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的固執,令太後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凱之這個家夥,真是認死理的啊。
太後儘力地收斂起眼眸裡掠過的溺愛,卻是忍不住看向了這文太醫。
文太醫的麵色冷下來,這陳凱之這般鬨下去,也不是辦法,他不願節外生枝,於是忙道:“若是陳修撰認為老夫診視有誤,那麼就請陳修撰來給張學侯救治便是。”
這番話,看上去是給陳凱之機會,可實際上,卻是殺手鐧。
彆瞎**的,你行你上啊。
你陳凱之又不是大夫,你在這瞎嚷嚷什麼?
本來這一句話出來,陳凱之就該閉嘴了。
因為張學侯不是普通人,禦醫倒還罷了,一個外行人,若是跑去救治,人禦醫都說無藥可醫了,你若是湊上去,有個三長兩短的,這一切的責任,可就全部扣在了你的身上了。
所以這文太醫說出這句話,便料定了陳凱之會乖乖知難而退的。
陳凱之卻是想了想,似乎是想定了,隨即慢悠悠地道:“好啊,那我試試看。”
試試看?
所有人頓時都像看瘋子一樣看著陳凱之。
這治病救人,又不是兒戲,哪裡容下了你陳凱之試試看。
文太醫的臉色一沉,他下的診斷乃是體虛,而修給曲阜的診斷,更是聲色犬馬引發的體虛,以至於身子瞬間掏空,於是突然暴斃。
若是這陳凱之當真推翻自己的診斷,自己豈不是……
他立即正色道:“陳修撰,這不是你胡鬨的地方,你可是禦醫,可是大夫?這裡可不是隨意讓人兒戲的地兒。”
“可是……”陳凱之朝他笑了笑道:“文太醫,難道你忘了,是你說讓我來救治的啊,下官恰好也略通一些金石之術,反正文太醫早有論斷,張學侯必死無疑,可下官卻覺得,還可以再努力一下的,怎麼,文太醫,醫者仁心,難道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張學侯就這麼死了?”
明知道陳凱之這話有激將法的成分,文太醫依舊被氣得咬牙切齒的,隨即冷笑起來,哼,這個家夥,還真是不知死活啊!
他忙偷偷去看陳贄敬,陳贄敬卻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顯然,對此完全是無所謂的態度。
文太醫心裡便有了定奪,隨即冷聲道:“張學侯身份非同一般,若是出了岔子,怎麼說?”
陳凱之肅然道:“若是如此,自是下官的責任,下官一力承擔就是。”
眾人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陳凱之真是語出驚人……口氣很大啊。
這麼多的禦醫都已經下了診斷,這救不了的人,你陳凱就能救得了?
太後則是凝眉不語,作為一個母親,她對陳凱之是溺愛的,卻又不願意他胡鬨,心裡正思量著什麼。
而此時,文太醫怒極反笑道:“好,你既然願意承擔這個乾係,就悉聽尊便吧。”
在文太醫看來,無論陳凱之的診斷是什麼,這陳凱之也救不活張學侯的,既然救不活,他想治就治便是,到時候張學侯一死,大可以直接將一切的乾係推到他的身上了,屆時,他就算跟任何人說張學侯之死是因為發散不了體內的燥熱,可又有誰會相信呢?
他們這些禦醫院的禦醫,才是權威啊。
陳凱之則已是朝向太後道:“娘娘,張學侯身子要緊,臣雖沒有十足把握,可是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既然諸禦醫們已是無計可施,那請容臣試一試,說不定還能有救治的希望,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太後還未答應,趙王陳贄敬卻突然微微一笑道:“好,陳修撰有這個心,試一試也是無妨的,娘娘,臣認為,張學侯若是死了,隻怕對我大陳與衍聖公府的關係頗有影響,不如就讓他試試吧。”
太後看著自信滿滿的陳凱之,心裡卻是憂心忡忡起來。
雖說做母親的都覺得自己的兒子是最了不起的,可是陳凱之是從未有過醫術經驗的人,禦醫們都治不了的人,他能救治嗎?
太後覺得陳凱之還是太年輕,才這麼的不懂事,如此胡鬨,此事的後果,沒有這樣簡單的啊,若是到時,張學侯死了,衍聖公府將怒火遷怒到了陳凱之的身上,豈不是不妙?
可陳凱之一副心意已決的樣子,身為母親的,卻又有些不忍拒絕,就如那在自己膝下的幼兒,明知道這孩子吵著要吃什麼有害的東西,卻又不忍心拒絕掉。
太後在其他地方,頗是果斷,可麵對陳凱之,竟有些無力了。
太後籲了口氣,最終還是道:“試一試,就試一試吧。”
陳凱之得了懿旨,頓時打起了精神,也不客氣,直接快步進入了那殿中。
這殿中的幾個禦醫還在忙碌著,不過想來,隻是為了善後罷了。
陳凱之走近床榻,隻見張忠緊正閉著眼睛躺在榻上,一副形如枯槁的樣子,渾身燙得發紅。
果然是五石散沒有散熱的緣故。
莫非……這時代五石散還是用原始的散熱之法?
陳凱之心裡想著,他大抵對五石散是有些了解的,上輩子看得閒書太多了,再加上記憶力好,他依稀記得,五石散是在漢朝時出現的,不過真正流行,卻來源於曹操的女婿何晏,這家夥對五石散進行了改良,隨即這五石散才風靡起來。
以至於魏晉之時,服用五石散十分流行,因為五石散會引起體內燥熱,所以在魏晉之時,許多人吃了五石散之後,便喜歡脫了衣衫LUO奔,又或者是不斷地給自己衝洗涼水。
以至於許多的魏晉風流人士,大多都有各種奇怪的癖好,若是在那個時代,看到某個人赤LUOLUO的來回疾跑,這不算什麼奇怪的事,因為……人家是在散熱呢,這在當時,反而不會被人嘲笑,竟成了頗為時尚的事。
當然,無論是衝涼水還是LUO奔,都是物理降溫的辦法,這個時代,理應也是如此。
可問題就在於,若是一個人長期服用五石散,時間慢慢積累之下,尋常的物理降溫的方法便沒有用了,就如這張學侯,他應該是長年累月的服食,以至於身子早就掏空了,隻剩下了一具軀殼而已,再加上藥量越來越大,單單是衝個涼水澡什麼的,已沒了什麼效果。
今日他肯定是在上朝前服了藥,進行了一些降溫,可事實上,體內的燥熱並沒有散去,於是在殿上猛地迸發出來,再加上他身子已是到了油儘燈枯的地步,這才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禦醫們見陳凱之進來,先是一臉詫異,見陳凱之到了榻前,其中一個禦醫忍不住責怪道:“你是誰,這是要做什麼?”
“治病!”陳凱之斬釘截鐵地道。
這禦醫頓時慍怒:“你來治什麼病?他已經……”
陳凱之卻是自顧自地道:“果然是體內燥熱,需立即散熱,否則性命不保。”
幾個禦醫麵麵相覷,都不禁駭然起來。
方才診視的時候,禦醫們豈會不知道這是體內燥熱,甚至也知道這是大量服食了五石散的緣故,隻不過,文太醫跑來,已和他們商量過了,大家口風一致,咬死了是體虛的緣故。
誰料這個小子,一下子就揭破了此事,竟還說要散熱,否則必死。
有人心裡冷笑,這張學侯本來就必死無疑了,體內積攢了如此多的燥熱,根本就不可能發散的出來,你這小子,現在還想起死回生嗎?
可陳凱之卻壓根不理他們,無視他麼的各異眼色,聚精會神地開始檢視張學侯的症狀。
這張學侯形如枯槁,渾身燙紅,呼吸極是急促,可因為體虛,這呼吸卻又仿佛斷斷續續的,眼下,隨時都有性命危險。
陳凱之隻沉思了一下,便當機立斷道:“取筆墨來,我來開藥,要趕緊,誰若是耽擱了,這張學侯有個三長兩短,便是死罪。”
此時太後、陳贄敬和文太醫都跟著走了進來,文太醫見陳凱之要開藥,心下冷笑,便道:“讓他開,不過陳修撰,若是張學侯治不好,死罪之人,卻並非是彆人,而是你。”
陳凱之隻抬眸看了他一眼,滿是厭惡,卻很快不理他了,取了筆墨,刷刷幾筆,龍飛鳳舞地寫下了藥方。
這藥方很是奇特,其實所用的藥材,都是最普通不過的藥材,文太醫看了,也不見有什麼散熱的藥,心裡笑得更冷,隻是他又不禁沉吟,方才是不是自己和殿下的話,被這小子聽了去,所以這個小子才索性來個死中求活,在這裡鬨一場?
可鬨了又有什麼用呢?連他們這些禦醫都束手無策了,張學侯就是必死的,最後這乾係,不還得他擔著?
嗬……作死啊。
卻見陳凱之很認真地將藥方取了,隨即交給一個小宦官,還真有那麼點兒大夫的樣子,又吩咐道:“所有的煎服方法,已經和你說了,萬萬不可怠慢,趕緊去弄吧。”
小宦官點了頭,接了藥方,便心急火燎地去了。
陳凱之抬眸起來,方才發現,此刻所有人都看著自己,麵容俱都怪異無比。
…………
祝大家國慶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