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沉吟著,在腦海裡細細地推敲著這一步步的細節,似乎也明白,這其實是陳凱之唯一反製的辦法。
陳凱之終究隻是一個修撰,要打倒一個兵部右侍郎,這距離實在太遙遠了,要知道,兵部右侍郎位列從三品,再一腳便可邁入重臣的行列了。
除了如此,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不過這裡頭一層層的的巧思和縝密,聽了還是讓人不禁心裡發寒。
裡頭實在有多太多的算計了,偏偏,這些算計層層累積起來,方才能一舉擊垮王甫恩,若是缺了任何一個環節,都要功虧於潰。
太後想明白一切的關節,最後忍不住問道:“你就如此確定,王甫恩會崩潰,最後伏法?”
陳凱之搖搖頭道:“不敢有十成的把握。”
“你可想過,若是一旦疏漏,你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太後覺得陳凱之實在是過於冒險。
陳凱之毫不猶豫地道:“這是臣唯一的機會,臣位卑職淺,若不如此,就隻能任人宰割了,王養信先從文,後從武,此後又入內閣,現在更是進入了五城兵馬司,由此可見,王甫恩的能量驚人,娘娘,臣雖不是一無所有,可出身貧寒,能有今日,除了有幾分能力,靠的就是僥幸,若是臣這樣的人,明知自己卑微,卻連賭都不敢賭,豈不可笑?”
頓了一下,陳凱之才再道:“何況……臣還有一個底牌。”
“嗯?”太後不可思議地看著陳凱之。
陳凱之老老實實地道:“勇士營!”
太後目光灼灼,凝視著陳凱之,聽到勇士營三個字,她方才知道,陳凱之未必是在賭,因為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他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陳凱之深深地看了太後一眼,道:“今日,勇士營雖不敢說勇冠三軍,亦是向人證明,這是一支精兵,娘娘,現在天寧軍即將換防,而娘娘難道忘了,臣起初對娘娘說過的話了嗎?臣……願效忠娘娘,甘為前驅,娘娘今日見識了勇士營的精悍,即便那王甫恩不認罪,臣也預料娘娘定會想方設法保全微臣的。”
這才是陳凱之的第二個預案,成,就徹底鏟的除掉王家父子,即便不成,這也是一個糊塗官司,雙方各執一詞,隻要案子懸而不決,太後見識了勇士營的厲害,怎麼會不未雨綢繆,想儘辦法保住陳凱之?
陳凱之便對她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了,所以陳凱之料定,自己完全可以殺死王養信,斬斷王甫恩的左膀右臂之後,全身而退。
太後倒吸了口涼氣,這家夥,還真是心思縝密,前路、後路都已經準備好了,她細細思量,倘若他不是自己的兒子,即便隻是一個普通的修撰,在一個雙方爭執難下的案子麵前,自己會做什麼選擇呢?
會示恩!
對,這就是太後腦海裡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不錯,現在這個局勢,趙王在拉攏人,而自己何嘗不在捉住機會向人示恩呢?有了這個恩情,保住了陳凱之,從此之後,勇士營人數雖不多,可貴在精,卻還是可以收為己用的。
太後心裡苦笑,看著陳凱之,想著原本經曆了今日,甚至已經有了直接相認的心思,因為想到陳凱之置身險地,便讓她放心不下,可現如今,他突然生出了一個念頭,這個孩子,實在太聰明了,他不坑人,就已經阿彌陀佛了,哪裡還需擔心他?
不過……又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她目光突然鋒利起來,接著道:“可是你為何告訴哀家這些?”
是啊,你為何要說這些?
你有如此深的城府,甚至在此事之中,你計算了這麼多人,難道不讓人害怕嗎?你難道不怕,這些話實言相告,最終成為自己欺君罔上的證據?
陳凱之毫不遲疑地道:“因為微臣不敢在太後麵前隱瞞,微臣早說過效忠於娘娘,這些布局,固然是迫不得已,可若是還隱瞞娘娘,微臣豈不是不忠不義之人?臣對娘娘的忠心,可昭日月,還望娘娘明察。若是娘娘因此而怪罪於微臣,微臣雖死,亦無所惜。”
太後的心裡震撼,這時候,連她都佩服這個小子了。
這是一舉多得的套路啊。
打擊王家父子,展現自己的實力,實言相告,顯露自己的忠心,乖乖認罪,顯示自己的誠意。
這……擺明著是告訴太後,我很強,很能辦事,現在趙王咄咄逼人,而我隻效忠於娘娘,不但我效忠,勇士營上下都唯娘娘馬首是瞻,娘娘收下我的膝蓋吧。
即便陳凱之和太後非親非故,太後會做什麼選擇?
太後沒有選擇,此時天寧軍即將入京,京師將處於勢均力敵的狀態,現在兵部右侍郎都已經倒了,難道還要再懲罰一個修撰?
不,以太後的利益而言,陳凱之主動將自己的罪行袒露了出來,等於是將把柄抓在了太後的手裡,意思是說,他的生死榮辱,都在太後的一念之間,太後,你看著辦……
請好好地利用微臣和勇士營吧。
這等心思,比起那些在朝中勾心鬥角了一輩子的老油條還要心思縝密啊,哪裡像一個少年人?
太後呷了口茶,心裡卻是淡定了,這是自己的兒子?隻怕連先帝,也沒他這麼多的心眼吧。
隨即,她淡淡道:“天寧軍入京輪調,你如何看?”
她不再過問方才的事,而是突然問起天寧軍,陳凱之便明白了,這等事,本就不該和一個修撰說的,而既然太後開口問他,就證明自己的方才一番話,已經得到了太後的信任。
其實自己這一箭雙雕之策,本質上就早已謀劃好了,打擊王家父子是一方麵,最重要的是,陳凱之一直想找個好靠山。
此時,陳凱之心裡舒坦了幾分,毫不客氣地開口道:“天寧軍入京之後,文武百官,隻怕對趙王,就更加恭順了。”
太後頷首,這正是她所忌憚的,雖然接下來,洛陽可能會維持均勢,可怕就怕,某些投機取巧之人,紛紛攀附趙王,最後產生雪崩式的效應。
陳凱之笑道:“其實娘娘何不對宗室們好一些呢?宗室們之所以和趙王同聲同氣,隻是因為他們對娘娘有所疑慮,可若是娘娘善待宗室,宗室諸王,怕也未必就對趙王死心塌地了。”
“嗯?”太後目光微微一沉,卻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陳凱之道:“你繼續說。”
陳凱之便道:“據微臣所知,北海郡王在軍中頗有聲望,娘娘何不給重用他?”
太後卻是皺起了眉頭,顧慮重重地道:“若是如此,豈不是便宜了趙王?”
陳凱之搖頭道:“臣聽說了一件事。”
“你說。”
陳凱之深吸一口氣,才繼續道:“北海郡王府裡有一個門客,曾對北海郡王說過,北海郡王有帝王之相。”
這句話說出來,形同於是坑吾才師叔了,不過陳凱之知道,太後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大動乾戈的,因為這隻是道聽途說而已。
不過……
太後不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平凡婦人,她是掌控著朝局的一國太後,故而瞬間就明白了陳凱之話裡的深意。
隻見陳凱之接著道:“北海郡王非但沒有將那門客趕走,反而將其待為上賓,娘娘,由此可見,這北海郡王也是野心勃勃的,他現在攀附趙王,隻是因為趙王在宗室中的地位卓著,可一旦娘娘好生的重用北海郡王,北海郡王就絕不會甘心以這趙王馬首是瞻了,到了那時候,雙方勢必生出嫌隙,所謂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當然,這隻是臣的淺見……”
太後隻是笑了笑,反而讓陳凱之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太後隨即道:“時候不早了,想必你也乏了吧?”
陳凱之頷首:“微臣恭送娘娘。”
大家都是聰明人,不需要把話說得太白,她一說自己乏了,陳凱之就知道太後是要回宮去了。
太後嫣然一笑,其實她是真的愛惜陳凱之的身體,雖見他沒有疲憊,可此時已到了三更,還是希望他能夠多休息休息,所以太後起身,一麵道:“你的話,哀家會考慮,今夜之事,就算是過去了,往後你還需要仔細一些,好好操練著勇士營,將來,哀家自然要用你。”
陳凱之將太後送到了門口,那慕承德一臉狐疑地看著陳凱之,他不知道陳凱之和太後說了什麼,隻是心裡有些奇怪,太後何必和一個小小修撰囉嗦?
而在遠處,則是學官們屏息而立,在此靜候,一見到太後出來,紛紛高呼千歲。
太後抬眸道:“都不必多禮了,哀家,也該擺駕回宮了。”
陳凱之像是鬆了口氣一般,事情……總算是圓滿落幕了,現在他唯一無法猜測的就是,自己今日對太後所說的話,是否能夠影響到太後,若是當真能夠影響,譬如宮中發出對北海郡王的恩旨,證明太後聽取了他的建議,那麼……就算是太後對他真正的有所信任了,他便算是正式有了一個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