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仔細思量了一番,先是去了離子通道實驗室,通知了目前的情況,略作布置就離開。
離子通道實驗室仍然是國家的,組織要在這裡實現其意誌,楊銳是無力阻止的,也沒有必要阻止。離子通道實驗室本來就沒有接觸PCR的研究,重起爐灶來做,難度比中科院自己做都大,何況,這裡有蔡教授照料,也不用楊銳擔心什麼。
合作項目畢竟是合作,中科院不能想要什麼就有什麼,離子通道實驗室目前的科研進度甚至用不著中斷,唯一麻煩的,無非就是要有一些調配人手和儀器的工作。
楊銳叮囑許正平重新檢查和登記了儀器和試劑就放心的離開,前往華銳實驗室。
在華銳實驗室,楊銳一邊指揮著眾人將實驗記錄等等鎖進保險箱,一邊解釋情況。
這一次,他解釋的很細致,而且明確的分析風險,以及自己的部分應對。
實驗室裡的研究員們都有學校或研究所的經曆,楊銳一說,就能腦補出幕後交易的情形,一個個義憤填膺的同時,也不免有所擔憂。
黃茂提醒楊銳道:“你這樣看似回避了衝突,深究起來,還是軟對抗,中科院不會那麼好說話的。”
“我知道,大不了開除我嘛,我出去旅遊一圈再回來,重起爐灶就好了。”楊銳此時無比的自信。今時不同往日,在西堡中學的時候,楊銳是拚了命的要考北大,因為考上了北大,考出了高分,才有資格進入科研界。
可到了現在,誰敢說楊銳不是科研界的一員?誰又敢不認楊銳?
楊銳是北大畢業生也好,北大輟學生也好,都不會改變他在科研界的地位,甚至於,變成了北大輟學生,說不定還有更多的話題,就像比爾蓋茨變成了哈佛輟學生一樣。當然,若是沒有考上北大,或者沒有考上哈佛,話題的方向就完全不同了。
總而言之,楊銳始終是在為自己的科研地位而奮鬥的,隻是今時不同往日,而手段有所不同罷了。
楊銳向來秉承最差的決定也比猶豫不決好,現在更是時間緊迫,因此,他徹底切換成了執行模式,環視一周,道:“大家也不用擔心,不管華銳實驗室接下來會遇到什麼情況,我首先會保證各位的薪水照常發放,其次,如果華銳實驗室在京城不能繼續,我們也可以考慮搬遷,實在不行,就返回香港。”
他這麼一說,幾個人的表情也確實輕鬆不少。
中科院這樣的組織,在科研領域的威懾力確實很強,但出了科研領域,彆說是一手遮天了,想有所影響都難以做到,華銳若是搬遷走了,甚至就搬遷出京城,他們的控製力都要大大衰減。
“不過……PCR的後續研究暫時要停下來了,PCR組的,我給你們放個大假,回來看情況決定是繼續做PCR,還是開新的研究。”楊銳稍停,再道:“其他組的研究暫時不變,想休息的也可以趁機休息一下。”
黃茂是PCR組的負責人,雖然知道此事不可避免,還是氣道:“我們的進度最少要倒退一個月了。”
“休息是為了更好的工作,你們也很久沒有休息了,趁著沒有競爭的時間,好好的修養一下。”
“我本來計劃是過春節的時候休息的,到時候,很多配套的試劑都不好買了……現在休息,好多前序研究都要白費了。”黃茂頗有些沮喪。
科研實驗是一個連續的過程,就像是流水線似的,最後的成品是來自於前期源源不斷的工作,中途暫停,很多時候並不僅僅是暫停,還意味著前麵的很多工作浪費了,下一次再啟動,還得重新開始。
華銳公司花的是楊銳的錢,做出的成果是楊銳的成果,楊銳也很不樂意出現這樣的問題,不過,在做出暫停的決定以前,楊銳就有所預計了,因此,他轉而安撫黃茂道:“綏靖政策做起來簡單,我們後退一步,給對方一點甜頭,期望對方就此罷手,但姑息必須得有底線,我的底線就是PCR,這個是不許任何人碰的。”
楊銳看著眾人的眼睛,道:“為了保證PCR的權益,華銳在美國光是打官司就用掉了300萬美元,你們說,華銳會把PCR讓給中科院嗎?”
黃茂問:“他們不是做二代PCR?”
“他們自己做,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我要是參與進去了,說不定就要被說授權什麼的。”楊銳搖頭道:“總之,我要躲幾天風頭,你們也一樣。”
“我們呢?”李文強站出來道:“PCR的研究,我們也了解一些,他們如果一定要問,或者要我們提供資料的話,怎麼辦?”
“他們不敢強行問的,如果真的把你們帶走問話,那就告訴他們。”楊銳考慮最快的結果,且道:“蔡教授和伍洪波研究員都會幫我看著的,他們不值當胡整。”
“中科院的伍洪波研究員?”李文強詫異的問:“有他在,您還需要躲出去?”
“中美第一次部委級合作,就像是掉地上的巧克力,不知哪位領導腦抽抽了想舔一口。”楊銳擺擺手,道:“如果就是在華銳內的詢問,或者私下裡的詢問,你們就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就行了。”
李文強等人紛紛點頭,他們其實知道的確實不多,楊銳是直到PCR完成,完善PCR儀的時候,才讓他們加入的,而這方麵的信息,對於開發二代PCR其實作用有限。
整個華銳實驗室裡,知道最多的是黃茂,他參與完成了耐熱聚合酶的研發,這個東西是PCR的原料,而且是最重要的原料,就好像炮彈和大炮的關係一樣。他要是把自己所知的資料和技術,全部告訴中科院的話,後者能節省兩年時間。
不過,換個方向來想,如果黃茂不將自己知道的信息告知中科院的話,中科院光是想要重複一代PCR儀的原料,就起碼得兩三年,二代PCR就更加遙遙無期了。
楊銳不禁想,有些人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又把自己看的太軟了。
或許,是覺得能夠輕易操縱自己吧。
楊銳捫心自問,也不覺得一個大二的學生能有多大的決斷。
可惜,他們並不知道,PCR是楊銳的禁臠,直到拿到諾貝爾獎以前,楊銳是不會將這個項目泄露出一絲一毫的,為此,他在84年的當下甚至願意拿3000萬美元打官司。
沒有哪位中科院領導的麵子,值3000萬美元。
離開實驗室前,楊銳又給所有人發了新年獎金,整整一個運動背包,數十萬元人民幣的現金,令人大呼暢快。
楊銳也特彆說明:“這筆錢是讓你們隨時能給自己放大假的。最近幾個月,大家可以將精力放在個人生活方麵多一點,有任何問題,就打電話到河東省西堡鎮,讓那邊轉告給我。”
見楊銳說完了出門,黃茂握緊手裡的五萬塊,連忙跟上去,道:“楊銳,聊兩句。”
“恩,有點擔心?”楊銳放慢了腳步。
“中科院我不怕,我就是覺得浪費時間。”
“恩?”
“我已經不年輕了,能做研究的時間也不知道還有多長時間,突然停下來,心裡虧的慌。”
“時間是最大的資產。”楊銳點頭。
“我想做點彆的。”黃茂道。
“哦?做什麼?”
黃茂猶豫了一下,道:“我記得之前你說的,要準備建一個新的藥廠?”
“對,設備已經運過來了一些。”楊銳微微點頭。
“繼續建嗎?”
“建,乾嘛不建。”
“你就不怕中科院的人搗亂?”
楊銳想了想,道:“我原本是有些猶豫建到哪裡,現在這樣的情況,我準備把藥廠建到西堡鎮了。”
由一流設備組成的一流藥廠,建在內陸的河東省的一個鎮子裡,多多少少是有些影響效率的,但眼前的事實,不得不讓楊銳考慮到,政治和官僚因素,也許更加影響效率。
好在西堡鎮之前已經有了西捷廠,雖然隻是一個廠房的規模,但終究是一個運行維持了一年多的現代化藥廠,證明供應鏈是完整的。
黃茂並不奇怪楊銳的選擇,等了一下,道:“我能不能去藥廠看?”
“你想轉行?”從離子通道實驗室到藥廠,對專業人士來說,可是大轉行。
黃茂搖頭:“轉行還不至於,我想先看看。”
“我跟支持你做科研,藥廠的話,你想去看也沒問題。”楊銳眼神有些奇特。黃茂可是未來離子通道領域的大牛級人物,要是因此轉去產業界的話,可是浪費了天賦。藥廠什麼人做不成,偏要浪費這樣一個學術大牛的資源。
不過,黃茂此時要暫離實驗室,去藥廠了解一下也不是壞事。楊銳留了電話和聯係人給黃茂,再叮囑兩句,才騎上自行車。
出了實驗室,楊銳又去找了派出所的所長,親切的送上慰問金——兩條中華煙,請其代為照顧華銳公司。
所長同誌腰挎BP機,很自信的拍胸脯保證。
中科院又不是中央情報局,它對司法機關的影響力是很薄弱的,何況,楊銳也隻是要求他照看一番而已。
做完了這些,楊銳仍不覺得安心,考慮一番,又去找了王國華等人,讓他們有空的時候了解一下實驗室的情況,有必要的話,也可以搞搞輿論。
在80年代中期,大學生們的身份還是非常好用的,雞毛蒜皮的小事,落在大學生身上,都會變成大事。
比如大學生放棄了公職,大學生救人了,大學生覺得迷茫抑鬱了,都要全社會討論敘舊的大問題。
當然,大學生們此時也確實是學習充實而精神空虛,有空沒空的鬨個大新聞,也是免不了的。
做完了所有能做到的準備工作,楊銳蹬著自行車,向著夕陽騎行。
他現在很想知道,五個項目組,平均每天幾千上萬塊的預算,要是不出成績,做決定的領導,又能撐多久。
“看誰能過一個安靜祥和的春節。”楊銳將自行車騎的飛快,悄然混入了歸家的自行車大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