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革命的一塊磚,哪裡需要往哪裡搬。”王國華半真半假的回答了一句,鼻子依然嗅動著,感受著烤牛肉的味道,顯然沒有將楊銳的話太放在心上。
根據楊銳的判斷,自己的這位發小,總的來說,應該還是個傻孩子。
於是楊銳有意逗他道:“那你要不要去最艱苦的地方奉獻自己啊?”
王國華看了楊銳一眼,道:“你是不是傻啊,我讀的是北京工業大學哎,能分配到什麼艱苦的地方去?”
還是熟悉的味道,還是熟悉的王國華。
楊銳自從到了北大以後,還真的是很少聽到“傻”的評價。
不得不說,聽著還是蠻有特點的。
“我們這個專業,去年分配的時候,去向最差的也是回了省裡,再有一個去鞍鋼的,也算是運氣不好。”王國華還是有些得意的。
現如今,做公務員和進國企是兩條最好的出路。
當然,這是指乾部身份的情況下。
大學畢業生從進學校的那一天起,檔案裡就換成乾部身份了。進入國企以後,他們照樣可以一步步的升遷,或者就在係統內坐直升機,或者調出係統,照樣是前途無量。
就恢複高考以後少的可憐的經驗來看,大學生畢業五年左右,就能晉升到非常不錯的崗位了。三十而立,成為同齡人中的佼佼者,超過普通人一輩子的奮鬥目標,對大學生們來說,是非常自然的事。
所謂天之驕子,指的就是這一代的大學生。
他們的起點,是真真的比其他人的終點還要高的。
後世的所謂中產階級所驕傲的職位、收入和福利,大部分情況下,都不入大學生們的法眼。
就王國華所說的兩個最差選擇,一個回省,是指在戶口所在地的省直機關就職,等於後世地方公務員考試的前百名的好位置。去鞍鋼是要弱一些,但以80年代的標準來看,國企的薪水福利可要好的多。
數倍於普通公務員或數十倍普通農民的薪水,對於大型國企來說,是很自然的事。教育醫療等等待遇,也是這個時代頂尖的。
到了80年代末,這樣的大型國企其實已經很封閉了,除了父母是正式職工的,隻有很硬紮的關係,才能讓係統外的年輕人得到這份工作,大學生除外。
王國華所在的北@京工業大學,就是理工大的前身。
比起日後的理工大的地位,北工大目前的地位還要更高些,分配形勢良好,王國華自然是沒什麼擔心的了。
楊銳看著王國華架不住開心的小臉,輕描淡寫的道:“某個邊區萬一今年需要一名大學生,建設個新工廠什麼的,你會不會被分配過去?”
王國華的小臉,瞬間起了尿意。
“不會吧,你聽到什麼風聲了?”王國華小心翼翼的問。
楊銳笑道:“你怕什麼?就算要一兩個給革命搬磚的,也不一定就找到你嘛。”
“怎麼找不到我?我當年跳線進去的,還是你幫忙的,你不能拋下我不管啊。”王國華裝模作樣的大叫。
當年跳線,是楊銳知道當年的北工大在河東的錄取人數會不足,然後讓王國華報了名。
使得原本沒有上到一本線的王國華,上到了以往可能需要一本線高三十分才能讀到的北工大。
而在80年代,入學分數線對畢業分配其實也是有影響的。
王國華最怕的,就是自己因此而被分配到最差的位置上去。
至於什麼位置最可怕。
總有革命需要,大家不願意去的地方吧。
沒有做不到的,隻有想不到的。
所以,王國華一直都是盯著最差選擇去的。
楊銳也被王國華給逗笑了,道;“你是高考的時候跳線了,畢業成績又沒有跳線,你就這麼心虛?再說了,跳線隻能說是運氣好,誰還能把你怎麼樣。”
“官字兩張嘴,還不是隨他們怎麼說。咱們又沒有背景,好位置輪不到,能不去壞位置就夠開心了。”王國華倒是很實在。
大學畢業分配,尋租空間的確是非常之大。
隻能說,因為大家分配的地方都還不錯,總比非大學們要好的多,才沒有激起太大的變化。
即使如此,每年的大學分配,也都伴隨著無數的悲喜劇。
畢業既分手的勞燕雙飛的劇情,到了21世紀,要畢業生自己找工作的年紀還在上演,對於依靠學校來分配的學生來說,又是何等的殘酷?
一個寢室的同學,如果分配到省裡乃至於市裡,或許費一輩子的力氣,都爬不到留在京城的同學三五年到達的位置。
誰上誰下,誰分配的好,誰分配的差,又是何等的殘酷。
而工作的分配,在學校來說,理論上卻隻是掌握在教務處管畢業生工作的一兩個老師的手裡。
對王國華這樣從農村走出來的學生來說,他對分配是毫無影響能力的。
但是,換一個家庭條件好些的學生,情況又不一樣了。
楊銳也不逗王國華了,輕笑兩聲,問:“你有想去的地方沒?”
“你在我們學校認識人?”王國華知道楊銳問的意思,卻是有些不太相信。
在他看來,楊銳雖然得了諾貝爾獎,終究還是學術人士——對於一名純潔的大學生來說,有這樣的想法也屬於正常。
如今可沒有網絡,更沒有厚黑學的書在賣,沒有人教的話,傻乎乎的大學生還是很多的。
楊銳隻是微微一笑,道:“要說認識也有認識的。”
“一般的關係可不成,我們學校管分配的叫侯向前,聽說在部裡都有人,一般領導的招呼都不聽。”王國華說到此處,心裡還是懷著希望,道:“你要是能七拐八拐的找到人,隻要不把我分到最差的位置就行了。”
“就這麼點要求?”
“還這麼點?你現在口氣夠大的啊。”王國華嘖嘖兩聲,道:“我倒是想留京到部委的,北工大可沒幾個名額。”
“哪個部委?”楊銳又將鐵蓋子掀開了,再給整塊的牛胸肉抹了一遍調料。
王國華不自信的看著楊銳,道:“北工大可不比北大。”
“那不是廢話嗎?”楊銳說著嘿嘿的笑兩聲。
要是平時,王國華就該和楊銳打鬨了,此時卻是顧不上了,想來想去,道:“你要是能和侯老師說得上話,今年郵電部有兩個名額,能要到的話是最好了。”
楊銳嘖嘖兩聲,道:“還說沒要求,你的要求不低嘛。”
郵電部在什麼時間都是好單位,現在叫郵電部,部改以後叫工信部,後來把煙草總局都給兼並了。等於說,現在呆到工信部裡麵,過個二十年的樣子,去煙草局輕鬆做爺。
有人也許會說,工信部裡的人多了——然而,部委的人一向都很少,工信部的在職員工統共就700多號人,司局級的乾部就有一百多號。
現在以北工大的身份加入進去,確實是相當好的選擇。
當然,難度也是極大的。
北工大原本就是郵電部的直屬高校,大家的眼睛都盯著上麵呢。
要是北大的學生,此時還能多一些選擇,北工大雖然就差了一些,可就這麼一些,就變成了攔路虎。
“我們同學裡麵,有背景的學生,這些天都忙活著呢,你也彆太勉強。”王國華還是心虛,雖然很想進郵電部,卻也不願意楊銳因此而得罪了人。
楊銳卻是擺擺手,道:“你要是上了班,再想調工作,我不一定有辦法,隻是分配工作的話,還是能想想主意的。”
現在的高校分配,是用人單位提出用人申請,然後由高校來匹配的模式。
簡而言之,用人單位沒資格挑人,高校也不是想把人送哪裡就能送哪裡的。
這個過程,也不是為了更好的調配資源,就是學校爭取而來的利益。
對於高校來說,一個入學的權力,一個分配的權力,就是他們對外的最強力量了。
而對楊銳來說,他在高校的影響力還是很客觀的。
安排一兩名學生的分配方向,總歸是有辦法的。
“崗位呢?最想要的是哪個?”楊銳對王國華是真的上心,特意道:“部委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你選好了司局,之後想調動就難了,要是去了冷門局,天花板就低了。”
楊銳說的,都是後世在網絡上能看到的秘密,但在80年代,部委是怎麼運作的,普通人真的是一抹兩眼黑。
王國華又驚又喜:“真的能選?”
“你先選,能不能行,我再試試看。唔,牛肉烤好了。”楊銳說著,再不管王國華了,認認真真的拿著大夾子,用精巧的動作,將碩大的牛胸肉,完整的轉移到了烤熱的盤子上。
若是有實驗室的研究員看到的話,一定會評價,這是楊銳操作最精準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