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點零五分開始的工作彙報,到8點35分就準時結束了。
半個小時的彙報時間,相對於喬公的忙碌來說,實在是非常奢侈了,也是863計劃太為重要,才會如此。
當然,比起“五年計劃”此等項目,863項目又顯的單薄許多,但863計劃一次規劃15年的魄力,還是令人心潮澎湃。
“讀書能做什麼”——楊銳心裡莫名的浮現出許多後世常見的反智問題,他此時默默的回答,讀書,能讓一個人不至於,想要沉淪下僚都不得。
再抬起頭來,看著前方龍行虎步的朱院士,楊銳又加了一句:還能掌握多種告狀的手段。
小時候看曆史故事的時候,楊銳是很看不起那些向皇帝告狀的奸臣的,所謂奸臣,自然也都是壞人。
如今想想,告狀實在是一門藝術啊。
那些能用一件小事,就弄死一門忠良的人,你說得多聰明!得準備多久!得在告狀的海洋裡修習多久!
如果成功告狀一次就得一份經驗的話,你說要搶多少次人頭,才能有朱院士的等級?
楊銳走在朱院士身後,眼神中充滿了佩服。
看看人家,學術做的好,政治水平也不差,既有能力管理一個國家規模的高技術研究計劃,又能告狀告的風生水起,不僅能照顧後輩,還能不著痕跡的搶走人頭,偏偏楊銳還得感謝人家。
呂玉山和喬公自然是沒什麼可比性的,楊家和呂家也沒什麼可比性啊。
朱院士一個嘲諷,順手斬殺丟在呂家的頭上,將人頭搶走的同時,也是把仇恨拉過去了,楊銳背地裡輸出,安全性上升了不知多少個檔次。
“楊銳!中午有沒有什麼事?”走在前麵的朱院士突然喊了一聲,嚇了楊銳一跳。
“應該沒什麼事了吧。”楊銳有些心虛的望著麵前的人頭狗,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楊銳的思維飄的太遠,趕緊拉回來,看兩邊沒人,小聲道:“你怕我被人報複啊。應該不會吧?”
“正常來說不會。”朱院士說著眨眨眼,卻道:“我們的工作,不就是從萬分之一的可能中,成功一次嗎?”
站在府@右街的院子裡,楊銳不禁肅然。
朱家離的不遠。
自西向東的過了故宮北城牆,再走兩個路口,從東四大街一拐,就到了地方,一間普普通通的四合院,算上院子的麵積,也就是一百多不到兩百平的樣子,沒有經過現代化改造的堂屋,更是顯的有些昏暗。
院子裡的家具和家電,算不得老舊,但也就是80年代的平均水準——其實,以楊銳的觀點來看,那就是老舊了。
站在這套後世可能價值四五千萬,弄不好就過億的四合院裡,瞅著總價值不超過兩千元的家具和家電,楊銳竟有莫名的喜感。
朱院士被楊銳仔細的觀察弄的有些摸不著頭腦,隨口道:“院裡去年建了樓房,說要給我分一套,愛人不想離美術館太遠,就沒要。咱們就坐院子裡吧,今天陽光不錯,咱們曬曬太陽,喝喝茶。”
“您不用回去主持工作嗎?”楊銳有些驚訝,他可是見到了朱院士的繁忙程度。
朱院士笑著搖搖頭,道:“誰知道喬公那邊什麼情況,今天就不去了,也讓他們自己鍛煉一下嘛,我要是事無巨細的呆在院裡,其他人哪裡有機會冒頭。”
楊銳訝然失笑,繼而好奇的道:“您是經常出國的人,怎麼家裡都沒有幾件電器?”
“有呀,洗衣機就是三洋的,很好用。放在廚房了。我愛人是搞藝術的,每天洗衣服弄糙了手可不行。”朱院士也願意和楊銳聊家常。
楊銳有些不解:“就一台洗衣機?”
“恩。”
“您每次出國剩下的票呢?”80年代以前的中國人出國,都會想辦法將每天的津貼攢下來,湊著買個大件或者小件回家。到了80年以後,就有了相應的票券,出國人員可以回國了再用外彙或者一部分人民幣,到機場或者專門的商店購買電器等商品,這種票券是普通人接觸不到的,使得出國考察變成了更加有價值的福利。
而相識朱院士這樣的學者,不管是國內安排的考察,還是國外邀請的考察,可以說是絡繹不絕,他手裡的票券要是積累起來,彆說是裝備自家了,裝備幾個孩子順便親家都沒問題。
朱院士卻是笑眯眯的看了楊銳一眼,道:“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處理這些票券?”
楊銳遲疑的看看四周,猶豫的問:“您給兒子了?”
朱院士笑出了聲,道:“我兒子結婚的時候,我是送了他們一台電視機,他們現在也買了洗衣機,生活不錯。不過,我的票券,可是發揮了更大的作用。”
“您不會是捐給國家了吧。”楊銳很懷疑這位是純潔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了。
朱院士哈哈大笑,連連搖頭:“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楊銳頓時釋然,果然,搶人頭搶的這麼利落的老院士,怎麼也應該有點現實主義精神。
然而,他還是小瞧了朱院士的現實主義精神。
隻聽朱院士神秘兮兮的道:“楊銳,你有沒有發現,我們院的條件,比同檔次的研究院要好一點?”
楊銳眨眨眼,道:“我不知道其他院應該是什麼條件。”
“總之,比不上我們的就是了。”朱院士笑兩聲,低聲道:“你猜為什麼?”
話題是線性進行下來的,楊銳很自然的猜到理由,卻是表情不免奇怪的看著朱院士,道:“您把出國回來的票券送人了?”
啪!
朱院士一拍大腿,指指楊銳,道:“聰明。”
楊銳苦笑,這個誰猜不到啊。
朱院士卻是很得意,並用傳授技巧的表情,道:“你不要覺得送禮是小事,日積月累下來,可是不得了,當年和我們研究院平行的那些,如今在哪裡?當然,我們的研究功夫還是要往紮實裡做,但是,人情往來,也是不能少啊。一張票券,就能多換一台儀器,多蓋兩間宿舍,為什麼不用?對不對?我們的儀器設備好了,就能搶到更好的項目,就像是……”
“滾雪球。”楊銳替他說了。
朱院士連連點頭,更加得意,道:“不光是我,我們院裡幾個常出國的,都是商量好的,大家把勁往一塊使,,什麼事辦不下來。而且,這樣還有利於平衡院裡的矛盾,你如果出國是為了考察,可以,為了電器就不必了,這樣,也能讓真正有需要的研究員,見識國外的研究和發展。”
楊銳其實很能理解這種“務實”的作風,大部分中國人,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後的中國人,都具有
“務實”的思想。不過,看著距離不遠的堂屋裡的中式家具,以及遠遠不及平均水平的黑白電視,楊銳有不免有些沉默。
很顯然,朱院士的“務實”是很有局限性的,這一點,卻後世的中國人難以做到的。
朱院士見楊銳許久不說話,以為他是不太讚同,不禁勸道:“楊銳,你還年輕,不願意說恭維話,不願意請客送禮,迎來送往,很正常,但是,要想做好科研,僅僅是悶頭呆在實驗室裡是不行的。當然,我也不要去你像我學,我們這一代人,有我們的做法,你們這一代人,也應該有你們的做法,不過,就是在延安,遞根香煙也是允許的,對不對……”
楊銳被他說的哭笑不得,道:“朱委員,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朱院士見楊銳是真的明白了,笑眯眯的靠到了椅背上,暖暖的陽光照著,一會兒,竟是打起了小鼾。
楊銳將外套脫下來,輕輕的蓋在朱院士身上,自上而下的看,這一刻,他才察覺到,朱院士已是垂暮老人了。
這樣年紀的老人,本應該是安享晚年的年紀,如果願意的話,以朱院士的成就,他可以輕鬆的拿到國外大學的終身教職,或者,就是在國內,朱銘也可以選擇更輕鬆的工作。
然而,他還是選擇了繼續工作,而且是在最繁忙的崗位上,以衰弱的身體,每周工作**十個小時,甚至100個小時,除此以外,他還要在垂暮之年,請客送禮,說恭維話,迎來送往……
呂壽之輩,該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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