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清早,陳凱之便習慣性的早起,穿戴整齊後,才一開門,竟見鄧健已一身官服的在門外,似乎是打算要去翰林院裡點卯的樣子。
不過,這個時候倒還早,陳凱之還想跟師兄說點什麼,不可思議的一幕竟發生了。
竟見師兄突的趴在了廊下,隻是瞥了一眼陳凱之,便提筆對著一張紙寫著些什麼。
陳凱之不由道:“師兄在做什麼?”
“筆記!”鄧健頭也不抬地繼續寫著,顯得很認真。
他突然開始很在乎自己身前身後之名了,似乎覺得自己極有可能會成為大人物,自己所記載的東西,極有可能傳世,光耀千古。
他匆匆地記下:“吾卯時一刻起,師弟卯時三刻,君子早起以自強,莫如師弟貪睡不起,戒之、慎之。”接著,將墨一甩,又將這草稿匆匆的折起,才道:“糕點和蒸餅都給你收拾好了,快去讀書。”
陳凱之汗顏,他本以為師兄昨兒說要寫筆記,也就是新鮮為止,可看這樣子……
陳凱之覺得這師兄得魔怔了,這麼一個土鱉般的翰林編撰,似乎覺得一下子,就成了人物了。
陳凱之有些無語,好吧,懶得管他了,匆匆的吃了早點,便如常的背著書箱趕去學宮了。
此時,天罡拂曉,陳凱之一到學宮的儀門,便感覺到無數灼熱的眼睛看著自己,許多學兄學弟,都不約而同地朝自己行注目禮,卻又顯得有些不敢過份靠近。
甚至是門前的守衛,見了陳凱之,亦是眼裡放光,笑嘻嘻地道:“陳解元,來上學了啊。”
“啊……”陳凱之有些難以適應,忙朝他們一揖:“是。”
守衛頓時紅光滿麵的樣子,似乎覺得陳凱之和他們招呼,是足以吹噓幾天的事。
心情複雜地到了文昌院,陳凱之放下了書箱,不待同窗們湧上來,卻見劉夢遠先生已是到了。
此時,劉夢遠板著臉,咳嗽一聲,躍躍欲試的同窗們頓時色變,一個個便如鵪鶉一般,不再敢造次了。
劉夢遠瞥了陳凱之一眼,便淡淡道:“凱之,你來,掌宮大人尋你,隨老夫去拜見吧。”
陳凱之隻點點頭,便隨劉夢遠出了文昌院,快步至明倫堂,而在這裡,許多博士已經濟濟一堂。
掌宮楊業此時正焦灼地等待。
突然有人入了天人榜,這是何其大的事,宮中的邸報已經出來,那篇文章,也隨著邸報開始傳遍各個州縣,而學宮這裡,有學宮的職責,身為掌宮,必須得有所表示。
博士們則在下頭竊竊私語,雖已經過了一天,可至今,博士們依舊還沒有回過神來。
因為曆來入榜之人,最年輕的,是三百年前的那位才子,不過此人入榜時,也已有三十多歲,可即便如此,依舊被人大書特書,關於這位才子的各種風流軼事,更是流傳至今。
現在這位入榜的陳凱之,竟隻是個少年啊。
陳凱之徐步進去明倫堂,頓時又被無數灼熱的目光聚焦。
陳凱之心裡苦笑,人怕出名豬怕壯,難怪上一世的某位‘哲人’,總是說悶聲發財才是最好的。
他麵上平靜,快到堂中的時候,卻是故意加急了幾步,如此,方才顯出自己的恭敬。
越是此時,陳凱之覺得越需謹慎,才子驕傲了,這叫狂士,狂士這玩意,彆看後世之人覺得牛逼,可實際上就是老油條,沒幾個有好前途的。
陳凱之站定後,便朗聲道:“學生陳凱之,見過楊大人,見過諸位先生。”
一個很漂亮的揖禮,無可挑剔。
呼……
楊業暗暗鬆了口氣,他放下心了,當初陳凱之剛入學宮時,曾鬨過不愉快的事,方才他還有些擔心,怕這陳凱之會趁此機會,想要借題發揮。
此時,楊業捋須笑道:“不必多禮,凱之,你入了人榜,文章傳世,可喜可賀,這於我大陳文壇,更是增光添色的盛事,學中上下,無一不是歡欣鼓舞啊。”
陳凱之抿嘴一笑道:“學生慚愧,僥幸得名,讓大人和諸位先生見笑,此篇文章,隻是學生一時感慨,或許彆出心裁,可論起功底,學生較之學中同窗,還是多有不如的。”
謙虛。
這是時文嘛,隻說這是自己靈機一動的作品,而真正的學問,卻得靠紮實的功底,是沒有捷徑走的,可是陳凱之說自己連自己的同窗都不如,這便是將自己的姿態放到最低了,陳凱之素知人心,現在自己風頭正勁,不知多少人不服氣呢,正好趁此態度,表一個態,如此一來,那些不服氣的人心裡舒坦了,未來,也給陳凱之多了一些方便。
楊業眼眸一亮,他今日,算是重新認識了陳凱之了。
第一次打交道的時候,給他的感覺是,這個陳凱之是不好惹的,而這一次,卻令楊業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他笑道:“你就不必自謙了,此番請你來,道賀隻是其一,這其二,便是曆來的規矩,營建書齋。規矩,想來凱之也懂的吧?”
陳凱之怎麼會不明白嗎?
天人榜的事,陳凱之在史書中也是略略讀過的。
凡是入了天人榜的人,便算是‘先生’了。
雖然陳凱之年紀還小,還隻是學宮中的學生,可規矩就是規矩。
他記得,有一部書中曾提過,隻要入榜,便可得聖人的饋贈。
這個饋贈,並非是皇家所賜予,而是來自於‘聖人’。
當然,聖人是名義,無非就是,原本的所有權乃是聖人,是聖人鼓勵後進,而賞賜的。
雖然聖人已經作古了近千年,可他的名義,依舊很好使。
比如這學宮,雖是太祖高皇帝所營造,可事實上,在名義上,卻是聖人的饋贈,既所謂聖人庇護天下門生,選其俊傑,入宮讀書。
而這裡的學官,固然也多是朝廷的任命,可是任命之前,卻是經過諸博士們的推舉,在推舉之後,報知朝廷,朝廷再予以承認。
這是當年,太祖高皇帝為了獨尊儒術,同時展現自己崇文重道的意思。
學宮占地極大,更可怕的是,它麵對著的乃是洛陽城,可是背靠著的,卻是上林苑。
上林苑占地極大,乃是皇家遊獵和屯駐禁軍的場所,方圓數百裡,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林木茂盛,因為屯駐著禁軍,又是皇家的林苑。
本來按理來說,尋常百姓,是不得私自隨意出入,或是在山中遊獵、砍伐的,不隻如此,在林苑深處,還有皇家的彆宮,禁衛就更加森嚴了。
而學宮卻堂而皇之的占據了這裡,不隻如此,除了學宮現有的建築之外,還很不客氣的占了方圓百裡的土地,自然,這些土地並非是學宮所有,事實上,產權卻是名義上屬於‘聖人’的。
在太祖高皇帝的構想之中,這片上林苑中所劃分出來的學宮之地,是為了招攬天下儒生在此,尤其是那些名士,若是願意來此講學,大可以營造自己的書齋,領著弟子在此讀書。
隻是這種特權,隨著中央集權的不斷壯大,最終卻變成了一紙空文,即便朝廷再如何對讀書人禮敬,也絕不會任你占著這麼大的茅坑。
可入了天人榜的‘先生’卻是例外。
也就是說,陳凱之可以在學宮之中置業了。
這既是入天人榜的福利,陳凱之當然不會拒絕,他的人生格言是低調做人,卻是高調賺錢。
陳凱之道:“學生敢不從命。”
楊業嗬嗬一笑,道:“入地榜的先生,可置地三百畝,來人,取輿圖來。”
三百畝,不算小了,對於陳凱之來說,簡直算是驚人的數字,最重要的是,這塊地,處在上林苑,深處學宮之中。
陳凱之為之咂舌的同時,麵上卻是一副名利於我如浮雲的樣子,我也不是很想要地,隻是偏有這樣的陳規陋俗,好吧,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有書吏捧著不知積了多少灰塵的輿圖來,案上一攤,頓時灰塵卷起,一股腐朽之氣彌漫。
博士們皆是羨慕地看著陳凱之,他們都是學宮裡的先生,可在這學宮裡,也不過是一個一兩畝地的書齋呢。
如今大家佩服於陳凱之的學識,也對陳凱之的性子頗為欣賞起來,倒也熱絡,紛紛聚攏,七嘴八舌起來。
“既是書齋,理應選址在靠著明倫堂的所在,我看這裡好。”
“此處好,此處有一片湖泊,身後乃是天人閣所處的白雲峰,若是選在此處,寄情山水,豈不美哉?”
陳凱之不禁汗顏,呃……這些家夥,代入感太深了,話說是我選地方好嘛?
陳凱之隻抿著嘴,眼睛落向這輿圖,在這裡,一幅洛陽城的地形俱都展現眼前,而學宮的位置,則在洛陽的西北方向,麵對內城,背靠起伏百餘裡的上林苑,而學宮所處的位置,占了一隅之地,在這學宮之中,亦是峰巒起伏,有三處湖泊,一條河流,這河流,乃是洛水的支流,連接城內城外,至於山峰,就不計其數了,足有上百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