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殘破的軍馬,護著車駕,徐徐地穿入了門洞。
當有宦官將太皇太後的令牌送到了守門的官兵手裡時,這些皇城的守衛們先是一驚,隨即一個個目瞪口呆起來,卻又後知後覺的跪了門洞的兩側,而後便見衣衫襤褸的勇士營官兵,個個帶著一臉的疲憊,緩緩穿過了門洞。
雖然疲憊,可是隊伍依舊整齊,所以即便從他們布滿血絲的眼裡可以看到這群人顯得無精打采,可他們的腳步卻依舊是一致的。
依然是一齊邁動著步子,每一步是兩寸半,不多,也不少,完全沒有絲毫差錯。
而且勇士營每個人神色淡定,完全沒一絲因為打敗了叛軍,而露出絲毫的驕傲之意,抑或是得意之色,他們安靜而又有序地穿過門洞,除了偶爾幾匹馬發出嘶鳴,又或者是那車駕車軲轆的轉動聲,再無一點聲息。
三百多人,就這麼護著車駕無聲而過,有人大膽放肆地抬眸,猛地能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氣。
在隊伍的後尾,則是一輛囚車,囚車裡的是一個披頭散發的男子,而陳凱之則打馬跟隨在太皇太後的車駕左右。
其實相較而言,另一邊的陳贄敬穿著華美的尨服,那身後的護衛們也都是人高馬大,旗甲鮮明,可遠遠去看,竟難發現他們有多威武雄壯,反觀是這步行的勇士營,卻給人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許傑就在隊伍之中,他顯得是很不起眼的,就猶如絕大多數人堆裡的人,此時,他和其他人一眼,眼裡已經布滿了血絲,白日要疾行,到了夜裡,為了以防萬一,勇士營也是輪替的值守。
經過了鏖戰,經過了追擊,經過了長途跋涉,即便是睡眠,也成了奢侈的事,這兩日裡,他們俱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絲毫怠慢,生怕再發生意外,因此他們現在是非常的疲憊的,若是可以,挨著地麵,他們就可以睡死過去。
即便萬分疲憊,困倦,可許傑依舊是打起著精神,他的忍耐力驚人,事實上,勇士營最出眾的,絕非是他們的體力所帶來的爆發力,而是那種已經刻在骨子裡的堅韌不拔。
這股子韌勁,在操練時,就一次次的突破了人體的極限,不斷地刷新自己的耐受程度,其實相較於這幾日的折騰,操練時,動輒讓你在烈日下站上一天,那種渾身大汗淋漓,飛蟲飛過,以及身體的煎熬才是最可怕的,能熬過山上的操練,對於許傑等人而言,眼下的這些煎熬,就實在不算什麼了。
而這一戰,其實讓許傑煥然一新,山上寂寞和煎熬的日子,塑造了他新的人生觀,讓他學會了忍耐,學會了享受孤寂,也享受著那種與世隔絕的生活,而現在,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和彆人是不一樣的。
或者說,上山之前的自己,和所有人都一樣,而如今,山上的教育,還有那苛刻到了極致的操練,終於在這一戰讓他意識到,他的與眾不同。
我許傑出自勇士營,我從一開始便肩負了使命。
這是一種奇怪的使命感,這種使命感來源於一個人意識到了自己有多優秀,於是自然而然的,開始自豪起來。
於是乎,即使在萬分疲倦之下,他下意識地挺起了胸膛。
挺起胸膛,不是為了炫耀,而是因為,他覺得本該如此。
沿途的街道,無數人在遠遠的眺望著,而勇士營安靜地穿行而過,終於,洛陽宮已是遙遙在望。
勇士營的將士們止步,陳凱之朝太皇太後的車駕拱手道:“臣不辱使命,請太皇太後入宮。”
車駕停了下來,太皇太後卷開了簾子,目光看向那巍峨的洛陽宮,在心裡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旋即收回了視線,下一刻,目光則落在了陳凱之的身上,眼中多了一抹暖意,平靜地道:“送哀家入宮。”
陳凱之明白了太皇太後的心意,抱手道:“遵命。”
到了宮門前,陳凱之正要下馬,因為一般情況下,是不允許騎馬入宮的,這時,那在太皇太後車駕旁侍奉的宦官匆匆過來道:“太皇太後吩咐,不必下馬!”
陳凱之頓時覺得尷尬起來,因為他看到陳贄敬已下了馬,人家王爺都要不行入宮,自己隻不過是個小小的修撰,又有什麼資格打馬入宮呢?
雖有太皇太後的吩咐,可這樣太過招搖了呀!
隻是太皇太後既有旨,他也隻能照著般,對那宦官點點頭,便騎著馬伴在鳳駕左右。
而身後,則是宛如長蛇一般步行的宮娥、宦官,趙王的護衛和勇士營在宮外等待。
陳贄敬步行跟在車駕一側,他意外地看著依舊在馬上的陳凱之,臉色略有鐵青,一雙目光竟是冷冷地瞪了陳凱之一眼。
此刻,他的心裡特彆的不爽,自己可是皇帝的父親,是太皇太後的嫡親兒子,你陳凱之算什麼,就因為護駕有功?
嗬,護駕,不就是你陳凱之的職責嗎?你憑什麼能駕馬進宮?簡直是過分極了!
隻是,趙王雖是心裡頗有怨恨,不過麵上卻是不露聲色,那眼眸裡的冷光,也是立即消失了,讓人看不見他的真實情緒。
而此時,在文成殿裡,因為這一封急奏,所以大臣們早已被召集起來。
慕太後已端詳了這份急奏足足兩三個時辰,卻依舊無法確定這捷報的真偽,而內閣大學士們,又都是眾說紛紜,說不出一個肯定的答案,於是她索性召集了各部的大臣前來,一起對此議一議。
這封捷報,無疑是給了慕太後希望,隻是這希望又過於的脆弱。
此時,慕太後頗有些亂了分寸,整個人又驚又喜,而又不免擔憂,坐在鳳椅上的她,雙手緊握著,一雙秀麗的眉宇微蹙起來,可謂心亂如麻。
而此刻群臣們卻依舊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其實在確定的消息沒有傳來之前,說什麼都是假的,現在言之鑿鑿,說什麼都為之尚早。
不過,北海郡王陳正道卻隻是冷笑連連,此時他淡定地道:“娘娘,臣以為,這捷報實是荒唐可笑到了極點,臣下也曾帶兵,這行軍打仗的事,臣下再清楚不過了,這等作戰,若是勇士營當真擊潰了叛軍,好吧,就算他們有這本事,可要做到殲滅,卻是絕無可能的,曆來殲滅,都需三倍以上的兵力,否則至多擊退而已,這裡誰都知道那勇士營有多少個人,這份捷報,可謂是漏洞百出,荒唐的地方,數不勝數,臣下敢拿人頭作保,這份捷報,定是有人偽造的,甚至最壞的情形,說不定叛軍已攻入了函穀關,借用了函穀關的印信,才送來了這份捷報,想來為的就是麻痹朝廷。”
他說得振振有詞,不少人聽了,心裡暗暗點頭,多少還是覺得陳正道的話頗有道理的,陳正道有從戎的經曆,彆人不好說的話,他身為天潢貴胄,倒也可以無畏地說出來。
此時,陳正道又道:“臣下甚至還猜想出一個更可怕的情況,函穀關是何等雄關,怎麼會輕易落在叛之手呢?莫不是叛軍拿下了什麼重要人物,以此要挾開了關門?臣下再鬥膽,迎駕的人是修撰陳凱之,他領著勇士營前去迎駕,說不定叛軍拿住了陳凱之,這陳凱之全然沒有骨氣,竟是屈膝降了,最後為賊張目,去了函穀關,函穀關的將士隻當是陳凱之帶著勇士營回來,關門一開,卻是被賊軍趁勢掩殺入城,若是如此,就實在可怕了。娘娘,臣聽說,娘娘竟讓這陳凱之列入宗室,這……是要貽笑大方的啊,現在情況不明,而娘娘卻已頒了懿旨。臣還聽說,宗令府已為陳凱之錄入了銀碟,這……”
陳正道的話還沒說完,已是滿殿嘩然了。
北海郡王殿下,果然是放飛自我啊。
他這腦洞,還真是奇特無比。
不過現在,各種好壞的消息,誰都分不清,倒是真有人開始憂心忡忡起來。
本來太皇太後若是被叛賊拿了去,已是夠亂的了,現如今,若是再出這麼一檔子事,這還了得?這是要地動山搖了啊。
慕太後聽得心驚肉跳,她固是對陳正道不信任,可陳正道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又自詡自己是軍中的代表,還口口聲聲說要拿項上人頭作保,這……
慕太後真是絕望了,麵色微微的抽了抽,嘴角也是略顯蒼白,內心深處非常的害怕,若是陳凱之當真從了賊,固然活下來是可喜的事,隻是有了這個汙點,將來還如何相認?
她心裡亂糟糟的,不過此刻卻不能表現出來,隻能是竭力忍住,手支著額頭一副認真聽著的樣子。
倒是有人附和著道:“娘娘,若是如此,如郡王殿下所言,當真是貽笑大方,請娘娘儘快查明,否則……”
那人正說到否則二字的時候,卻有宦官上氣不接下氣的衝了進來,啪嗒一下,直接跪在了殿中,氣喘籲籲地道:“娘娘……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