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河東大學生物係的實驗室裡,姚悅一邊給真空乾燥器計時,一邊靜靜的閱讀論文。
同組的男生李強剛剛給一堆培養皿做了菌落總數的記錄,總算有空揉揉微酸的脖子,看姚悅的清閒樣兒,不禁問:“姚悅你怎麼不練習儀器了?”
“我想先看看理論。”姚悅隨便給了一個答案。
李強不理解的道:“看理論什麼時候不能看,上機的時間可不多。”
在實驗室幫忙的學生是分組的,每組四五個人,每過幾天到實驗室做幾個小時的實驗助手,其性質與何成等人差不多。對於已經是大學生的他們來說,跟著導師做實驗是非常好的學習機會,用空閒的儀器練手是你爭我搶的好事。
姚悅以前也是如此,但是從西堡中學回來以後,她受到楊銳的影響,觀念變了。
河東大學的普通儀器設備很多,尤其是國產型號,隨便學生們使用,姚悅卻是早就練熟的。學生們爭搶的好儀器很少,大部分在西堡中學實驗室都能找到,姚悅不開機練習儀器不能說是浪費時間,但也很沒效率。這些空閒,不如用在閱讀期刊和學習實驗係統操作上。
當然,這也是因為姚悅有機會接觸西堡中學的實驗室了,她才有此底氣。
平時抽空零敲碎打的練習儀器,在不能使用耗材,不能開機的情況下,姚悅一天也接觸不了一個小時的重要儀器——比較稀少和貴重的儀器,要麼看護的很緊,要麼用的人很多,空閒的時間自然少。
但在西堡中學實驗室就不同了,除了楊銳和魏振學以外,何成等人都是實驗助手,從來不會妨礙姚悅的練習。同樣是紫外分光光度計,姚悅在西堡中學用了半天就學會了,而她在學校實驗室呆了大半年,單獨接觸的時間還不到2個小時,開機操作更是一秒鐘都沒有,每次都是看著師兄師姐們掀開紅布使用,用完再蓋上。
所以,作為實驗室裡幫忙的十幾個學生之一,姚悅不經意間就轉變了學習方式,也不跟著其他人去搶空閒的重要儀器了。
同組的李強沒有這樣的條件,反而覺得姚悅有自甘墮落的嫌疑,著力勸了一會。
姚悅隨口敷衍,李強暗歎一口氣,扭頭又折騰培養基去了。
接下來幾天,姚悅除了上課,就是默默的背英語和看文獻,老師們都不管學生平時做什麼,倒是實驗室的學生們,對姚悅的行為頗有微辭。
“看她每天化妝打扮,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不像哦,再說了,靠男人不行的,畢業分配的時候,什麼都不會怎麼辦,到了單位,總不能說自己會看書吧。”
“姚悅最近好像在背英文,說不定是想出國。”
“留學這麼好的事,怎麼可能遇到她頭上,她現在實驗都做的少了,更彆想出去。”
現在沒什麼娛樂項目,大學裡除了學習,八卦也是調劑了。當然,談戀愛也是調劑,但敢這麼做的其實並不多。因為現在的大學是分配製度,學校的輔導員若是知道某兩個人在談戀愛,到了畢業分配的時候,就會特意將兩個人分在不同的城市。
是的,如果知道兩人在談戀愛,就要把他們分配到不同城市,即使兩人學業已然結束,且是22歲左右的成年人了。
這種殘酷的潛規則,滋生了許多痛苦的故事,在許多人一輩子會在一個城市,一個單位乾到老的年代裡,80年代的畢業分手,比21世紀的畢業分手,更有現實的壓力。
比如同在京城的大學上學,畢業了以後自然想要留在京城,兩個人談戀愛的結果,卻可能是一個人留下,一個人送回原籍的地縣,或者更慘,雙雙送回原籍。
周圍的學生談論的多了,姚悅也間接的知道了這些議論,卻是除了惱怒以外,彆無他法。
莫名其妙的,姚悅就將自己的煩惱寫在了信裡,寄給楊銳。
寫信的時候,姚悅覺得很快樂,但當她將信封投入郵箱以後,卻突然後悔了。
讓楊銳看到自己寫的東西,會不會當做我在發牢騷?
姚悅想將信取出來,卻已經不行了,隻能聽之任之。
令姚悅沒想到的時候,幾天以後,楊銳的回信就來了。
在一串安慰性的前沿以後,楊銳建議道:“我的經驗是,一篇好的論文,足以震懾一切宵小。日前所寫的綜述,我已投出,有很大的幾率通過。我目前正在撰寫新的綜述,接近完成,本周內即會寄出,希望你的綜述也能早日鉛印,它會解決你的所有疑懼……”
回信很短,隻有三四百字,卻讓姚悅心情大好,她反複仔細的讀了兩三遍,才珍之重之的收起信件,擦乾眼角,繼續讀起了文獻。
綜述就是前人文獻的總結和分析,通常用不著新做實驗,正好適合姚悅的情況。
不過,就和楊銳讀研時的情況一樣,一名普通的在校學生,想要發表一篇綜述並不容易,即使寫的好,編輯也會考慮是否有必要,以及是否有價值等等問題。
遇到一些稿件充沛的期刊,綜述往往是第一時間被擠下去的。學生寫的綜述更是如此。
即使是河東大學的教授,也沒有把握一定能讓學生寫的綜述上期刊,除非是給錢就上的垃圾期刊。
但楊銳就不一樣了,綜述的目標之一就是對未來研究的指導和預測,最起碼是高屋建瓴的分析,而楊銳恰巧知道未來的發展方向。
因此,在姚悅將《粗製茄尼醇的研究進展》的第一版的稿子寄給楊銳以後,他隻用了半天時間,就將修改意見寄了回去。
而姚悅的原稿,也被改的亂七八糟。
乍一看到滿篇的紅紙,姚悅是心中一涼。誰都知道,一字不改不是好消息,大量修改也不是好消息。
姚悅鼓起勇氣,仔細的閱讀下去,驚訝的發現,楊銳不是全盤否決,而是改的很細。
而在最重要的總結部分,楊銳更是對粗製茄尼醇的種種研究,給出了評價,並要姚悅著重其中的某幾種,深入分析。
儘管自己寫的第一篇論文並不順利,姚悅的心情卻變的好了不少,她知道楊銳有多忙,在她想來,楊銳要寫這樣一篇修改意見,耗費的精力和時間恐怕比自己寫一篇還多。
感動之餘,姚悅也默默的增加了工作量。
第二版再次被大量修改,第三版好了一些,要求細化的數量仍然達到三分之一。也是這個時間,楊銳寄出了自己的第二篇綜述,並開始了第一階段的正式實驗。
姚悅就此在楊銳的指導下,利用學校的設備做實驗。
所用的材料,楊銳會委托學生送過來,姚悅自己帶去實驗室,也沒人說什麼。
除了那些蓋著紅頭巾的重要儀器是學生們不能隨便用的以外,普通儀器,學校倒也不吝嗇讓學生們使用。
即將畢業而寫論文的學生,以及一些老師,偶爾都會自己買材料做實驗,楊銳隻是做的頻率高了一些,數量多了一些。
這讓實驗室的怪話又多了一些,姚悅繃著臉隻當不知道,就這麼做實驗寫論文的捱了下去。
直到天氣轉冷,學校都開始生爐子的時候,姚悅的首篇論文才通過了楊銳的驗收,在他的指導下寫了投稿信,寄給了《生物化學與生物物理學報》。
與楊銳發表第一篇論文時的情況一樣,姚悅同樣缺少資曆。而她撰寫的又是綜述類文章,在期刊登載的幾率又小了一些。
好在楊銳現在可以附在投稿信上寫一篇推薦,從而讓姚悅的論文通過編輯審核。
這也是科研資曆的好處,畢竟,能在一篇期刊發表兩篇論文的作者,也算是同行業人士了。除了楊銳這種特例以外,這種人一般都是有名有姓的研究者,且比期刊的普通編輯更具有學術素養。
出於對同行業人士的專業信任,在沒有大方向錯誤的情況下,期刊編輯一般也會將推薦的論文交給審稿人。
當然,審稿人是否會通過姚悅的論文,就要看論文本身的內容。
楊銳的推薦信的作用,就是幫姚悅度過編輯這一關。否則,若是期刊正好供稿充足,或者審稿人缺乏,編輯可能直接將資曆不足的姚悅刷掉,讓她轉頭它刊,連審稿人都見不到。
姚悅由此進入了心情不定的等待階段。
同時,楊銳送來的實驗內容也越來越多,姚悅不得不整日價的呆在實驗室裡。
同學和實驗老師都以為她在準備畢業論文,雖然大二就開始準備畢業論文早了一點,但在剛剛恢複高考的這幾年裡,大家都很忙,老師的管理更鬆,姚悅用的既然是自己的材料,也就沒人管她。
當然,說閒話的人永遠都不會少的。
姚悅堅持到了平江第一場雪落,才終於在宿舍門口的傳達室裡,見到了來自《生物化學與生物物理學報》的信封。
“我是姚悅,取信。”姚悅掏出學生證給傳達室的阿姨看了,迫不及待的拿起了信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