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卻不知道龐暮的心情是怎麼樣的,隻見他在台上走了兩步,站到了主席台的最前端,用沉穩的聲音道:“楊銳同學撰寫這篇鉀離子通道的論文的時候,是出於科研競爭之下的。與之競爭的是誰呢?是著名的加州伯克利大學的理查德教授。”
“從一開始,這就不是一場公平的競爭。”校長像是說故事似的,在主席台上踱步,語氣緩慢的道:“理查德教授是加州伯克利大學的終身教授,在《自然》、《科學》和《細胞》上,都發表過文章,加州大學也支持理查德教授,給予他超過100萬美元的經費,同時,支持理查德教授的,還有我們北大。”
“嗬嗬……很多人不知道吧,當時參與競爭的兩方,一方是我們北大一年級的學生楊銳,他爭取到了香港華銳公司的支持。而另一方,是我們北大和加州大學聯合支持的理查德教授。”校長停了一下,笑道:“很懸殊的競爭是吧。”
校長的笑聲,在大禮堂上回蕩,下方是寂靜無聲的人群。
在學校裡呆的久了,哪怕不是專門做學術的職工也知道,科研競爭是有多殘酷。
對大部分的中國學者來說,科研競爭是僅止於中國的,不同的科研院所之間的科研競爭,是大家最常遇到的情況,即使如此,為了避免競爭惡化,上級部門還要經常調整不同的科研院所之間的關係,而調整的方式,往往是大魚吃小魚,小魚靠邊站的模式。
小魚們自然是不甘心的,但結果卻往往不會有所改變,因為在學術界,相對於學者本身的素養,科研投入的差距也許更大。
而科研競爭不像是商業競爭,商業競爭有共存有妥協有分庭抗禮,而科研競爭,通常隻有一個勝利者,永遠都有無數個失敗者。
此時,聽校長描述楊銳與理查德之間的科研競爭,許多人一時間都是想的癡了。
不見血的戰場裡,流的是科研者的心血。
校長非常有演講技巧的停頓了15秒,就在所有人都抬頭,等待他繼續說下去的時候,校*用很有魅力的語式,道:“但是,楊銳贏了!”
禮堂內,起碼有三分之一的人,不自覺的露出笑容。
中國少年對美國教授,這就好像瘦弱的霍元甲對壯碩的俄國大力士一樣,國人有著先天的傾向性。
如果不是在學校,如果不是麵對著教職工們,禮堂內說不定已是歡聲雷動,拍手叫好了。
校長笑笑,又道:“但我今天想說的,不是誰贏誰輸的問題,而是想要知道真相。什麼樣的真相?”
這一次,校長沒有再吊人胃口,快速的道:“第一,理查德與楊銳幾乎同時開展了克隆突變基因,探尋鉀離子通道的研究,如此之巧,為什麼?第二,北大與加州伯克利分校的合作,為何突兀的展開,又突兀的結束?第三,兩者之間的競爭,是否公平公正,是否受到了乾擾,如果有,是誰在乾擾競爭,又是為什麼乾擾?”
聽到前兩點,龐暮尚能強行鎮定,但聽到第三點,他就真的色變了。
不止是龐暮,在場的教職工們,聽著校長如此一二三條的羅列,亦是議論紛紛。
“靜一靜。”校長在台上虛壓兩下,道:“我說要知道真相,但真相不是開會就能知道的,為此,我決定組建一個調查組,徹底的調查此事,為楊銳同學正名,也還我北大一片碧朗晴空。”
“咚咚。”龐暮被駭的連退兩步,撞到後麵的人才跌跌撞撞的站了起來。
對於父親和楊銳之間的故事,龐暮本人是非常清楚的。而校長問的三點,全都有龐校長虧心的地方。
理查德和楊銳為何同時開始了鉀離子通道的研究,並自開始階段,就進入了白熱化的競爭?因為是理查德聽了楊銳的創意而做的,當時還有王永教授在場,最初,就是龐校長阻止了王永教授說出此事,而在之後,王永再說出來,也沒人相信了。
北大與加大的合作為何突兀的展開,又突兀的結束?因為這是理?德想用楊銳的創意,而放出的誘餌,或者說是報償,否則,理查德直接就回加州大學去做實驗了,為了穩住王永和北大,理查德才找上了龐教授,以校際合作的名義,堂而皇之的占據了楊銳的創意,開始了實驗。自然的,理查德在科研競爭中失敗,北大與加大的合作也就失去了意義,自然無疾而終。
最後,楊銳和理查德之間的競爭是否受到了乾擾?毫無疑問,這是龐校長的鍋,而且,校長本人知道的一清二楚,因為當日就是蔡教授找到了校長,才壓服了龐校長。
三件事之間都是有證據和證人的,隻是出於對外國友人的關心和愛護,出於對國際影響的考慮,這些事,也都一直秘而未宣。
當然,想宣出來,也不是簡簡單單的事。
首當其衝受到影響的將是加州大學和他們的終身教授理查德,這使得此事有了國際官司的雛形,不是直接曝光出來就行的,理查德必然會辯駁,反駁再辯駁,這期間的口水仗,想必不會讓人愉快,也會付出無數的成本。
從北大的角度來說,秘而不宣,讓事情過去是最劃算的,反正,學校並沒有受什麼損失,一筆糊塗賬罷了。
龐校長也因為這筆糊塗賬,而幸運的生存了下來。
直到現在。
“紀委已經成立了相關調查組,徹查此事。”校長的聲音在上空飄蕩,更加冷冽的說:“我也已經上報了教育部,要求他們派人調查,並得到肯定的回複。接下來,我請紀委的同誌講話。”
後台一名男人站出了出來,正是校紀委的負責人,口徑嚴肅的道:“接下來幾天,我們調查組會單獨與大家談話,請大家稍安勿躁。此事的性質非常惡劣,可能影響到當事人的名譽,因此,我們希望在有結論以前,大家儘可能的不要談論此事,另外,我們會定期通報一些調查結果。”
“就這些吧。”校長拍拍手,宣布會議結束。
會議簡短的出奇,但今天令人奇怪的,絕不是會議時間。
龐暮悶著頭,快步走出會場。
他要想個新的計策,來消弭此事。
總有辦法的,不是嗎?
“龐暮嗎?請你跟我們到辦公室,有些情況想向你了解一下。”出門沒多遠,就有乾部攔住了龐暮,並亮出了紀委的工作證。
“我還有點事,明天吧,我明天找你們。”龐暮扭動了一下胳膊,想從兩人包夾中走出來。
“龐處長,您彆讓我們為難,到了辦公室,了解了情況,您想辦什麼事再辦吧。”兩名乾部不由分說的擁著龐暮走,引人矚目。
在其他教職工的目光中,龐暮渾身繃緊,但卻放棄了掙紮,臉上勉強的露出笑容,仿佛並沒有發生什麼事的樣子。
紀委在學校裡,其實是一個很沒有存在感的單位,學校的教職工其實經常和他們打交道,比如說,到了調整職務的時候,就要有紀委的蓋章,到了分房子之類的大事的時候,也要帶著材料找紀委蓋章,證明自己是無房戶,或者平均麵積不足等等。
但總的來說,學校的紀委乾的依然是些雜活,其價值幾乎等同於一塊公章。
龐暮在教務處工作,八麵玲瓏,學校裡每個辦公室的乾部都熟悉,可今天,他卻覺得所有人都陌生。
“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龐暮在兩人的裹挾中,不自覺的想到楊銳。
此事會是楊銳乾的嗎?龐暮有些不敢相信。
請動校長,再通過校長請動教育部,同時還要在北大內部成立調查組?
這麼多事做起來,動靜也太大了吧。
有必要嗎?
這樣子做下來,對他有什麼好處?
如果老爹的名聲臭了,那自己的道歉,似乎也就變的理所當然了,楊銳的名字不僅洗白了,而且還有加成。
但是,這會是楊銳做的?
龐暮本能不相信,就為了洗白自己的名聲,竟然費這麼大勁,根本劃不著吧。
多數是楊銳走了****運,正好碰到老爹倒黴,又或者,乾脆是有人把楊銳當槍使。
龐暮這麼想著,腦中就開始過濾龐校長的其他敵人。
任性的老年人,一輩子積攢了不知道多少敵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