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方吾才心裡焦灼不安的時候,突然,外頭傳來了鄭王的聲音:“方先生,方先生呢?方先生走了沒有……”
說話之間,鄭王已闖了進來。
他一見到方吾才,立即青筋暴起,隨即大叫著道:“方先生,小王知錯了,小王特來負荊請罪,方先生真是神人啊,那陳凱之……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非但未死,反而一戰成名,方先生成日閉門讀書,竟能預測的如此準確,實是料事如神,方先生,方才是小王不知好歹,真是該死,來來來,請受小王一禮。”
人有旦夕禍福,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這些王公貴族,誰也逃不開福禍二字。
正因為如此,所以即便是貴如親王之人,也俱都對明日之事頗有不安,可這命數之事,誰能說得清?
而現在,卻有人能夠說得清,遇到了這樣一個人,自然也就成了香餑餑。
鄭王說罷,直接行了一個禮,等他抬眸,卻見方吾才並沒有和他寒暄什麼不必客氣,或是殿下言重了,甚至,方吾才竟沒有在他的麵前。
他驚愕地抬眸,才在小軒窗那兒尋到了方吾才的身影。
卻見方吾才已推開了小軒窗,留給他一個神秘莫測的背影。
方吾才一下子變得更加神秘莫測起來,他佇立於小軒窗旁,眺望著窗外的夜景,他的背影顯得纖弱,又極有分量。接著,他幽幽地歎了口氣,才道:“吾……乃化外之人,不慎落入這紅塵,凡間的榮辱,實非吾之所願也,諸位殿下,都是愛才之人,吾受諸位殿下厚愛,已是受寵若驚,隻是可惜,老夫寧願尋一荒郊野嶺,搭一草廬,躬耕於阡陌之間……”
陳贄敬和鄭王對視一眼,看著這背影,更加的敬重。
這鄭王想到之前對方吾才的輕蔑和諷刺,更是覺得羞愧難當,丟人了啊,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陳正道也是驚訝無比,方先生果然神了啊,方才還說吉人自有天相,原來當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他看著方吾才吹著冷風,便忙道:“先生,風大,還是……”
“風大?”
方吾才的聲音,仿佛發自自己的靈魂,惆悵地道:“這大風來得正好,吾乘風而來,理當乘風而去,此人間富貴,實是味同嚼蠟,諸位殿下,老夫告辭了。”
他旋身,眾人看他麵容,帶著一股對世俗的厭倦,這是一股深深的疲憊。
陳贄敬哪裡還肯放他走,連忙道:“本王能遇先生,實是本王之幸,先生能否留一留,本王這便保舉先生……”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方吾才已搖搖頭道:“保舉什麼,保舉官嗎?”
他這話裡,帶著諷刺。
陳贄敬心裡一驚,又說錯話了,人家學候尚且都不要,還會在乎你這區區的官?
於是他又忙道:“不,不,先生,本王的意思是,先生不妨在舍下歇一些日子。”
“沒興趣。”方吾才很直接地道。
鄭王也道:“先生,小王倒是有一些事,想要請教,我那王府……”
“也沒興趣。”方先生俱都搖頭:“吾赤條條而來,今亦該赤條條而去,諸位殿下,告辭。”
“先生……”
陳贄敬此時打定了主意,是絕不肯放方吾才走的,於是便道:“先生,如何才肯留下?”
方吾才回頭,卻是沉吟了片刻才道:“你們真想留下老夫?”
三人忙如小雞啄米一般點頭。
方吾才歎了口氣,事到如今,他怎麼會不明白,這趙王的態度,分明是一副將自己當做是神一般的態度供著了,似趙王這樣野心勃勃的人,若是得不到的東西,最怕的就是自己投入彆人的門下,到時,說不準出了洛陽城,他便性命不保。
方吾才一聲歎息之後便道:“老夫想要救人,這世上有太多流離失所的人了。”
“匡扶天下?先生竟有此誌!”趙王立即大喜道:“這個太容易了,隻要先生肯點頭,本王一定一切如先生所願,先生要救人,本王便設立善莊,請先生來做主,收容老弱,救濟窮苦,這又有何妨?”
方吾才眉毛一挑:“殿下當真願意不吝金銀,作此等善舉嗎?”
錢財算是什麼,何況這也不算什麼壞事,這方先生果然是高人啊,這等情操,實是讓人自愧不如。
趙王現在隻當自己是周文王,而將方吾才當做了薑子牙,倒是肯下本錢,不假思索便道:“本王亦早有此意,慚愧得很,竟還要先生先提出來,這都是小事,隻要先生肯屈尊,本王怎敢拒絕?”
方吾才淡淡地道:“那麼,老夫不會去趙王府。”
陳贄敬一呆,輕皺眉頭道:“先生這是何意?”
陳正道頓時喜上眉梢,看來先生還得住在碧水樓,這就好極了。
誰曉得方吾才又搖頭道:“老夫在這碧水樓,也已經住膩了,不妨換一個住處也好,鄭王殿下,可肯收留老夫嗎?”
鄭王一呆,有一種天上掉下餡餅的感覺,驚喜萬分地道:“求之不得。”
見陳贄敬一臉不喜的樣子,方吾才歎了口氣道:“吉人自有天相這句箴言,隻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傳遍洛陽,哎,老夫藏了這麼多年,怕的就是今日啊,一旦天下人都知道老夫料事如神,隻怕要為人所妒了,趙王殿下,你想想看,若是老夫入了趙王府,隻怕朝中,免不得有一些小人要在宮中進一些讒言吧。”
經方吾才一說,陳贄敬心裡微震,還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不錯,那宮中惡婦本就忌憚他,倘若他和方吾才走得太近,過於明顯,反而不是好事。
陳贄敬又不禁在心裡驚歎,這方先生,還真是心思細密,城府太深了,反不如將他先安排在鄭王府,到時有什麼事,自己登門去請教便是。
於是陳贄敬忙道:“本王明白了。”
方吾才又瞥了一旁的陳正道一眼,陳正道的臉色很是難看,顯然,先生若是雲遊四方倒也罷了,可去鄭王府,這……難道是嫌棄自己了嗎?
方吾才卻是笑吟吟地道:“殿下,能否借一步說話?”
他一說借一步,趙王和鄭王二人倒是心安了,於是擺出大度的樣子,笑道:“先生且在此和正道告彆吧,我們在外預備好車駕,等候先生。”
等這二人一走,陳正道已是急切地道:“先生為何還是要離開北海郡王府?莫不是……”
方吾才壓壓手道:“殿下,老夫這樣做,都是為了殿下啊,老夫的箴言,即將傳遍洛陽,天下人都即將知道老夫乃是經緯之才,可一個這樣的人,為何會在北海郡王府呢?到時,彆人會如何想殿下?他們一定會認為殿下要留下老弱,必是心有大誌,須知殿下是有天命的人,更該謹慎,萬萬不可引起彆人的警覺,老夫離開北海郡王府,便是有此意,是要保護殿下,殿下放心,若是有事,儘管來鄭王府便是。”
陳正道一聽,竟覺得很有道理,方先生的才華,猶如螢火之光,是如何也掩不住的,自己是即將要做天子的人,卻更該忍耐,萬萬不可讓人看出什麼蛛絲馬跡,先生此去,看似是絕情,實則卻是對自己的保護啊。
他頓時紅了眼睛,臉色表情感動不已,卻又獻出了濃濃的不舍之情,口裡道:“隻是將來不能時刻請教了,先生,小王舍不得啊。”
方吾才道:“殿下,告辭,請殿下謹記老夫的話,要慎之又慎,天下蒼生都維係在殿下的身上,殿下定要愛惜自己。”
說罷,他已側身,闊步便走。
陳正道眼淚婆娑,事到如今,也隻好認命的將方吾才送了出去。
二人到了王府門口,見這趙王和鄭王的車駕還在這裡,似乎在此等候。
他們一見到方吾才出來了,正待要見禮,突的,一匹快馬在夜幕中匆匆而來,這馬上的人高聲道:“北海郡王殿下,速速接旨意!”
接旨?
這麼個三更半夜的時候,從哪門子來的旨意……
陳正道大驚失色,連趙王和鄭王也是一頭霧水。
很快,那宦官已翻身下馬,正色道:“原來殿下這麼晚還未睡,咱果然沒有白來。”
陳贄敬眯起了眼,眼中閃過一抹幽光,他陡然明白,太後……這是來示威的。
想想看,這個時間點,所有人都應當已經入睡了,可太後為何還要派人來呢?
除非……太後知道陳正道還沒有睡下,可在這時候,為何太後就篤定了北海郡王還沒有睡呢?
甚至極可能,太後還知道他這個趙王和鄭王都來了這北海郡王府。
這一切,不是直接告訴所有人,這京裡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太後俱都在掌握之中?
與其說這是聖旨,不如說是趁此機會來敲打一下宗王吧。
陳正道並不覺得這個時候突然來旨意,會是什麼好事情,心情壞到了極點,卻還是乖乖地道:“臣,接旨意!”
“敕曰:北海郡王陳正道,宗室之人也,兢兢業業,勤於王命,今天子尚在幼衝之年,更需宗室賢王輔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