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內,安北都護府副都護,左都禦史李邦華有些頹廢的坐著,他的身旁,宣府巡撫朱之馮也是麵色沉重,神情肅然。
與十月中初到達宣府鎮時,李邦華麵色憔悴了許多,臉容也蒼老不少。這段時間他日子不好過,雖是副都護,但什麼權力都沒有,王鬥不點頭,他在宣鎮上下,任何事都插手不進去,就要將他憋瘋了。
王鬥待遇倒沒短了他,每日好吃好喝的供應,每月還可從財政司領取一份叫“補貼”的俸錢,但李邦華不是藩王,每日每月的被人當豬養,他是有抱負之人,豈能如此無所事事,飽食終日?
不過王鬥金口不開,他就隻能乾閒著,不知不覺,泡茶館的次數也多起來,他有點理解當時馬國璽的作派了,整日無事可乾,不泡茶館能做什麼?
身旁的隨從家人也從盼望到失望,告辭的告辭,做買賣的做買賣,紛紛離他而去。
幾個月中,閒著無事,李邦華也將宣府鎮上上下下走遍,王鬥除了敏感要害部門,餘地並不禁止李邦華行走,讓他對此地的強盛與威力了解更上一層樓,當初心思改變了不少。
他腦中回想的,就是當時大同巡撫衛景瑗告辭回大同鎮,對自己說的話語:“李公,對永寧侯當安撫為上,忍辱負重!”
是啊,當安撫為上,不管怎麼說,永寧侯跋扈歸跋扈,對百姓還是好的,他也沒扯旗造反不是?這隻強悍的力量,還是隸屬於大明的,若是逼迫過甚,他一怒作亂,大明才是真正的萬劫不複。
自己能做的,就是儘量安撫,勸永寧侯多行忠義,若國朝傾覆之時。他能出兵力挽狂瀾,挽救大明江山於水火之中,也不枉自己飽讀聖賢書一場。
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自己需要一份工作,施展自己抱負同時,能取得王鬥信任,讓他對自己更為器重,增加自己的話語權。
在宣府鎮待了幾個月。當地一些流行話語他也懂了不少,如工作、話語權等等,都是當時王鬥無意說出,卻在宣府鎮引以風潮,還有什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等等,都是宣鎮或大明時新的話語。
李邦華沉默坐著等待,他內心中最期盼的,還是想在教化司任職,掌控宣府鎮的學子與教化。
他在宣府鎮幾個月,印象最深的。便是宣府鎮的教育係統。
每一屯都有一座學堂,全民教化,邑無不學之戶,戶無不學之人,這是非常讓人震動的。
人言剛不可久,柔不可守,若王鬥隻是軍力強悍,那還不讓人驚懼,畢竟興也勃也,亡也忽也。軍事強悍者,旋起旋滅之事太多了。
強若蒙元,沒有讀書人支持,一樣胡運不過百年。但重視教育,便是關乎百年,甚至數百年的大計,怎不讓李邦華重視?
而且宣府鎮的教育……
他想起那日,自己到鎮城附近一處屯堡處,該屯離萬全左衛不遠。算是一個大屯,依現在宣府鎮劃分,是鄉的單位,當地人自稱為千戶所城,整個鄉約有千多戶人口,相當以前一個千戶所。
李邦華知道宣府鎮現在不若大明餘處士紳自治,而是官府親管,負責各地地方事務。且若國初那樣,實行普遍的裡長製,甚至更進一層,實行保甲製,使武力若巡檢司一樣,深入每屯每地。
該鄉總人口約在十二保左右,擁有十歲及下的男童數百,這些男童,必須全部進入學堂讀書識字,按王鬥說的,這叫六年製義務教育,乃強迫性的,任何人不得違抗,否則戶主將被抓到礦山去服苦役。
且治內還不分何籍,暫住籍,歸化籍,漢籍,夷籍子弟孩童,均是如此,都必須接受教育。
他們一般一鄉有一座學堂,王鬥稱之為小學,便若以前的蒙學。
讓李邦華吃驚的是,這些蒙學,男童上學均不收取費用,吃住全部免費,這要花費多大啊。
且各鄉內,其實還有女校,不過因為男女不同校,又不強迫女童上學,故而沒引起什麼波動。
放在大明,家有財力者,其實女子也有接受教育,隻不過請私塾先生在家罷了。畢竟男主外女主內,大戶人家出來的女子,未來要操持夫家大幫人的生計財務,不讀書識字怎麼行?
不過此時還是重視男丁,便是免費,也隻有一些頗有財力的,眼光長遠的商賈財主,官太太家人女兒等送入女校,入學女童不多。
依李邦華的打聽,宣府鎮最多的便是小學,每鄉均有,還有叫中學的,一般一路隻有一所。不過東路中學最多,足有五所,保安州更占了三所。
大學,便是宣府鎮軍事學院,民事學院等等了,精英的彙集地。
大明一般是七、八歲開蒙,然後寒窗苦讀,一步步從童生,秀才,舉人,進士等慢慢上升,隻有科舉一條路,若能在三十歲中舉,已是祖墳冒青煙了。
包公便是29歲中舉,39歲才出仕當官,這還是幸運的。
在宣府鎮這裡,十歲或是之前均可入學,接受六年教育後,約在十六歲畢業,便是合格的小學生了,如能拿到畢業證者,便是沒考入中學,還是很多地方搶著要。
宣鎮商事發達,地方頗多技校,特彆很多商行廠坊都在後支持,專門籠絡這些小學畢業生,供養他們在技校中學習幾年,讓他們出來後,入自己商行做事。
不過對這些小學畢業生,宣鎮百姓,還是習慣將他們稱之為童生,後官方也確定下來,拿到畢業證的學童,才能稱之童生,否則隻是準童生。
這不若大明彆處,一開蒙便是童生,沒考中秀才的,七老八十還是童生。
因為是六年製義務教育,所以宣府鎮采取寬進原則,適齡孩童均可上學,但畢業考就卡得較嚴。
考入中學者,便是準秀才。因為中學生錄取嚴格,超過九成多的小學生都會淘汰,所以他們入學後,繼續免費教育。等於這些人以前是家族供養,現在改為官方供養。
他們若畢業,便成為正式的秀才了,這時他們約二十歲左右,可以參加公務員考核。做吏當官等等,這不若大明,中舉後才有了一些機會。
也因為中學生的吃香,教化司後來規定,童生們許可再考,可在家苦讀,或是繼續進學堂複讀,這時他們就要收取費用,然後每年可以考一次,連考三次。
三次過後。就沒有機會了,畢竟複讀那麼些年還考不上,證明他們不是讀書的料,就沒必要再浪費家人錢糧了。
也避免八十歲老童生還在考秀才之事,一生光陰就這樣浪費,害了自己,更害了家人。
對那些小學都不能畢業的準童生同樣如此,許可自費衣食,複讀三年。還是不能畢業者,就沒有畢業證的回家吧。自己品嘗不努力失敗的苦楚。
才華更高,能考入大學者,直接就是舉人身份,畢業就是進士。包分配,包當官,因為他們是宣府鎮最精英的一部分。
軍事學院出來者,優秀學員,直接授騎尉勳階,未來可任隊官。副隊官,普通者,授上士勳階,成為甲長。
民事學院出來者,享受科級待遇,進入各屯堡,民政部或是監察部內任職。
這便是王鬥對宣府鎮的教育做法,普及初等教育,特彆重視新生孩童的教化,且到中學這一關,就卡得非常嚴,嚴進嚴出,能就讀者,皆是品學兼優之士,
也避免未來高級知識分子太多太濫,不說大學生滿地走,此時大明幾十萬生員閒置,沒有出路,就是大害。
而到大學之後,也才文武分科,不過宣府鎮的小學,中學,其實沒什麼文武之分,都算是接受軍國主義教育,便是小學畢業,在很多百姓看來,也個個是文武雙全之士,他們眼中的高等人才。
……
得知宣府鎮的教化詳則後,李邦華歎息良久,越發覺得王鬥的深不可測。
在他看來,宣府鎮教化普及,完全蓋過江南最發達的蘇杭之地,當為大明之首不說,還體係通暢,上下有序,或許可為大明未來教化之方向。
而且這個體係,也將民間有力者,精英者網羅一空,不慮遺賢民間怨恨作亂。
畢竟曆來反賊作亂,沒有讀書人加入皆不足為懼,就象闖賊,沒李岩等加入之前,流寇爾。但越多的讀書人加入,卻使得危害越大,最終成為大明的心腹之患。
而王鬥這個收羅人才的力度,甚至蓋過大明多少倍,思之甚為可怖。
隻是有一點,宣府鎮大學畢業生不言,若大明進士一樣少。
然中學畢業生就可參加吏員考試,雖比起大明各處生員來說,各人做官從政機會多了許多,不至如此閒置遺禍,然這麼多的官員政位如何安排?
來年如何安排越來越多的人才?
宣府巡撫朱之馮近期一直陪在李邦華身邊,此時也前往該屯堡路上。
他沉思良久道:“所以,這便是宣府鎮冗官冗吏由來吧。其實非是冗政,而是細化,大明對地方治理太粗疏了,皇權不下鄉,也是因為地方官吏太少之故,隻能依靠士紳,所以賦稅越收越少。反觀宣鎮,各類賦稅卻是越收越多,百姓並不覺苦,就是該收的人收了,不該收的人不收,吏政暢通之由。”
他說道:“而且這些老學生畢業後,也是進入地方吏務,不若大明進士及第,任者便是知縣起步。他們隻是書生爾,又如何坐理地方數萬戶賦稅之事?……內閣諸公更不用說了,若是庶吉士者,便是進入翰林院,然後在京中打轉,最後成為輔臣。他們又如何熟悉地方事務,故而種種之策,往往牛頭不對馬嘴……”
大明也是稱童生為小學生,中了秀才或以上者,一般被稱為老學生,朱之馮如此稱之秀才等,李邦華並不奇怪。
他聽朱之馮說著:“宣鎮地方眾人皆從吏員做起,將來為官之時,便熟知地方事務,自然皆為通用實材,勝過眾書生遠矣…又此地便是大學生,出來後也皆是地方吏事,或是軍中小校,亦可層層磨練,不會壞了大事……吏員越多,掌控地方越細,不慮地方豪強鄉紳為亂,收上的稅越多,足以養活一乾冗吏。他們起步低,可升遷的官位也多,不慮僧多粥少,可有眾多政位可以安排……”
朱之馮最後歎道:“此思種種,也是下官近期才想到,永寧侯卻深謀遠慮,早早思之想到,令人不寒而栗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