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在前麵了。”年輕的辦事員帶著幾名記者走了一針,停下來籲了口氣,道:“你們都有采訪的紀律我就不多說了,最後,你們今天的采訪稿,都必須發李辦一份,允許你們發表了才許發表。”
“一定遵守。”洪主任舔著臉笑。
要說級彆的話,眼前的年輕人弄不好是在場諸人中間,級彆最低的。但那又如何,人家的權力大,一句話就能讓電視台改弦易轍,所以,洪主任不光要聽指揮,還要態度好。
年輕的辦事員也確實滿意了,點點頭,道:“你們進去了,我就不跟了。恩,注意不要插話,最好就一個人問問題。領導不喜歡人多嘴雜。”
他也是看洪主任態度好,才給多了一句話,當然,也是免得引領導不快。
洪主任連忙感謝,再往裡走的時候,低聲道:“一會就由我來問問題,武千陽,你是女生,遇到情況了注意打岔,其他人不許說話。”
命令很武斷,也很有效,包括孔英光在內,都沒有意義。
“銷售方麵很容易的。罕見藥最有利的地方,首先就是競爭少,如果市場上有能用的好用的藥,也就用不著我們開發新的了,所以,我們的藥品出來以後,基本不用擔心競爭問題。”
“第二就是審批關了,國外最重要的審批程序是美國的FDA,通過了他們的審批,再去歐盟等國家申請,就容易的多了,這方麵,主要由捷利康負責,我們選擇他們做投資方,也是考慮到了他們這方麵的條件……”
“捷利康當然很積極了。罕見藥的利潤還是很可觀的,它每年的銷量不會太大,但是勝在穩定,基本能夠提供源源不斷的現金流,比銀行還要靠譜。像是我們現在治療的是戈謝病,隻要這個病症存在,大家就要使用這個藥,這是沒辦法的。”
“醫藥費方麵啊……國外的保險製度是可資利用的。另外,國內降低售價也是應該的。咱們自己做出來的藥,想賣多少錢都可以。”
楊銳的聲音穿透力十足,他也是在課堂上給清華北大講過課的,深入淺出什麼的,練的熟熟的。
而他說的內容,也是瞬間引起了記者們的關注。
新藥想賣到國外,這個已經有點吸引人了,要是國外的售價高,國內的售價低,自然更有話題性了。
領導顯然也很在乎這一點,正好看到董策等人進門,就問道:“北方聯合藥業能不能把藥價降下來?我聽說,這個藥是長期服用的,如果給病人家屬帶來長時間的負擔的話,也是不好的。”
董策剛進門就被問了這麼一個大問題,腦袋轉的飛快,道:“戈謝病的研究過程成本不菲,如果要降低售價的話,就要想辦法用國外的收入補充國內了。”
北方聯合工業是合資企業,裡麵並沒有楊銳的股份或分成,因此,董策回答的時候沒問楊銳,楊銳也不在乎董策怎麼分配利潤。
反正,楊銳開頭卡走的1500萬美元的經費,已經比北方聯合工業幾年的預期收入要高了。至於他們願意度讓出更多的利潤出來,也與楊銳無關。
因此,在李老看向楊銳的時候,楊銳也隻是聳聳肩,道:“醫藥的核心在於產品開發,知道我們要做一種什麼化合物來治病。產品隻要開發出來了,生產的難度是相對較小的。”
當然,與藥品開發本身來比,生產開發的難度實在是不值一提。
像是楊銳當年做輔酶Q10的生產開發,獲得的收益不過百萬美元,為捷利康創造的總價值也就是幾個億罷了,還得分許多年才能實現。
但是,一款新藥可就不是這樣了。
戈謝病作為罕見病藥,成本低且審批嚴格,現在也花了好幾千萬了,未來要想上市,捷利康起碼還得準備個幾千萬美元。
但是,一旦產生利潤以後,按照國外市場的條件,每年幾億美元是起碼的,兩三年時間,就能讓捷利康分到的錢,是投入的十倍。
北方聯合工業的負擔重,最終能剩下多少利潤不好說,但是,國企嘛,最重要的就是開開心心。
“一種藥,可以挽救幾十萬人的生命,你們做的事情很了不起,也很重要。”李老鄭重發言,剛來的幾名記者知趣的狂做記錄。
洪主任也是一模一樣的動作,什麼主任,什麼春晚,什麼工作組委員的頭銜,都被他拋之腦後了,今夜,我們都是記者。
“感謝李老的認同。”楊銳看了一眼記者們,並沒有打招呼,而是用有些感慨的語氣,道:“其實,有人對於我們做罕見病的藥,是不支持的,認為應該做更大眾的藥品。這其實是思路出了問題,我們並不是不做更大眾的藥品,但是,如果找到了罕見病的靶點,也應該將之利用起來,哦,靶點可以理解為,從基因上確定的一種病的症結。”
李老點頭,道:“關注弱勢群體,是我們工作中不可忽視的一部分。”
“說句大話,我覺得,人類的發展都脫不開對弱勢群體的保護。”楊銳頓了一下,見李老的表情似乎是有興趣的,就繼續道:“其實咱們人類,從身體上來說,一直是在變弱的,就比如衣服……原始的人類是不需要的,不僅不需要,強勢的進化,其實應該是有厚厚的毛發的,更強一點,還可以像是鳥類一樣,形成內部中空又防水的羽毛,那樣不僅衣服省掉了,雨傘也不必了。”
眾人都被楊銳說的笑了起來。
楊銳也笑著道:“結果是,我們的祖先反其道而行了,少毛發的變異留了下來。天冷就自己照顧自己,穿上皮草或者編製衣物,用火解決問題,為此,我們節省下來了大量的能量,在競爭中的優勢更大。”
“這個理論很新鮮。”李老聽的有些好奇感,甚至還有一些獵奇的心理。
對於科學,大部分人還是有畏懼的,好一點的接觸接觸科普,也覺得是很正經嚴肅的東西。
然而,楊銳從二十一世紀重生,在他的潛意識裡,任何東西都可以是嚴肅正經的,也可以是輕鬆愉快的。
此時,他就像是聊天似的,再道:“減少身體本身的供應,依靠外部供應來保證生命活動,其實是我們的主流。經典的例子是維生素,很早以前,人類的祖先是能夠自身合成維生素的,好處很明顯,能夠自身合成維生素的人,不管在大海上航行多久,都不會得壞血病。”
壞血病是缺少維生素C的常識,大家還都是有的,一個個都覺得有意思。
楊銳又道:“但是,合成維生素,尤其是維生素C這種東西,對早期人類來說,卻是一個很大的負擔,所以,最終獲得進化優勢的變異體,是不需要自身合成維生素C的人類。我們從植物裡獲取維生素,生肉和內臟中也有大量的維生素。”
“戈謝病其實就是一種類似維生素的變異,它使人自身不能合成葡糖腦苷脂酶,唯一的問題是,我們在自然界中,沒有能找到葡糖腦苷脂酶。”楊銳聳聳肩,道:“可以想象,我們的祖先也是發生了無限次的類似的變異,才最終將維生素合成綜合征遺傳給我們。”
“除了書與建築,我們的身體本身,現在也是曆史了。”李老的發言,一下子就把高度給提了起來。他自己說的興奮起來,道:“科學的發展日新月異,你們現在的工作,不僅是前無古人的,而且是將古人的曆史都給還原了出來,楊銳教授,你要寫一篇科普文章,最好讓中小學程度的普通人就能看懂,這不僅是普及科學,也是普及我們的曆史。”
“是,我回去就寫文章去投稿。就怕出版社嫌我文筆差,不通過。”楊銳答應的同時,又調侃了一句。
洪主任好容易抓住了能說話的機會,連忙湊趣道:“您的文章,彆的出版社不理解,送到我們央視來,肯定是要做重點力推的。”
他還是很會說話的,隻說“出版社不理解”而不用“不通過”什麼的,既維護了楊銳的麵子,又維護了自家單位的麵子,自然也就間接的維護了自己的麵子。
楊銳聽到洪主任向著自己說話,才微微的衝他點了點頭。
洪主任頓時一陣激動,身子忍不住戰栗的起了雞皮疙瘩,像是被大領導注視到了似的。
他此時的態度和感覺,與此前的態度和感覺,係出同源,無縫對接,毫無違和之處。
董策也抽空笑道:“可不要聽楊教授的謙虛,他在讀書的時候,就有發表過科幻文章的,聽說就是用那筆稿費,自己做起了科研,非常了不起。”
花花轎子眾人抬,眾人自然是發出驚歎的聲音以做配合。
“李老,楊教授,咱們從這邊,正好參觀車間……”董策在前麵引路,帶著眾人繼續走。
孔英光急的抓耳撓腮,這樣的說話模式,就彆想知道消息了。
他希望知道的消息,自然是外媒想要的消息。
孔英光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就是個地方媒體的小記者,不是夥著大媒體的人一起進來,根本不受楊銳的待見,多半與被丟下車的那些記者一樣,連一個采訪的機會都不易得。再想問出點值錢的消息出來,那就太難了。
但是,就眼下的環境,楊銳說不定願意多說點什麼。
孔英光有點心虛,又有點激動,把心一橫,往前擠了兩步,像是個普通傻記者的模樣,道:“楊教授,聽說您每個月隻有一兩天在北方聯合藥業,請問您現在的主要研究方向是什麼?”
要換一個環境,他鐵定不會問的這麼直接,但在此時此地,他說不定就隻有一個問題的機會,乾脆就舍去了掩飾。
楊銳不可能認識孔英光,隻當他是與洪主任同來的,微微一笑,道:“目前的還是在做細胞和遺傳。遺傳工程實驗室建成,還需要一段時間的運轉。”
孔英光猜的很準,換一個環境,楊銳絕對不會說出“細胞和遺傳”之類的詞,甚至遺傳工程實驗室的名字都不會提,最有可能的是說一些否定的語句。
但是,李老就在身邊,楊銳怎麼能主動貶低自己的工作呢?就算是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實驗室眾考慮,這幾乎是學霸們天然的思路——剝削是要剝削的,壓力和責任還是要背的。
麵對領導,就算是沒有成績的都要吹出點成績出來,反向操作豈不是作死?
遺傳工程實驗室可是公立實驗室,還用了大筆的經費,開銷能排在國內科研開支的前十位,論人均就更誇張了,這麼多經費用出去,楊銳能說“連個泡都沒打出來?”
不過,楊銳還是忍住沒說出“克隆羊”來。這主要是克隆太過於敏感,他更不願意讓領導去判斷其是否有價值。
孔英光默默的記下楊銳的回答,再想要追問的時候,被人不動聲色的給拉開了。
“這裡就是我們的小鼠研究基地。根據楊銳教授的研究,我們發現,中國倉鼠最適合提供葡糖腦苷脂酶,相關研究論文,已經發表在了歐美的著名期刊上……”董策帶著笑容,繼續做起了向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