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陳凱之的話,劉賢頗有感觸地點點頭,似乎覺得陳凱之的話有道理,他從前是主簿,和那些在廟堂上高高在上的清流們不同,自然曉得,莫說是貧苦人家,即便是還算殷實的人家而言,讓子弟們讀書,也是一件負擔極大的事。
可如此大的負擔,想要讀書出頭,卻是太難太難了,彆說是進士、舉人,便是想考一個秀才,那也是千難萬難,沒有足夠的利益催動,單憑不厭其煩地說什麼讀書明理,有個什麼用?
此時,隻見陳凱之又道:“所以啊,世上任何事,想要做成,都得誘之以利,讓人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這樣就不需去宣講,大家自然而然也會肯拚了命一般的用心去做了。就如在這山上,能識字的人便有看得見的好處,如那吳薇一般,可以做工長,一年有四十兩銀子,如此,人人都肯下功夫去讀書,去識字。”
“人讀了書,識了字,便開始有了想法,可千萬彆小看這想法,不讀書的人,是最安分的,因為眼界小,一輩子局限在一處,也難有什麼誌氣,能吃飽飯就不錯了,可讀了書,心思就活了,就希望更好的生活,就不再隻是著眼於吃穿這個層次,想要乾一番大一點的事業。”
劉賢卻是詫異地道:“可是……所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是人人的心思都刁了,將來誰來做工,誰安分守己地在山上為奴?”
陳凱之不由笑了,道:“你可有想過一件事?這座飛魚峰有多大?方圓不過數裡罷了,這巴掌大的地方,所能容納的,也隻有這些人,說難聽一些,這裡隻是一個村落,若我在此,放在外頭,也不過是一個村裡的財主罷了,固然擁有一村的土地,一村的人丁,可又有什麼作為?”
“不過人貴精不貴多,人口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培養人才,他們讀書識字了,若真有本事能夠去參加科舉,那也由著他們,可我想,參加科舉,他們還差得遠,可讀了書,又懂冶鐵、畜牧、種植,那麼,何不如引導他們去思考,去更好地冶鐵、畜牧呢?”
“其實,隻要給他們一個希望,他們就會追逐著這個方向努力下去,若是冶鐵也能成才,他們自然也就願意去琢磨如何更好地冶鐵了,我在圖書館裡,放置了許多書籍,足夠讓他們努力去讀,去學習原理,將來改進工藝,這些人才可發揮更大的價值。”
陳凱之倒是很有耐心地解說了一番,劉賢對於陳凱之的願景,其實也是似懂非懂,不過細細想來,這公子反正日進金鬥,家產豐厚,自然有的是條件去嘗試了,自己能做的,不過是聽從他的吩咐,儘心去把公子的吩咐的事情做好罷了。
想開後了,他便笑了起來道:“說起來,今日山下開了一間善莊,還真是熱鬨非凡,京師裡不少人去了,小人聽山裡采買的人回來說,便連趙王也都親自去了,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宗王,因為人太多了,京兆府還親自調撥了人去維持秩序呢。”
陳凱之不要驚訝地道:“一個小小的善莊,怎麼這麼大的聲勢?這善莊的主人,背景也太過深厚了吧。”
這哪裡是深厚,簡直特麼的是吊炸天啊,一個店鋪開張,莫說是京兆府派人去道賀,就算是京兆府的一個都頭去,那都算是臉上有光了,可是這麼多宗王還有官員跑去湊熱鬨,甚至連當朝位高權重的趙王都去了,這就已不是背景深厚這樣簡單了啊。
劉賢很快就解開陳凱之的疑惑,道:“公子,這家善莊的主人,乃是那位方先生,方先生名動天下,不知多少人對他俯首帖耳,據說鄭王殿下甚至親自請了他去鄭王府裡住,不過這位方先生是個高士,他不慕名利,視金錢如糞土,唯一心心念念的,卻是流離失所的窮困百姓,正因如此,才開了這麼個善莊,籌措銀錢,廣施恩德,哎……方先生之德,實是讓人敬佩啊,此等大賢,怕是百年難出一個,今日善莊就已經開始施粥了呢,無數的流民,無不感恩戴德,將方先生視為父母。”
臥槽……
吾才師叔竟做大善人了?
陳凱之突然覺得自己也是醉了,可細細一想,這一步旗,真是妙啊。
吾才師叔現在大名鼎鼎,無數人想借此機會去拉攏他,而他趁這個機會,善莊一開,不知多少人肯捐納錢財,一方麵是買一個好名聲,另一方麵,這位方先生和幾個宗王交好,大家定必也想借此機會在宗王麵前表現一番。
便連幾位宗室王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這就很好的解決了吾才師叔的財源了呀,否則,人家欣賞他,雖會送一些名畫、珠寶,這東西雖好,可是要變現卻不容易,現在好了,直接真金白銀,童叟無欺。
這部分錢,天知道吾才師叔要克扣掉多少,可即便以他的性子,貪墨掉一大半,可依然還有許多銀子投入了善莊,他到處施粥,本來這種收買人心的事,是會引起朝廷忌憚的,可現在有這麼多的宗王給他捧場,京兆府會敢找他的麻煩嗎?
如此一來,無數人感激他的大恩大德,他的名氣也就越來越大了。
一邊賺錢,一邊刷名氣,到時,這假名士可就當真成真了,而且是真的不能再真,往後就算有人發現一點什麼,誰敢質疑這拒絕了學候,四處籌措善款,幫助窮苦百姓的方先生是假名士?
隻怕不需要吾才師叔去砸爛他的狗頭,無數人就已用唾沫將他噴死了。
陳凱之現在但凡想到吾才師叔,隻有服氣二字,不服都不成,不但服氣,而且還是五體投地。每一次,吾才師叔都有神來之筆,他親眼見到一個又貪又饞又懶還不學無術的師叔走到今日,這還真的使陳凱之不禁受益良多啊。
陳凱之忍不住道:“他的善款,可夠嗎?”
“哪裡不夠,下山采買的人都看到了,門前貼了紅紙,還掛了許多牌子,什麼趙王捐納五萬兩,鄭王三萬兩諸如此類,你想想看,趙王出了銀子,這趙王下頭,多少攀附他的黨羽啊,誰敢不給呢?據說裡頭是明碼標的價呢,尚書一千兩,侍郎五百,依次遞減,這些是輕的,真正出手闊綽的是那些王公,國公和侯爺們不湊這個熱鬨也不成啊,所以或多或少也都給了。還有不少的富戶,他們本就仰人鼻息,想到這方先生受這麼多王公大臣的追捧,哪一個不想巴結?聽說有一個叫王安的,就直接捐納了兩萬兩銀子呢。”
陳凱之不禁打了個冷顫,RI,都說科技是第一生產力,自己靠著精鹽,在這工藝上的改進,一直覺得自己家裡有個聚寶盆,現在看來,吾才師叔這才是金山,這忽悠才是第一生產力啊。
陳凱之不禁在心裡微酸起來,不過劉賢說到這裡,卻是笑了:“不過小人懷疑,方先生是不是和北海郡王鬨翻了。”
“嗯?此話何解?”陳凱之覺得意外,那北海郡王不是一直和吾才師叔的關係好到就像穿一條褲子的嗎?
此時,隻聽劉賢道:“這一次,據傳北海郡王殿下,隻捐納了五千兩,原來大家都以為,他至少該給個三萬的。”
陳凱之一聽,不免哭笑不得,心裡卻是一下子明了。
他搖搖頭道:“這你就不知了,這位北海郡王,據說是理財無方,平時裡奢侈無度,現在就是個空架子,府庫裡什麼都沒有,在外頭的錢莊裡,還欠了十幾萬兩銀子呢,他能給五千,估計就已是咬牙切齒了。”
劉賢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道:“這就難怪了,不過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陳凱之嗬嗬一笑道:“聽說的。”
劉賢卻是笑了笑繼續道:“不過據說北海郡王殿下現在入朝觀政了,十幾萬兩銀子雖然嚇人,可入了朝,什麼銀子沒有?”劉賢似乎也頗為八卦,興致勃勃地接著道:“天底下數百個宗王,還有不知多少的宗室,能入朝觀政的,也不過寥寥幾人罷了,有了這個,什麼銀子都有。”
“這倒是。”陳凱之突然想,吾才師叔突然跑去了那鄭王府,莫不是心裡過意不去,對北海郡王手下留情了?
不至於吧,他有這樣的善良?
卻在這時,山下的門子上了山來,手裡拿著一個名帖,道:“公子,鄭王府送來了帖子,說是方先生在天香樓設宴,請公子去。”
其實陳凱之對這宴會,一點興趣都沒有,偏偏吾才師叔,似乎特彆喜歡這樣的場合,上一次是北海郡王府設宴,他也覺得沒什麼意思。
陳凱之本想拒絕,可一聽是天香樓,陳凱之卻是心念一動,將帖子收了:“噢,知道了。”
隨即,他又將這帖子看了看,心裡想,吾才師叔何故又特意叫他去呢?莫非又想讓他去認識一些‘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