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唱喏聲很洪亮很清晰,而陳凱之……
納尼……
陳凱之有點懵逼了!
他腳步開始放慢下來,不對勁啊。
明明《禮經》裡明文規定了,拜壽禮不可過奢,五個壽桃,一匹布就算是豐厚了,我特麼的是按最高標準的啊。
可……被坑了。
書裡的話,真是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信啊。
陳凱之心裡已有淚流滿麵的感覺,他硬著頭皮上前,便有門房來迎他,口裡道:“敢問名諱?”
明明他知道自己是誰的……不過陳凱之料來,這應當是某種程序,便恭恭敬敬地道:“不才陳凱之。”
門房深看他一眼,陳凱之才很是鬱悶地將禮物送上,這門房看了禮物,也是呆住,像看怪物一樣看陳凱之。
陳凱之悻悻然道:“可不可以不念?”
門房朝裡看了一眼,打了個寒顫,似乎是怕夫人責罰,忙公事公辦的樣子道:“啊,這是風俗。”
陳凱之很是無奈,搖搖頭,索性麵如常色,徑直過了重重儀門。
一口氣走到了正堂,這正堂裡很熱鬨,一般的遠親都在外頭攀談,陳凱之穿過人群,徑直入堂,便見荀母和荀遊高坐堂上,身邊坐著的,怕有不少是荀家的近親,還有一些,多是本地的豪族。
這時沒什麼男女大妨,風氣和漢唐類似,女主人家在家中可是頂了半邊天的,眾人一見陳凱之進來,有人狐疑,這是誰家的少年?看上去倒也眉清目秀,像是謙謙君子,不過……身上穿著的衣衫嘛,就有那麼點兒寒酸了,雖然很乾淨,可到了這種場合,卻就顯得那麼點兒‘異類’了。
陳凱之上前,鄭重其事地行禮道:“學生陳凱之,拜見伯父、伯母,恭祝伯母壽比南山。”
“呀……他就是那個陳凱之?聽說學問是極好的。”
“雖是顯得寒酸一些,不過遲早是要做荀家的姑丈的。”
眾人低聲咬著耳朵。
也有一些人,似乎不懷好意,噗嗤一笑道:“你瞧他,聽說是案首,想不到這般窮……”
府試案首,對於尋常人家,確實很了不起,可來這裡的,多是本地的豪族,誰家沒有出過幾個官宦?
雖是案首,可終究還是秀才,在這裡,誰待見秀才呢?
荀遊笑嗬嗬的,忙說:“好,好,賢侄來的好。”
荀母本也心裡鬆了口氣,起初陳凱之登門來求親,她是極力反對的,也不是她看不起人,可這終究事關到了女兒的終身,那個時候她一門心思偏向娘家侄子張如玉,以為那是知根知底。
可是經過那一次的選俊後,她的心裡的確有些鬆動了,可麵子抹不下啊,難道出爾反爾?
現在陳凱之乖乖來拜壽,也算是給個她一個台階了。
畢竟……生米煮成了熟飯了嘛。全金陵都知道了,還能怎麼著?也唯有學著接受這個事實了,再者又聽荀遊說到陳凱之的許多好處,荀母也就漸漸有了改觀。
可今日看陳凱之穿了舊衣來拜壽,荀母的麵上忍不住有些微紅起來,丟人啊,荀家的未來女婿呢,彆人看了會怎樣想?
雖是這樣說,荀母卻還是道:“起來吧,不要這般生疏,俊才幾個兄弟,前幾日還提起你呢,說是要跟著你讀書,你有這個心便好。”
她說的俊才,便是荀小姐的幾個族兄弟。
刻意這樣說,是荀母著重向這些親戚還有平時各家來拜壽的人點明,我家未來女婿窮是窮了點,讀書卻還是很厲害的。
這叫揚長避短,妥妥的婦人心事。
陳凱之心裡暗叫厲害,這位未來的嶽母大人,早二十年,妥妥的撕逼小能手啊。
於是陳凱之坦然地站了起來,隻是……
正在這時候,門房唱喏聲便響起了:“生員陳凱之,奉上鬆江布一匹,壽桃五顆,恭祝夫人壽比南山。”
呃……
一下子,這堂中安靜下來了。
鴉雀無聲。
落針可聞。
陳凱之有些後悔,他知道,自己的禮是送得太少了,心裡忍不住感歎,果然還是書本誤人啊。
隻看這堂中所有錯愕的態度,陳凱之便曉得這一次有點坑大了,莫非是風氣已改了?估計在這些大戶之家看來,送的所謂‘鬆江布’還有壽桃,就像打發乞丐一樣。
噗嗤……
終於有人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來,卻是離得荀母較近的一個婦人。
這婦人頭戴金釵,渾身上下,珠光寶氣,身上綾羅綢緞,乍一看,就像是用錢堆起來的人。
可是……人家過壽,你特麼的花枝招展,生怕彆人不曉得你家多有錢似的,這樣的人,陳凱之在上一世和這輩子,都見得不少。
這婦人便笑道:“這位陳生員,還真是會開玩笑啊,鬆江布?嗬……陳生員,你這鬆江布送了出來,隻怕給了我這老姐姐,她也隻用來作擦鞋布的。”
她這一開口,荀母的臉就拉了下來,心裡知道這婦人在炫耀自己的同時,其實也在拆台。
荀母隱隱有些想發作的意思,既恨陳凱之不爭氣,又厭這婦人哪壺不開提哪壺。
婦人卻又笑了笑,見陳凱之和荀母無言,便一臉如沐春風地道:“不過陳生員,其實這也是無礙的,我這老姐姐看上的是你的才學,你雖是一貧如洗,可怕什麼呢,荀家家大業大,還養不活你?”
這話……就嚴重了。
這等於是直接大庭廣眾下說陳凱之是吃軟飯的。
這婦人也算是荀家的遠親,也是大戶出身,家裡做了大買賣,自然是有銀子的,卻因為出身不好,所以凡事都爭強好勝,尤其是對荀母,便希望能將荀母比下去。
此人被人稱作是楊氏,這楊氏雖是家中有錢,可荀家畢竟是有底蘊的大族,平時哪裡比得過?如今見荀家尋了這麼個窮小子做女婿,心裡真是喜極了,因此陰陽怪氣,少不得各種調侃。
荀母聽了,心裡怫然不悅,麵上努力地不露聲色,她比誰都知道,這時候若是翻了臉,反而成了笑話。
她扯出一些笑容,徐徐道:“凱之啊,還不來見一見這位楊嬸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