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的參與,果然引來了一陣熱烈的歡迎。
在南湖市,楊銳還是有一些名氣的,光說他高考狀元的身份,在這個年代就能吸引到許多人的關注。
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有許多省市都會宣傳狀元縣、狀元鄉的概念,最早的高考職業學校可不是衡水中學類的假軍校,就是一些高考成績奇好的縣中,吸引到了來自其他縣市的學生。
而對西寨子鄉及附近的村民來說,來自楊家的楊銳的身份,又多了一重光環。
鄉黨委書記並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位置,楊山和楊峰兩代人的工作,早為當地人所熟知,楊銳的一舉一動,在這個缺少休閒娛樂活動的年代裡,始終都是不錯的談資。
再者,大學生本身,就已經足夠吸引人了。
像是“女大學生”一詞,差不多已經進化成了都市奇談,以至於有人辛苦攢錢大半年,就為了玩一遭女大學生,若是北大女學生的話,更是貴的攢一兩年的錢都不一定夠。且不說最後玩的是女大學生,還是北大青鳥類的職業女大學生,至少說明,女大學生在許多人的腦海中,是一根敏感的神經,敏感到價值數個月的辛苦工作。
男大學生的光環就沒有那麼耀眼了。
楊銳穿上工裝,推起獨輪車,也不過是被身邊人調笑兩句,大多數的注意力,很快還是轉到了宣傳隊、收音機和聊天上去了。
楊銳有樣學樣,也很快被宣傳隊的歌舞秀給吸引了。
他一向是不喜歡收音機的,習慣了後世的多媒體,現在重回收音機時代,而且是尖著嗓子的主持人的收音機時代,楊銳很不適應。
聊天不適合現在,他要是開啟聊天模式,要麼就是被周圍人問出內褲顏色,要麼就變成了無意義科普了。而且,前者的可能性是有百分之九十。
宣傳隊的表演卻是令楊銳耳目一新。
後世政府喜歡搞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現在實在是太普遍了,什麼敲大鼓,耍紅旗,跳秧歌的,隨便哪個生產隊都能找出幾個來。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進宣傳隊表演,就楊銳看來,表演似乎是一種獎勵手段似的。
但不管宣傳員是怎麼選出來的,對楊銳來說,他就像是一邊乾活,一邊欣賞民族表演似的。
比坐在大劇院裡是累一點,但是,考慮到健身的同時欣賞歌舞劇,這個逼格似乎也是不低。
楊銳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推著手推車亂跑。
不管是石頭還是沙土,樹枝還是樹乾,反正有人喊,他推過去,再拉回來卸在堆場就行了。
鑼鼓喧天。
旌旗飄揚。
從天亮開始乾活,到了日頭升起的時間,幾百米長的山路,竟然隱現雛形。
“休息半小時!”山坳裡的臨時指揮部,楊山同誌拿起了大喇叭,站在一塊大青石上,中氣十足的吼了一聲。
幾名生產隊長立即拿起自己的大喇叭,同聲喊道:“休息半小時!”
楊銳“咚”的一下,就將手推車給頓在了地上。
他的工作簡單,就是在已經修好的土路上,來來往往的推著車子穿梭,要說屬於相對輕鬆的工作,儘管如此,楊銳還是熱出了滿身汗,比臥推100個還累的感覺。
其他村民亦是三三兩兩的丟下了工具,有的人就地坐了下來,有的人勾肩搭背的繼續適才的葷段子,還有的人並不停手,依舊埋頭苦乾。
“李家村青年突擊隊,再乾十分鐘!”一聲狂吼,在半山腰炸響。
楊銳下意識的看過去,就見山路最前方,約莫二三十隻“螞蟻”,齊齊直著身子,舉起工具和黃漆紅底的旗幟,拚命的揮舞。
同時,更整齊的吼聲傳了下來:“李家村青年突擊隊,再乾十分鐘!”
“李家村青年突擊隊,再乾十分鐘!”
“李家村青年突擊隊,再乾十分鐘!”
高聲呼喊之後,一群人就再次埋頭苦乾起來,一邊乾,一邊唱歌:
“劈開太行山,漳河穿山來,林縣人民多壯誌,勢把山河重安排……”
抬頭望著土路最前端的身影,楊銳疲憊的身體,竟也感覺到又生出許多力氣。
“黃家集先鋒隊,再乾一刻鐘!”
山坳的另一邊,更大的吼聲傳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的轉了過去,就見十幾人的隊伍聚集到了一起,共同搖晃著一杆紅旗,似乎在與對麵打擂台似的。
宣傳隊的幾個人頓時被激了起來,互相商量兩句,就敲鑼打鼓的又熱鬨了起來。
“南湖供電局基乾民兵隊,加油!”
耳邊一聲響,震的楊銳耳朵嗡嗡的。
卻是一隊身著統一工作服的年輕人,一邊喊一邊呼啦啦的從他身邊衝過。
楊銳整個人頓時斯巴達了。
李家村和黃家集的村民勇不可當還能理解,人家是著急給自己通電,你們南湖供電局的著急什麼?還是基乾民兵隊……
南湖供電局基乾民兵隊的年輕人們衝上了半山腰,其實也有點懵。
大家其實都很累了好不好。
休息三十分鐘不耽擱什麼事啊。
哎呀,我們為什麼要跑上來啊,爬山就很累了,跑上半山腰簡直是反人類啊!
“自力更生!”
“團結協作!”
“艱苦奮鬥!”
“不怕困難!”
“無私奉獻!”
清越的童聲,混合著一些不怎麼和諧的公鴨嗓子,在山腳下喊起了口號。
楊銳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少先隊”的學生們亢奮了,正在變聲期的音調,配合有點中二的口號,竟然一點都不中二了。
“年輕人就是容易衝動啊。”楊銳感歎了一句,卻也是彎腰抬起了手推車,不急不緩的向前推去。
雖然他身家豐厚,雖然他能買得起大量的工程器械,雖然他能開發多種嶄新的技術,但在崇山峻嶺中搞基建,最需要的永遠不是技術,而是一滴一滴的汗水。
從南湖市到西鄉開發區的輸電線,一路都是起起伏伏的山嶺,不管是運來的電線杆和水泥,還是就地刨出來的深坑,都隻能是使用人力。
後世常見的挖掘機和吊車,在這樣的環境下,連進場都做不到,也不可能為了他們修築一條道路,有這份功夫,輸電線都已經安裝完畢了。
架設輸電線比修路容易,並不意味著工作本身是容易的。
隻要想想將兩米高的電線杆運進山,搬上幾十米上百米高的山梁,就能讓人倒吸一口涼氣,為了上山而修築的臨時道路,更是分外的危險。
然而,中國的基建,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的積攢出來的。
歐美國家到了八十年代,大規模基建已經基本完成了,後代享受著前人的成果,自然能夠坐在辦公室裡,談論人生價值、勞工命運、自然保護,渾然忘記了華人勞工在太平洋鐵路兩邊的累累屍骨,以及消失的美洲野牛種群。
八十年代的中國人,卻遠遠沒有矯情的資格。
事實上,八十年代的中國人,能不矯情的奮鬥,已經是祖輩用命換回來的了。
同樣的發展中國家,如肯尼亞之流的國家,倒是想做一些大規模的基建,喂飽國內的國民,教育自己的子孫,偶爾享受一下現代社會的福利,再吃一點美式的牛排,弄一點法式的紅酒,撈兩網大魚生吃……
但它們並不能。
為了不影響到各種已經建成的各種自然保護區,肯尼亞做任何形式的基建都非常的費力,用事倍功半來形容簡直屬於誇獎。
不管是鐵路還是輸電線,在肯尼亞做建設,首先就要通過各種各樣的環評工程,而且是歐洲或者美國製定的高標準的環評工程。
這些環評工程,不可避免的迫使各種工程建設繞路,增加成本不說,還會無限的提高工程難度和時間。平路不讓走,隧道不許打,架橋不沾水都是輕的,建設期間的運輸和後勤更是堪稱災難。
即使如此,大規模的基礎建設依舊會處處受阻,來自歐美或者非洲本地的環境保護組織,依舊可以不顧合法的環評是怎麼說的,他們隻關心狐狸媽媽能不能喂飽自己的三隻小狐狸。
至於內羅畢市區的人類媽媽是否能夠喂飽自己的三個孩子,那是人類保護組織的事,專人專責,各管一攤,堪稱偉大的係統。
就是因為這樣偉大的係統,自1902年以後,肯尼亞就再也沒有修建過鐵路了,期間倒是有當地政治家想要推進此事,終究為了世界人民的權益,為了世界人民的自然保護區而放棄了。
歸根結底,還是他們流的血,付出的努力不足。
中國人不用穿越時空,隻要閱讀自己的曆史,就能看到肯尼亞人的窘境。
環境自然是需要保護的,但是,犧牲哪些人來保護它們,是需要流血、奮鬥和犧牲的。
當中國人付出了自己的流血、奮鬥和犧牲之後,他們才有了保護自己還是保護動物的自由,才有了在雲@南坐高鐵,去肯尼亞看斑馬,去緬甸玩蛇的自由。
相比之下,直到2015年的時候,肯尼亞才開始建設百年來的第一條鐵路,負責工程建設的,是30年前和他們一樣貧困落後的中國人。
而30年後的中國人,能有資格在彆國的土地上,建設極具經濟和政治價值的鐵路,依靠的正是祖輩肩膀上的厚繭,虎口撕裂的痛楚。
“李家村青年突擊隊,加油乾啊!”
“黃家先鋒隊,堅持到底!”
“南電民兵隊,永不停息!”
山坳兩側,吼聲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