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問到了趙王頭上,趙王心亂如麻,卻知道大勢已去,決不可再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纏了。
他的確有些被這突然的情況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哪裡能想到,好端端的,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天瘟,居然就消弭了個一乾二淨呢?
他努力地令自己鎮定下來,艱難地道:“太祖高皇帝既是托夢給此生,可見此生人品貴重,臣弟一時失察,還請恕罪。”
太後麵色一冷,道:“既是人品貴重,那哀家還記得,金陵同知竟是誣陷他妖言惑眾,可有這件事吧,來人,拿金陵同知!交有司嚴懲!”
趙王等人紛紛道:“娘娘聖明。”
“至於這陳凱之……”太後徐徐道:“諸卿,可是什麼意思?”
姚文治搶先道:“陳凱之居功也是至偉,臣以為,理當旌表,敕封官職,以彰顯他的功勞。”
太後卻隻是一笑:“吏部尚書何在?”
下一刻,便有人出班:“臣在。”
“趙卿家以為呢?”
“臣以為,姚公所言甚是。”
太後卻是淡漠地道:“可他終究隻是一個小書生,若是重賞,也是不合時宜,何況這一次,仰賴的乃是太祖高皇帝的洪恩大德,哀家看,就算了吧,好了,明發詔書,昭告天下吧。”
“遵旨。”
眾人轟然應諾。
太後擺駕至明月閣,今日她的心情,一下子豁然開朗,本是堅硬如鐵的婦人,現在卻突然多愁善感起來,眼裡又忍不住淚水打轉。
在明月閣裡坐下,她命人取了那份奏疏來,看了又看,看到那陳凱之的名字,便禁不住香肩微顫,等那張敬給她斟茶來,太後淡淡道:“不相的人,退下。”
明月閣中的女官、內官俱都告退,在這裡,獨獨留下了張敬。
張敬喜不自勝地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太後壓了壓手:“現在高興還早,這是老天的庇護啊,不,是列祖列宗的庇護,太祖皇帝至今,隻留下凱之這麼個嫡係晜孫,這是太祖高皇帝顯靈,也是無極吉人自有天相。”
張敬笑吟吟地道:“奴才也是萬萬不曾想到呢,隻是……聽說姚公請封陳凱之,可是娘娘卻是拒絕了,這……是何意?”
太後呷了口茶,雲鬢低垂,眼簾也拉下,眼裡隻看著茶中蕩漾的茶沫,淡淡道:“洛陽有太多太多的風險了,現在趙王之子是皇帝,宗室們更是和趙王狼狽為奸,現在哀家能穩住朝局,是因為趙王這些人等得起,他們可以等五年,也可以等十年,等到趙王的兒子年長了,哀家還政給他的兒子。”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某些人,雖然時常小打小鬨一下,卻終究也隻是小打小鬨而已。可是一旦哀家認了無極呢?”
張敬恍然大悟。
太後冷聲道:“若是認了他,那麼許多人就等不得了,因為他們不能保證,將來趙王的兒子,是否還能做皇帝?因此,原先還能大體保持平靜的朝堂,頓時就會大亂,如此,便是一場戰爭不可避免,便是持續的動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張敬忙道:“娘娘思慮深遠。”
太後露出了幾分疲態,繼續道:“可既然不相認,哀家怎麼能保住這孩子的安全呢?趙王那兒,可盯著緊呢,若是今日,哀家顯得對凱之過於看重,趙王難保不會把心思放在這孩子身上,這孩子終究還是太弱小了,哀家寧願在這裡,細細謀劃,暫時讓他流於市井,這總好過,讓他卷入這險惡的境地。是以,哀家方才故意不在意,哀家不在意,就是讓某些人不在意,他們輸了一局,需要重整旗鼓,也顧不上這孩子。”
張敬感歎道:“娘娘這番話,實顯舔犢之情,隻是奴才是否調幾個明鏡衛的武士……”
“不必。”太後搖頭:“現在不要讓人察覺出半分端倪,日子還長著呢,哀家現在至少有了個盼頭了,從今日起,哀家還有許多棋需要布置。眼下不可有任何驚人之舉。可惜了,那孩子是文弱書生,若是是習武之人,危難之際可以保自己周全,哀家也就不會這麼擔憂了。”
說著,太後深看了張敬一眼:“因此我們現在要忍耐。”
“可……”張敬卻依舊有些提心吊膽,他實在是被這場天瘟嚇著了。
太後淡淡一笑,道:“隻是也不能完全沒有作為,這一次,太祖高皇帝托夢給了這孩子,正好是一個機會,哀家不封不賞,卻還需賜他一樣東西。”
張敬道:“太後所賜何物?”
太後道:“太祖高皇帝駕崩之前,曾餘下一柄寶劍,一部《文昌圖》,這一劍一書,都乃太祖高皇帝的遺物,太祖高皇帝駕崩的急,沒有交代下任何隻言片語,這劍,如今已供奉於太廟,唯獨這《文昌圖》,卻是無人能夠看懂,而今束之高閣,便藏在麒麟閣裡,隻供後世的子孫緬懷。”
太後一笑:“這孩子既然在夢中受了太祖高皇帝的教誨,說是太祖高皇帝的半個門生也沒錯,既然如此,那麼將這部書,賜給陳凱之,也算是對他的褒獎了,反正這書無人看得懂,可這畢竟是太祖高皇帝的遺物,隻要轉賜給他,對這孩子來說,不啻是身上貼了一封護身符,更是免死的丹書鐵劵,哀家……隻求他能平平安安,你取《文昌圖》,命人前去金陵,頒賜給這孩子吧。”
賜書……
張敬眼睛猛地一亮,不錯,這本書沒有多大的作用,可是流出了宮裡,意義就不小了,對陳凱之來說,等於是一種變相的保護。
隻是……他猶豫地道:“可這《文昌圖》雖然在麒麟閣中無人問津,卻終究乃是太祖高皇帝的遺物,若是頒賜,隻怕……”
太後淡淡道:“這件事,哀家會給宗室們打招呼。這書,反正也是無用,他們個個都說自己是太祖子孫,言必稱太祖太宗,可是有幾個是真正把太祖太宗們放在心裡的呢?”
“明白了。”張敬朝太後行了個禮。
太後站了起來,她抬眸看著明月閣外那無數的美景,忍不住感慨道:“上天,實在是給了哀家一個太大的驚喜了,張敬,哀家真是感覺眼前,色彩也繽紛了許多。”
張敬笑著道:“那是娘娘心裡歡喜,噢,還有宮城之外,還跪著龍門學宮的王先生。”
太後眼眸裡掠過一絲淩厲:“下詔,王之政妖言惑眾,趕出九龍學宮,令其返鄉,不得再踏足洛陽一步。”
這位鼎鼎大名的王先生,號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怕也沒有想到,自己運氣這樣差,本想裝一把大名士的風采,結果卻是遇到了如此離奇的事。
張敬想了想,道:“娘娘頒賜《文昌圖》,是否讓奴才親自去一趟。”
“不必了。”太後柳眉舒展:“凡事都不可過,本身頒賜《文昌圖》倒有正當的理由,可即便如此,哀家還怕遭人懷疑,若你再去,豈不是平白讓人生疑?隨便譴一個內官去即可。”
“娘娘思慮深遠,神鬼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