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場,靜的像是深深的水底。
邵亮手指甲扣著手心,萬分緊張的寫著答案。
自從邵工將他丟給楊銳以後,邵亮結結實實的複習了一年的時間,儘管底子很差,預考的時候,他還是得了321分。
這比邵亮以前的成績多了100分都不止。
但是,從200分到300分的階梯好邁,從300分到400分就難了。
若是沒有進入銳學組,沒有拚命的學習,邵亮也不會有太高的奢望。以他一年前的想法來說,能讀一個工業中專最好,讀不了也沒關係,但無論讀得還是讀不得,他都會用休息時間做他的服裝生意,等賺了錢以後,出門就坐車,當大老板,再不用像自己父親那樣,每天騎著自行車,禪精竭慮的做圖算數賺辛苦錢。
然而,這段時間的生活與複習,尤其是前往河東大學的參觀,徹底改變了邵亮的想法。
學校的生活,顯然比做大老板還要快樂一些。
當然,學生是沒有錢的,但做學生並不影響做生意,就像楊銳說的,大學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通聯器,從大學出發,去哪裡都可以,去哪裡都會更輕鬆。
邵亮深以為然。
但首先,你得考上大學!
邵亮不想去中專了,這次報名,他甚至不準備報考中專,他想去一所大學,最好是本科,不,一定是本科的大學。
隻有本科的大學,才是真正的大學,也隻有本科的大學,才會有優美的環境,美妙的人文曆史,悠閒的生活態度。
而要讀本科,即使是最低分的本科,最起碼也需要370分,而且多數是提前批的農林牧專業,至於普通專業的投檔線,往往達到400分乃至420分。
邵亮倒是不在乎專業是什麼,可要從321分進化到370分,或者保險一點的380分,390分,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楊銳幫他計算過,在數理化三門功課較差的情況下,他必須將語文政治考出良好線才行。
良好是80%的分數,政治總分100,良好需要80分,語文總分120,良好需要96分,兩門合計176分。
有了這樣的基礎,他隻要再從剩下的470分的總分中,得到略微多於40%的分數,就有機會讀本科。
略微多於40%的分數,意味著他的英語隻需要略微多於40分,數學隻需要略微多於40分,物理和化學隻需要略微多於40分,生物隻需要略微多於20分,就能踩到本科線上……
就邵亮的成績而言,這已經是最有希望的分配模式了,事實上,英語和數學是否能得到40分,邵亮一點信心都沒有。
所有一切,都要求他今早的語文一定要答好。
開門紅考不好,整場考試也就報廢了。
如果一門功課考砸了,怕是三百四五十分的大專線都會不夠……
事實上,大多數的學生,都會有同樣的問題。
80年代的高考英語和數學平均分,都沒有超過40分的,學文的學生還好一點,學理的學生數學差了,物理和化學也好不到哪裡去。
因此,大部分學生都要靠語文和政治拉風。
7號的早晨,對他們來說,總不能說是友好的。
邵亮強迫自己不要多想,可還是忍不住要想。
好在他天天都有訓練做題,儘管心情緊張,總算是將前麵的題給做了下來。
大約半個小時以後,邵亮看到了閱讀題,才稍稍放鬆了緊張。
他有點想重新讀一遍前麵的題,以免前麵的緊張造成疏忽,不過,想到平時的訓練,想到楊銳千叮嚀萬囑咐的考試技巧,邵亮忍了下來,隻將注意力放在閱讀題上。
語文的題量是非常大的,任何一次高考都是如此,這是因為作文的存在。
83年的作文更是喪心病狂,先要給一副漫畫寫說明文,300字,給15分。接著,同樣就這篇漫畫寫一篇議論文,800字,給30分。總計1100字,寫少一點也要寫1000字,統共才得45分,就效率比來說,實在是低的可以。
可這麼大的題,不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83年的高考,很多人都沒寫完作文,尤其是考試開始沒看作文題,或者考試開始看了作文題又更緊張的孩子,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到了明年,出題人倒是會吸取經驗,隻要求800字的議論文,減輕了時間上的負擔。
但是,作為83年的小白鼠,做題慢的學生,卻是吃了大虧。
邵亮緊趕慢趕的做完閱讀,等寫到作文的時候,已經隻剩下40分鐘的時間了,急的他手上冒汗的,一連幾次的在褲子上蹭。
但是,你再著急,也得按照順序來做題,尤其是作文題,15分的說明文不寫,舍不得,寫了,又讓30分議論文時間更少。
邵亮蹭的褲子都發光了,才開始在卷子上落筆,才寫了幾行字,監考老師已經喊出了“還有30分鐘”的提示。
邵亮反而沒有那麼著急了,渾不咎的光棍氣質發揮,乾脆不管時間,蒙頭寫了下去。
楊銳此時也在寫作文。
對於語文,楊銳並沒有太好的辦法。首先,他的語文水平並不見得有多好,其次,他的速度也不見得有多快。
當然,相對於十幾歲的青少年,楊銳的邏輯思維和世界觀都要更清晰一些,所謂見多識廣,知識麵廣了,寫議論文總是有好處的。另一方麵,他比真正的高中畢業生多做了七八年的學生,多做了七八年的補習老師,寫過的東西總要多一些,但遇到具體的文章,再交給老師來評分,能得多少,還真的很難說。
弄不好,閱卷老師的水平太高或太低,都有可能給出奇葩分數。
甚至於,閱卷老師一時困倦,看作文看的不仔細,也會給出一個中庸的分數,以至於原本高分的考生變成低分,低分的考生變成高分。
對閱卷老師來說,這就是一項工作,高考結束以後的閱卷工作很緊張,就80年代來說,一名語文閱卷老師,每天要看兩麻袋的作文,真是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這麼多的卷子要看,雖然是兩人乃至三人的交叉閱卷,可出現分數波動,也在所難免。
對於高考的學生來說,這就是必須要承擔的風險了,主觀題相對於客觀題,就是有如此多的問題。
楊銳作為勇攀高分的學生,他的目標是讓語文不拉自己的後腿。所以,他刻意將大部分的時間給了客觀題,先將能拿的分都拿到,然後再用剩下的時間完成作文。
差不多搶在考試結束前一刻鐘,楊銳順利的寫完了作文。
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楊銳向四周看了看。
教室裡的其他人,還在拚命的做題呢,看他們的樣子,接下來的十分鐘,想要不出疏漏的完成試題,還是頗艱難的。
雖然是心理年齡30歲的人了,楊銳依舊不免有躊躇滿誌之感。
也正是因為心理年齡30歲了,楊銳才知道一個高起點有多重要。
80年代尤其如此。
這是一個大學生有特權的年代。美國有程序正義,中國則有特權製高點。
成為一名大學生,楊銳以後無論是說什麼,做什麼,都會被人認真對待,總不至於用藐視和輕視的態度進行處理。
對楊銳來說,僅僅這項功能,就已經是很不錯的護身符了。如果說,黨員有兩條命,80年代的大學生,至少有兩管血。
“最後10分鐘,做完的同學注意檢查,不要東張西望。”監考老師注意到楊銳,好心提醒了一句。
楊銳笑笑,低頭將試卷翻到前麵,看了起來。
有做的慢的學生,驚恐萬狀的抬頭,試圖找出那個“做完的同學”,又被老師警告:“都看自己的試卷,左右亂看的學生會被蓋章的。”
老師舉了一個章子起來,威懾力十足。
教室內再次歸於平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