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凱之和吾才師叔趕到府學門口,這裡已是人山人海了,無數看榜的人,早在此焦灼等候。
他們好不容易地擠進去,尋了個位置,卻見差役已經貼出了一張榜單。
榜單上有數十個名字,陳凱之心裡也是忐忑,噗通直跳,這可是事關自己的前途和命運啊,固然兩年後還可以再考,可是兩年之後又兩年,未來的事,誰能料定呢?
他緊張地想要搜尋自己的名字,一旁的吾才師叔卻是道:“不必看了,沒有你!”
陳凱之不禁失望,腦子裡有些空白,終究……還是提學大人覺得不合規矩吧。
雖然陳凱之認為自己已經付出了無數努力,在這法規的邊緣,竭儘所能,可是……
吾才師叔麵上帶著微笑,一副早教你拿銀子來疏通吧的神色,卻勉強做出感慨又為陳凱之痛心的樣子,道:“時也、命也、運也,府試哪裡有這樣容易中的?你師叔當年為了中試,也是下過無數苦功的,凱之啊,不要難過,這是命!”
命……
陳凱之有再強大的自信心,此刻也不禁消沉。
吾才師叔便拍了拍他的肩,似乎謹記了自己身為師叔的職責,繼續安慰道:“落榜其實也不打緊,有了落榜的經驗,吃一塹長一智,來年就曉得變通了。”
他刻意將變通二字說得很重:“好了,好了,走吧,”
言外之意,便是說,你這一次考不中,是因為沒有變通,下一次,你曉得了‘變通’,找師叔去給你疏通關係,也就能中了。
他拉著陳凱之要走,這時身邊有人喧嘩道:“又放榜了,放甲榜了。”
陳凱之想要擠回去看看,吾才師叔卻是拉著他:“這有什麼可看的,這是甲榜,名列三甲的方能榜上有名,你交了一幅白卷,平時還看雜書,又沒有疏通,上頭能有你的名嗎?彆繼續在這丟現眼了,今日你名落孫山,一定心裡不痛快,無妨,師叔陪你去吃酒,一醉解千愁,這一次本該是師叔請你的,不過師叔沒帶錢袋子出來,無妨,你先付賬,過些日子,師叔再給你酒錢,要去得月樓,得月樓的姑娘水靈,凱之啊,你不要以為這是狎妓吃酒,師叔平時不愛去這些地方,專程因為你才去,不要枉費了師叔的一片苦心。”
老子特麼的落榜,你特麼的還想著占我便宜?
陳凱之倔脾氣要起來了,不能忍,不跟你翻臉,我特麼的陳字倒過來寫。
吾才師叔似乎對接下來不可描述的事很是期待,捋著胡須,一麵笑吟吟安慰:“不中就不中吧,師叔二十歲才中的府學生員,你年紀還小呢,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像師叔這般,少年有為。”
卻在這時,突然人聲鼎沸,有人高呼道:“江寧縣生員陳凱之……是陳凱之,江寧縣的陳凱之……高中頭名,列為本府案首!”
人群頓時變得瘋癲起來,須知這放出榜首,是最容易讓人激動的。
陳凱之聽到自己名字,忍不住詫異,以為自己聽錯了。
身邊的吾才師叔身子一頓,像是突然便秘一般,似乎也有些懵。
“說……說笑的吧……”吾才師叔吃吃的道了一句。
這看雜書,交白卷的師侄也能成第一?當年自己府試的時候,拿出吃奶的勁,也不過是在榜末,勉強中了而已。
吾才師叔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抽了一下。
連忙回頭看榜,果然看到陳凱之的大名赫然在榜首之列。
吾才師叔……眼角模糊了。
沒天理了啊,一個看雜書交白卷的毛頭小子,也能中案首,再想想自己,年過三旬了,現在也不過是個府學生員,也就是個小秀才,頓時眼裡淚光閃閃,我自猶憐起來:“哎,時也命也運也,這是狗屎運啊。”
陳凱之已赫然便見一副新榜上,特意用了朱筆寫著陳凱之三個字。
陳凱之看到自己名字,再聽到師叔在邊上熱淚盈眶地叫著狗屎運,也懶得和他計較了,滿懷的心花怒放,甚至身子忍不住的顫抖。
案……案首……竟是案首……
其實陳凱之的希望,不過能中試罷了,這案首,還真是從不敢指望的,所謂案首,便是此次府試,金陵府十一縣的第一名啊。
其中的榮耀,和未來光明的前途,幾乎可以預見。
這時有人大叫:“哪個是陳生員,陳生員何在?”
“陳凱之交的不是白卷嗎?白卷如何點為第一,不公,這不公啊。”
“府試第一的試卷自會張貼出來,就算不公,也等陳案首的試卷貼出來再說。”
眾人七嘴八舌的,卻早有人匆匆往江寧縣報喜去了。
陳凱之卻已隱入了人潮,腦子裡依舊嗡嗡作響,案首……
他忍不住笑了,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隻是他抬眸,卻是覷見師叔捶胸跌足的樣子:“師叔,你這是怎麼了?”
“我……我……我高興得流下眼淚了。”吾才師叔心裡蹉跎著,悲痛欲死。他表情凝重:“凱之,你說實在話,你走的是誰的門路?府學裡,你也認得人?否則何以交了白卷也可以中案首?”
陳凱之此刻輕鬆了,便微笑著道:“師叔,我早說過了,我寫了二十幾個字,不算白卷。”
“不……不算……”吾才師叔結結巴巴地念著,半響,痛心疾首道:“好,且就算如此,那麼師叔問你,你看《嬌妻如雲》那等豔書,也能高中?那書裡,儘都是不堪入目的內容,書裡的主角是叫沈傲是不是?和清河郡主同床而臥,又和那什麼小姐勾搭成奸,用詞不堪入目,你……你……”
“我沒看啊。”陳凱之道:“師叔看了?”
吾才師叔語塞,昂起頭:“師叔也沒看。”
“那清河郡主……還有那什麼什麼小姐……”
吾才師叔覺得自己抑鬱了,他青著臉,咬唇不再做聲。
另一頭,喜報已分彆傳到各縣。
按照規矩,這個時候,本地的縣令在放榜時,理應駕臨縣學,為的就是表示對縣學的尊重,並且要對縣學的官吏進行獎掖。
大抵就是大家辛苦了的意思。
不過朱縣令卻顯得鬱鬱不樂,玄武縣的生員在江寧考試的時候,自己當然沒給什麼好臉色,可沒想到那玄武縣的鄭縣令做得更絕。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現在陳凱之交了白卷,多半落榜了,又因為十幾個生員在玄武縣狎妓,又取消了十幾個人的考試資格,這一次江寧縣放榜出來的成績,隻怕比往年更差。
陳凱之本來是極有希望的,可惜啊,實在太可惜了。
朱縣令心裡鬱悶,很無奈地到了縣學,表麵上是要慰勞縣學中的諸位先生,心裡卻一點興致都沒有。
在明倫堂裡,大家都知道朱縣令心情不好,自然也都沉默。
朱縣令呷了口茶,覺得這樣氣氛終究不好,便看了一眼落座在吳教諭一邊的方先生道:“正山兄,凱之去看榜了?”
大家都知道,朱縣令對陳凱之一向青眼有加,所以聽到朱縣令問出這句話,也不感到奇怪。
方先生卻顯得很尷尬,陳凱之肯定是榜上無名了,吾才這家夥,居然還帶他去湊熱鬨,不是傷口上撒鹽嗎?
他不由苦苦一笑道:“是啊。”
坐在一旁的吳教諭,卻顯得很是嫉恨,這縣令心裡隻有一個陳凱之,到了學裡,自己這學官,反而成了不相乾的了。
不過唯一令他寬慰的是,陳凱之此次必是榜上無名,這個小子,仗著有幾分小聰明,早就惹得他生厭了。
吳教諭很是不喜歡這個家夥,雖然這家夥若是高中,縣學的麵子上也掛得住,可縣學裡也不隻一個陳凱之。
吳教諭便嗬嗬一笑,故作湊趣的樣子道:“縣公,說不準這一次,陳凱之真能高中呢,他畢竟是方先生的高徒,是個罕見的才子啊。”
助教和博士們都悶不吭聲,他們能聽出一點題外話,表麵上是美好的祝願,實則卻是諷刺,交了白卷,怎麼能中?
…………
新書期,老虎在新書綜合症裡煎熬,不容易呀,可有支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