何況在濟北,人家便宜的是陳凱之,又和大家有什麼關係呢?
此時,姚文治捋著須繼續道:“可老夫就是覺得,這背後肯定有什麼,自然,濟北能收複回來已是天大的喜事,眼下也不管這些了,還有,那鄧健,要好生申飭一下,將這份彈劾的奏疏,駁回吧。”
“申飭?”陳一壽呆了一下,隨即輕輕皺眉道:“隻怕不妥當吧,若是因為彈劾而申飭,隻怕會被人認為是阻塞言路。”
姚文治卻是歎了口氣,搖頭道:“這叫敲山震虎,陳凱之這家夥,管得太寬了,他好好做他的節度使,做他的宗室便是,卻偏偏想要指手畫腳,國家大事,不是他能乾預的,申飭鄧健,就是為了敲打一下他,讓他有點覺悟,省得他下一次又鬨出什麼來,陳凱之這個人,自是可造之材,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可越是如此,越是要想法對他有所約束,免得他得意忘形,得意忘形,可不是好事啊。”
說著,姚文治不容置疑地道:“申飭立即發出去,就這樣吧。”
這邊內閣的幾位學士很快就鄧健的彈劾一事處理好了,而在鴻臚寺,一張便箋也隨之很快的就送到了北燕國使張昌手裡。
張昌看過之後,濃眉深皺,眼裡不禁疑竇重重。
似是深思了許久,終於,他長長地歎了口氣,不禁啞然失笑起來。
坐在一旁的,乃是副使劉永,劉永一直靜靜地做在一旁,見張昌自收到一個下人送進來的一張便箋後,便很是古怪的樣子。
現在這失笑之態,令劉永更疑惑了,於是關心地詢問道:“大人,不知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