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宣大各處,越多地方的說書先生,戲班人員,成為幕府情報部外圍人員,他們每月拿著固定餉金,可安穩養活一家老小,甚至宣傳效果越好,獎勵越多,所以皆以爆滿的熱情,投入到對幕府事業的吹捧中去。
有時死板的報紙文字,在他們傳唱下,變得波瀾三折,精彩紛呈,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不知讓多少聽眾一顆心仿佛若一群小耗子在撓,心癢難撓。
在他們宣傳下,不說無地少地的宣大貧窮人家心動,便是富足些人家,同樣動了心思,他們不約而同看中的,便是未來安北都護府的安定與平靜。
畢竟宣大三鎮,除了王鬥宣府鎮都談不上富足,更談不上安穩。
山西這個地方一向人多地少,而且兼並非常嚴重,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加上連連乾旱,天災人禍什麼,真是土匪遍地,特彆各大小匪賊多如牛毛,便是富裕些的百姓,一樣沒有安全感。
其實大明現在到處的流寇,到處的匪賊,加上民眾拋荒棄家,若說沒有耕地荒地,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北地連連乾旱,百姓離家,動不動就是百裡無人煙,那些廢棄的荒地,大可以開墾。
隻是,百姓敢安心墾種嗎?
大者流寇馬賊橫行肆虐,小者附近縣府杆子小盜多如牛毛,或許還未安定,就有土匪流民燒殺上門了,勉強積點殷實的家業,也說不定哪日就被破家滅門,家中糧食,雞鴨牛羊全部被一搶而空。
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可怕,然更可怕的卻是“不患貧而患不安”。
就算貧窮,一個安穩的生活環境,總有讓人活下去的希望,朝不保夕,有今日沒明天,則讓人惶惶不可終日。
勉強活得下去的良善小民,在四邊威脅下,為了生命安全,最後也不得不放棄家園,加入逃荒大軍,成為流民浪潮,然後摧毀更多的家園,造成惡性循環,直到全局崩潰。
活在世上,最怕就是沒有安全感,而這點,是永寧侯王鬥絕對可以保證的。
他的治下,土匪盜賊也差不多絕種了,隻需遵紀守法,勤勞肯乾,人人皆可安居樂業,安享太平,這點特彆在亂世上,或許吸引力可排在第一位。
現在山西各處,山西鎮,大同鎮,還有省內深處,畢竟不是王鬥管轄地盤,他現在也不靠打土匪生財,王樸,周遇吉等人也雖率官兵圍剿,但不能清除土壤,又豈能絕匪?
王鬥當時剿匪,可是數管齊下,剿匪與民政結合,還有地方嚴密的保甲製度,王樸他們豈能辦到?
破落戶,饑民,流民,成群結隊在路途蹣跚而行,他們被饑餓驅使著,為生存所逼,可以乾下任何事。
山窩處土匪蠢蠢欲動。
麵對周邊如狼似虎的窺探目光,到處是打大戶,吃大戶的呼聲,有些許家財者皆是坐立不安,更多的人結寨自保,然又豈是普通人家可以辦到?
過入王鬥治下,過上安定生活,就成為許多人選擇,就算宣府鎮有些百姓生活沒有他們好,但有安定環境,足矣。
而且國人奉行狡兔三窟的原則,前有諸葛孔明金玉在前,後有遼東祖家賢達在後,便是舍不得家園,但家內族中丁口多的,大可分出幾枝遷到王鬥治下,這叫四麵開花,到處盛放,總有一枝是鮮豔茂盛的。
況乎漠南的土地草場也不貴,中下等田地差不多一畝一兩銀子左右,耕種幾年,就可傳家留世,對有能力的士紳百姓來說,豈不趕緊前去,再給家中置下一片基業?
其實現在山西境內不缺乏荒地,各地官府,也在鼓勵開墾土地,經常許下五年、十年不納錢糧等優惠許諾,隻是對百姓們來說,本地官府說的是虛的,誰知道土地最終開墾起來,屬不屬於自己?
慌亂的環境下,最終家財能不能保住?會不會有流寇土匪前來打劫?會否有財沒命享等等等等,牽涉到政府信用、信心等諸方麵問題考量。
很遺憾,現在大明朝廷信用幾乎為零,你官府言十年、五年不收稅,開墾土地不收一文錢,咱老百姓隻當你在忽悠,如果天上有掉餡餅的好事,大明也不會到這一步。
再說,你這任官員還行,下一任官員翻臉不認人咱辦?這叫人亡政息!
對王鬥,很多人罵歸罵,對他信用信心反深信不疑,特彆賴滿成名下土地發現金礦,最後仍屬於他私人所有,消息傳開,確實是震驚大明各省,也讓王鬥信用更加深入人心。
眼前報紙雖說連荒蕪之地都要購買,還第二年就要交稅……
這就對了,永寧侯爺雖然貪了點,但做人,還是實在的。
……
報紙所到之處,不論當中招募吏員,還是開墾塞外,都讓許多人砰然心動,當然,人有各種,利益不同,關心的對象也不儘相同。
北風裹著小雪,時緊時慢落下,積得這方會館的屋簷一片潔白。
屋內溫暖,炭火燒得通紅,精致的火鍋沸滾著,騰騰冒著熱氣,旁邊銅架上還溫著小酒,隨時保持冷熱適中,隨著篜氣冒起,陣陣誘人的酒菜香氣撲鼻而來。
裹著皮裘外套的王樸與親將王徵等人坐著吃喝,聽旁邊田參謀長讀著報,時而點評幾句,非常愜意。
王徵道:“永寧侯這樣公然招募吏員,就不怕朝廷疑心?還有幕府架構也公然報出,不怕外人得探機密?”
王樸道:“這叫堂堂大氣,永寧侯大勢已成啊,又怕什麼?幕府架構放在報紙讓人公然觀看,有句詩叫啥:不識廬山真麵目啊,不明白內中道理,最終隻是東施效顰,唉……”
王徵道:“將軍,都護府要在宣大收羅流民災民,雖是好事……就怕到時會不會連佃戶都跑了?”
王樸道:“無妨,窮鬼走光了才是好事嘛。先賢有言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沒了窮鬼,我大同鎮才有機會實現這種先賢氣象嘛……”
“民政部言,當下所設安北銀行,儘合三晉商賢之力,注資白銀達一千萬兩,存款最高年息可達三分……本報采訪民政部副部長,銀行行長田昌國,田行長言:‘大家夥有銀子金子的,不要放在地窖裡發黴了,特彆搞銀冬瓜的,更是蠢啊……不要猶豫了,都拿出來存錢,最高三分利啊,每年光利息就吃喝不儘。稍稍透露一下,我靖邊軍各將,幕府各官員,還有最少數百的官員太太,都將私房錢存入了安北銀行內,各位都是精明的人,老田我就不多說了……’,民政部言,日後吏員俸祿,也將由存折發放各人頭上,徹底杜絕上官克扣!”
“停停停!”
王樸打斷田參謀的讀報,他摸著自己的小胡子,沉思道:“你們說說,這安北銀行,靠不靠譜啊,某已經找了楊技師他們,他們鑄造銀冬瓜,在山西可是一絕,等閒很難請的……”
王徵也很疑惑:“第一次聽說錢莊有年息的,這很不錯,隻是安北銀行不是搞善事吧……他們怎麼經營?”
此時大明錢莊雖多,但存錢不但沒有利息,還要交納保管費用,而且銀錢兌現,還隻限於本地,異地彙兌,至少要等到清末時期才會出現。
異地運取銀錢,如果大批量的,此時都靠鏢局護送,這也是明清時鏢局興盛的原因之一。
聽報紙上所說,不但存錢有利息,而且還可以異地撥兌,這可是好事啊。
隻是他不明白,好事都給客人了,銀行又如何生存下去?
田參謀長嗤的一聲笑,撫了撫自己的山羊胡子,他自詡足智多謀,平日對這方麵事情確實也關心。
他說道:“沒什麼奇怪的,銀行存活很容易,放貸便可。再說了,報紙上不是說了?這存取款都要費用,雖然不多,但萬千人下來,積沙成塔,一年獲利儘是可觀。”
他說道:“銀行給年息,以為就懷好心?我等存錢進去,等若這些銀子,儘交給銀行去使用了,各地要開廠啊,設坊啊,錢糧不足的,就去向銀行求貸,每年的息錢又是多少?每年光放貸,銀行就可賺得盆滿缽滿,各地錢莊,不是這樣乾嗎?”
王樸摸著自己下巴:“有道理啊。”
王徵也放下心來,這樣說來,安北銀行還是靠譜的,他決定了,將自己的銀子,拿出一半存到銀行去,如果每年吃息可觀的話,再全部存進去,畢竟靖邊軍各將都存錢了,自己又怕什麼?
而且他了解永寧侯為人,銀行是他幕府產業,定不會墨了大家銀子。
王樸也打定主意,在安北銀行設到大同鎮城時,將自己地窖裡的銀子,存一半到銀行去吃息,再想起一事,他笑道:“銀行一設,山西各地放高利貸的就慘了。”
眼下大明,各大地主,大官員,大商人,罕有不放高利貸的,不過王樸倒無所謂了,放高利貸,隻是他家族業務之一,現在緊跟王鬥,賺錢機會多多,倒看不上高利貸那點錢。
田參謀長同樣笑道:“也是,當年永寧侯在東路開糧店,開錢莊,當年那些放高利貸的被他殺得血流飄杵,加上……現在大家都怕了,反正山西大商人多加入商行內,餘下的,多是小魚小蝦,哪會是銀行的對手?”
他們聊了幾句,不再談這個,而是說起探來的朝廷之事。
欽差大臣快到了,聽說以都察院左都禦史李邦華為首,並帶來了朝廷的封賞,王樸很有興趣,朝廷會賞自己什麼?
大同鎮這方,情報也歸心腹親將王徵在管,他有些猶豫,不知當講不當講。
在王樸催了又催,不耐煩的時候,王徵吞吞吐吐說了。
王樸半天神情古怪,王徵與田參謀長斜眼相睨,皆是偷看王樸的神色。
良久,王樸一陣大笑,更笑得眼淚差點出來,他猛然站起,喝道:“一百兩銀子,老子隻值區區一百兩銀子?”
他冷笑道:“朝廷太低端了,怪不得江河日下!”
王徵忿忿不平:“是啊,朝廷太低端了,哪比永寧侯爺,就是大方。”
王樸臉上露出微笑,王鬥真是沒話說,此次征戰回來,路上三言兩語,就將給自己的好處劃清了。
金銀牛馬分配,商貿參與隻是等閒,特彆在邊牆外的土地,豐鎮那一片,還有從豐鎮往西,一直到原玉林衛大片地方,任自己經營,僅僅要求糧食或彆的作物優先采購權。
大同鎮西麵,渾河從平虜衛出,經威遠衛,現玉林衛,出殺胡口,北上又轉西,一直流入黃河,這渾河水到邊牆地方,王鬥都劃給自己,好一片寬闊地帶。
想想他王家雖在大同鎮占了不少土地,卻是東一片西一片,哪有這樣土地草場連片的?但永寧侯就是毫不猶豫。
王樸猛然決定,將地窖裡的銀子,全部存到銀行去,確實沒什麼擔心的,以王鬥為人,豈會墨了大家銀子?而且還安安穩穩數錢,坐享其利,不亦樂乎?
想起未來的事,王樸興奮起身:“對了,途中侯爺是怎麼說的?”
王徵道:“好象永寧侯爺說的,叫啥,對了,說大同鎮也有優勢,是很好的原料供給,產品粗加工之地,說大同鎮的百姓們,也該吃飽飯了。”
王樸道:“嗯,我們大同鎮確實該興旺發達了,必須與宣府鎮,安北都護府,更緊密的聯係。”
……
紛飛的雪花,忽然轉為飄落的鵝毛大雪,宣府鎮的鎮守中官府,隻是傳來陣陣暴雨似的算盤聲響。
一個小太監在念著報,鎮守太監杜勳似乎在聽,又似乎沒聽。
他眼前放著帳本,一手時而翻頁,另一隻手,在盤算上啪啪打個不停,他根本就沒看算盤,然一個個數據,卻算得清清楚楚,便若後世電腦高手的盲打。
身旁小太監的念報聲音,絲毫沒有影響他的算帳,忽然他一聲尖叫:“怎麼有二百五十兩銀子對不上?這些錢上哪去了?”
管帳太監果斷跪下,卻是一個神情機靈的小太監。
杜勳一下子蹦起來,劈頭蓋臉往他頭上打去,他痛心疾首:“連咱家的錢都敢貪,大明江山,就是壞在你們這些人手上。”
那小太監抱著他的腿哭嚎:“公公饒命啊,念在小的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下沒有……就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杜勳一腳將他踢開,冷笑道:“上有八十歲老母?你還不到二十,敢問你老娘生你多少歲啊?”
那小太監一下啞口,說道:“奴婢記錯了,是奶奶。”
杜勳斜眼瞧著他:“奶奶?奶奶歲數也不對吧。”
那小太監又啞口,隻是苦苦哀求。
杜勳背手在廳內走著:“沒說的,對這種歪風邪氣,必須要嚴懲!你立刻回去,給咱家補上五百個銀圓的罰款,少一個,仔細咱家剝了你的皮!”
那小太監更是慘叫,旁邊各人興災樂禍,這小太監仗著公公的寵愛,飛揚跋扈,現在遭殃了吧?
同時他們也心驚,最近杜公公罰款罰上癮了,小心哪天罰到自己。
將那小太監趕出去後,杜勳吩咐下屬:“立刻的,將咱家放在地窖裡的銀子,全部存到銀行去!”
身旁眾人都驚呆了:“全部?”
他們雖一些人心動,打算存一點試試,但杜公公這麼大氣果斷的,卻讓他們震驚了。
杜勳斜眼瞅著自己這幫親隨,冷笑道:“看看你們這幫窮酸土包樣,不知道這銀行的妙處……念你等跟隨咱家多年份上,勸你等一句,有銀子的,趕緊都存進去,存得越早,存得越多,年息越高,比你們辛辛苦苦開個店鋪強多……算了,懶得跟你等言,你們若是明白這當中道理,也輪不到咱家來坐這個監軍位子。”
身旁各人隻是唯唯諾諾,有的人心動,有的人不以為然,銀子存在那個啥銀行裡,等若將命根子交到彆人手上,哪有自己放在地窖裡,藏得緊緊的,來得心安穩定?
看著這些人神情,杜勳嗤的一聲冷笑:“一幫豬頭,徒費咱家口舌。”
他一屁股又坐下來,看著帳本隻是想,好容易王鬥將以前答應的銀子給了,但現在答應自己的馬匹又在拖三拉四,這個卑鄙之輩,就會對自己打馬虎眼,真是恨啊。
……
雪花越下越大,轉眼間籠罩了宏偉的大將軍府,溫達興匆匆而行,他右手夾著文件,對回廊外飄舞的大股雪花恍若未覺,沿途不時可見衣甲鮮明的護衛營戰士,隻在寒風中屹立。
從遼東回來後,這個凶悍的夜不收大漢,神情更多轉為冷肅,此次幕府改組,他仍然為情報部主官,大將軍並不介意他的身體殘缺,甚至更加照顧,每每思之,溫達興以更大的熱情,投入到情報工作去。
他大步走著,對門口虎爺略一點頭,進入其中一個龐大廳堂內,就見大將軍背著手,對著牆壁上一副巨大的漠南地圖沉思,上麵還有山西、陝西、寧夏各處詳圖。
大明的地圖,因為以中國為尊,加上天人合一、陰陽方位影響,其實是南上北下的描繪方法,也就是北方在下,南方在上,與後世是完全顛倒的。
王鬥開始也不習慣,慢慢就習慣了,其實很多事情都是習慣問題,便若這時書冊,讀書儘從上到下,從右到左,與後世也是相反的,習慣就好。
看到溫達興進來,堂內各人,都是轉頭看向了他,他們有軍政部韓朝、孫三傑、齊天良、林道符人等,也有中軍部溫方亮、鐘顯才、鐘調陽、高史銀、黃仕汴等人,還有幕府秘書廳葉惜之負責筆記。
溫達興可以感覺這些人氣場都不一樣,雖然受王鬥影響,他們大多有了自己理想,奮鬥目標,不過可以官位更高,權力更大,這不是好事嗎?很多人臉上,都帶著神采飛揚的神情。
溫方亮對溫達興微微點頭,溫達興原本是他的家丁,遼東回來後溫達興傷殘一臂,溫方亮豈不憂心?看到他仍然身居高位,負責情報部事宜,溫方亮何嘗不是內心歡喜?
隻是他是個聰明的人,麵上對溫達興卻是不冷不熱。
聽到腳步,王鬥轉過頭來,看是溫達興,他微笑說道:“溫兄弟來了?這天氣冷了,快坐下暖暖身子,喝杯熱茶。”
溫達興道:“謝大將軍,末將不急,這是剛到的情報。”
將手中文件遞給王鬥。
王鬥接過,他先是一愣,臉色有些古怪,最後更放聲長笑:“宣統?多爾袞取的好年號啊。”
他哈哈大笑,最後一把將文件扔在桌上,冷笑道:“天要亡清,多爾袞自取滅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