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製藥總廠的規模是比較大的,就此關停並轉,似乎不符合規模化的理念吧。”湯公與喬公的想法有一定的差距,當然,他不是為了京西製藥總廠本身而說話,更多的是考慮改革的問題。
喬公則將目光投向楊銳,考校似的道:“你怎麼說?”
按道理,楊銳是不適合再就此發言的,但喬公點名了,楊銳就不能將曾經表達過的想法再藏起來了。
楊銳略作思考,安靜的輸出:“以GMP的標準來說,關停並轉的並不一定是小型藥廠。規模應該隻是GMP的標準之一,生產安全有效的藥品是GMP的目的,生產過程的規範,審批的規範等等,則是GMP審查的主要目標。”
楊銳看了眼三位大佬,又緩緩的道:“GMP審查標準是打分製的,以京西製藥總廠在律博定事件中的表現,他們的分數恐怕要全部扣光都不夠,因此,關停並轉是非常符合GMP規則的處理。”
“這麼大的廠子,關停並轉以後,工人問題也會很複雜。”
楊銳硬著頭皮道:“京西製藥總廠在過去幾個月裡欺上瞞下,違規生產,甚至不惜以罷工來對抗審核。證明了他們自上而下的漠視審批製度,漠視安全規範,除了法不責眾,我認為沒有讓他們逃脫懲處的理由。”
這是他曾經表述過的理由,說不定喬公都已經看過了。
湯公則是被楊銳給弄的一僵,微微蹙眉,道:“幾千名工人,涉及到的是上萬個家庭了。”
楊銳不好再說,心道:律博定已經影響到了數萬個家庭,如果不是發現的早,最多兩年,就能辦起數萬起葬禮了。
喬公這時候擺擺手,笑道:“不要這麼嚴肅嘛,咱們就說關停並轉的事。京西製藥總廠關停並轉的理由是很充分的,廠子大也有廠子大的好處,我們能試點的更充分,對不對?”
湯公端起茶杯喝水,之後又點了一根煙,想想,卻是沒有直接回答喬公的話,而是看向楊銳,道:“小夥子,你說說看,怎麼個關停並轉?”
楊銳苦笑,這事情怎麼就落到自己頭上了。
但是,同樣的,這個問題依舊是楊銳曾經向王司長說過的。
這時候,楊銳才稍微有點後悔當日的多嘴。
事實上,還是他小看了關停並轉在80年代的威力。
現在可不是一個縣長就能輕鬆賣掉幾十家國有企業的年代,現在要讓一家企業,而且是正廳級的企業關停,涉及到的問題簡直要直達天聽。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就是有這樣的經驗,才將關停企業的權力一步步的下放到了基層。
楊銳本身不在國企係統裡廝混,其實也不在乎國企人怎麼想,略作思考後,道:“我認為就一個組織來說,京西製藥總廠已經是不行了,用時髦的話來說,就是企業文化爛掉了。這樣的工廠,它最有價值的資產就是設備,工人拆散了有用,聚在一起就是麻煩。乾部更是應當承擔責任,應該有懲戒的處理。所以,我認為比較好的方法,是京西製藥總廠拆牌,乾部降職解職,支援其他省份,工人的話,不做相同處理,也應該分散到不同的工廠去。”
比起之前說的,楊銳又更加圓滑了一些,所說的處理意見,也更收斂一些,這多多少少是受到環境的影響。
要是楊銳讀研的時間,一家工廠出現這樣的錯誤——錯誤並不是指他們做了什麼假冒偽劣的藥品,而是說他們做假冒偽劣的藥品被抓,那結局是不用想的,就是國內爛成渣的司法係統,也能保證病人賠償使之破產,涉及到的管理層,自然會成為業內名人,工人被裁員也是肯定的。
然而,不同的時代,所謂的代溝卻是深不見底。
湯公為此考慮了整整五分鐘,才抬頭看了眼楊銳,道:“會不會太嚴格了?”
“三木資產上百億美元,已經要申請破產保護了。”楊銳停一下,道:“工人換工作,說起來的確是大事,但律博定事件本來就是大事……”
喬公“哢哢”的咳嗽兩聲,道:“楊銳,我們現在儘量不考慮律博定事件。”
“恩?哦。”楊銳這才想起來,喬公是想弄一個普遍化的試點案例出來。
李老此時嗬嗬的笑了兩聲,道:“不要為難年輕人嘛,他講律博定,就是講自己的專業嘛。”
楊銳畢竟不是各種研究中心的成員,也就不是通俗意義上的政務谘詢委員會的成員,他不就著自己的專業說話,很容易就被人指摘的。
三位大佬的後麵,可是有書記員在那裡默不出聲的做記錄呢,和古代宮廷的起居錄也差不多了。
喬公也反應過來,笑笑道:“可以,律博定的確是一個契機,恩,老湯,咱們私底下裡說,像是京西製藥總廠這樣的企業,他憑什麼就敢違規生產?對,他們可以是不知道律博定的問題,但是真的一點懷疑都沒有?”
湯公無奈道:“我不是支持京西廠,但我就說一句,除了楊銳,有誰真的敢十成十的站出來,肯定律博定有問題?一邊是工廠的發展大計,一邊隻是懷疑,換一任廠長,也是一樣的選擇。”
“GMP委員會,以及食品藥品監督局這樣的機構,就是為了讓企業有所顧忌,不能為了發展就不顧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楊銳此時顧不得湯公的身份,開口道:“如果我們能建立一個機製,讓企業知道,一旦藥品真的出了問題,他們的百年發展十年奮鬥都是泡影的話,他們就不會隻懷疑藥品有沒有問題,而會真的拿錢出來,做一做測試。”
湯公被楊銳說的啞口無言,倒是看不出生氣來。
喬公和李老愣了一下,相視一笑。
不等湯公再開口,喬公道:“不扯前因,就說後果,老湯,錯如京西製藥總廠這樣的企業,咱們竟然都不能把它關停,這算什麼?”
“不是不能關停……”湯公頓了一下,又端起了茶杯,思考良久,道:“好吧,確實應該有一個退出機製,我們難,底下的地方官員估計會更難。”
“就是說,我看就先按楊銳說的執行,具體問題,具體對待。”
“恩,將乾部組織起來,做不好工人的工作,他們就不要做了。”湯公難得狠了一把,轉頭又道:“把工人分散分配出去,我不反對,儘量還是不要離開京城了,背井離鄉太苦了。”
“我同意。”喬公看向李老。
李老點頭:“我也同意。”
“這樣,就請相關部門的負責人來,趁著今天人齊,先定一個章程。”喬公亦是一副乘熱打鐵的架勢。
……
門外。
洪秘書等的無比的焦急,隔幾秒鐘就抬手看表,恨不得表掛在自己眼前,拽住秒鐘的樣子。
旁邊的詹秘書一看這個樣子就知道有事,問道:“幾點的會議?”
領導一天到晚都在開會,見一個人也是開會,見十個人也是開會。
洪秘書無奈道:“再5分鐘。”
“估計也就出來了。”詹秘書寬慰了一句,同樣幫不上什麼忙。
洪秘書分分秒秒的看表,等到分針和秒針都對到一起了,大門依舊沒開。
洪秘書又等了五分鐘,這才悄悄的推開門。
然後,很快就又關上了。
詹秘書奇怪的看他一眼,沒問話。
這種情況不用問就知道,鐵定是要修改預約了。
果然,洪秘書找了間辦公室坐下來,就開始掏出本本打電話。
電話生生打了五分鐘的時間,再出來,洪秘書就喝了一大口水,再抬頭道:“老詹,趁有空把手裡的事做一做,一會有的忙。”
“哦。”詹秘書毫無意外的點頭。
大約一刻鐘後,洪秘書麵前的電話響了起來。
洪秘書接起恩恩了兩聲,再放下來,就拉開信紙,寫了起來。
一會兒,他將紙一撕兩半,交給詹秘書道:“你喊這些人,我打這些電話。”
“這麼多?”
洪秘書搖頭苦笑,道:“他們比我們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