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夢魘,當大軍崩潰的那時刻,看見賊騎一波波衝來,身旁一個個步卒、騎卒倒下,曹變蛟心痛如死,但他瘋狂的搏戰,殺退一股又一股包抄攔截的賊兵,直到看見王廷臣的大旗……
隻是事後那種種慘烈的經曆,至今想起來還好像一場噩夢,無數次午夜夢回,都是滿臉血汙的將士對著自己呼喊。
數千新軍近乎覆沒,他們死傷是那樣慘重,遭遇是那樣不堪,這些將士視自己若父,皆以自己為依靠,不離不棄,自己卻沒能力保住他們,不放棄一個將士的承諾,自己沒能做到啊。
想起那張張熟悉的麵孔,曹變蛟每每就心如刀割,愧疚於心,還有自己的親將楊少凡,跟隨多年,出生入死,便若自己同胞親弟一般,卻不知他現在是生是死。
看著眼前的王廷臣,他也憔悴蒼老了許多,渾沒了往日那種爽朗氣息,眼中更有掩飾不住的悲痛,雖道歉很多次,但看王廷臣樣子,曹變蛟還是忍不住又道:“王兄弟,曹某對不起你……”
王廷臣隻是搖頭,他甕聲甕氣地道:“小曹將軍何必愧疚,這又豈能怪你?要怪,隻怪在流賊。”
這個魁梧的漢子歎息次數也越來越多,他歎道:“某隻是不明白,這征戰多年,怎麼流賊就越打越多?”
他說道:“算算闖賊被官兵剿殺多次了吧,記得崇禎十一年時,楊督師以四正六隅,十麵張網計大敗流賊,李闖隻餘殘部逃到山中,十三年底又被永寧侯大敗,再逃入山中……現闖賊又再大興,這當中才隔多久?某想不明白……”
曹變蛟緩緩道:“不隻如此,崇禎六年、九年、十一年,闖賊處處大敗。或以詭計逃過生天,十一年那次,曹某隨同洪督,左帥他們。親自伏兵追殺,闖賊隻餘劉宗敏等寥寥數人。”
王廷臣道:“是啊,這才隔多久,越殺流賊越多,很多還是婦孺饑民。某,實是殺得心累了。”
曹變蛟喃喃道:“是啊,流賊殺之不儘,雖說是賊,死的儘多百姓,此間事了……”
王廷臣道:“還是回遼東吧,去殺韃子。”
曹變蛟道:“我們回去殺韃子,中原這塊地方,不想再來了。”
二人喃喃說著話,流賊越打越強。越打越多,讓他們覺得茫然。
他們站在城樓上,看著歸德城外流賊浩浩蕩蕩經過,當中大片大片饑民跟隨,他們扶老攜幼,日夜不停。
整座城池各門緊閉,偶爾幾聲忍耐不住的驚恐哭泣聲傳來,看著蝗蟲似的賊寇鋪滿大地,二人均有一種無力的感覺湧上心頭,似乎任何努力都無濟於事。或許,專門在邊鎮打韃子,護衛大明邊牆,會比現在好。
看向身旁鎮兵。這些僥幸生存的戰士,也沒有往日精氣神了。
此間事了,回遼東吧,二人在心中歎息想著。
……
流寇浩浩蕩蕩,連營數十裡逼向開封,開封城一日三驚。各類哨騎頻繁往來不斷,督師丁啟睿連日召集各官各將議事,流賊都逼上頭來了,打肯定是要打的。
況乎開封眾人已接到皇帝與兵部的嚴令,務必在開封城下痛擊流賊,挽回中原官兵在曹、王兵敗後的頹廢勢頭,更要確保開封不失,城內藩王安危。
城內周王知道此為關鍵時刻,再次從自己腰包裡掏出二十萬兩銀子犒軍,使城內外軍心士氣為之一振。
不過怎麼打,各路官將卻是莫衷一是,左良玉還是那句話,“賊鋒銳,未可擊也。”
他主張全師縮在城下,堅守便可,不要主動出戰,方國安、楊德政等人都讚同他的意見,楊德政甚至提議多請援兵,讓越多的官兵彙集開封城下。
比如此時陝西三邊總督汪喬年正率官兵在河南府各處圍剿,他麾下兵馬就不少,有著賀人龍、鄭嘉棟、牛成虎、張國欽、張應貴等陝西大將,兵馬數萬之眾,皆為營兵。
而早前賊將劉芳亮、李岩人等也早被新軍擊敗,此時隻在河南府各處打遊擊,依楊德政的看法,河南府流賊已經剿得差不多了,幾萬陝西官兵大可移師前來。
對楊德政的說法,丁啟睿頗為心動,曾緊急傳文在洛陽的三邊總督汪喬年。
然對此時的汪喬年來說,河南府的局勢讓他迷惘,似乎流賊是剿滅了,但總有感覺,隻需官兵一撤,當地賊寇很快會死灰複燃,除非把當地人都殺光了。
以往李自成等屢屢死灰複燃的經曆讓他不敢掉以輕心,畢竟河南府就在陝西旁邊,對陝地全境,潼關威脅非常之大,所以隻率官兵反複來往剿殺,言辭推脫。
最重要的是,麾下賀人龍、鄭嘉棟、牛成虎、張國欽等將領都不願意前去開封,百萬流賊讓他們心存恐懼,哪有此時在河南府爽快,有名又得利。
眾將意願難為,如果汪喬年堅持要走的話,那他可能隻是光杆司令一個,各總兵不會聽他調遣的,最多隻能帶千多人的督標營前去開封,這當然不可能,這條線算斷了。
丁啟睿麾下,左良玉、方國安、楊德政等人算兵多的,特彆左良玉,丁啟睿對其極為依重,說露骨點,就是丁啟睿對他一籌莫展,“往來依違其間,為良玉調遣文書,未始自出一令,時人謂之‘左府幕客’。”
方國安、楊德政也是以左良玉馬首是瞻,造成左良玉聲威浩大,“未可擊也”的意見讓丁啟睿聽後頗為猶豫。
但左良玉的“穩重”其實不可行,一是開封城的地勢,周邊很難擺下這麼多守軍,便如此時各將紮營,便是東一處西一處,有的隔得近,有的相隔甚遠,很容易被賊各個擊破。
況且,明軍眾號四十萬,擺出這樣姿勢。豈不是畏賊如虎?難道以後官兵對上流賊就隻能防守?曹、王一敗,各將連野戰的信心都沒了,中原又出現第二個東奴?
如此畏怯不戰,龜縮城下。丁啟睿可以想象到時朝中諸公對自己的印象,特彆皇上對自己的看法。
總督楊文嶽也不讚同左良玉的意見,此時他麾下有一個保定車營,還有虎大威的新軍營與正兵營,兵雖然少。但頗精銳,如果堅守城下,他的車營就無用武之地,況乎朝廷也要求官兵主動出擊。
楊文嶽力主在城外與流賊來場大決戰,痛擊賊寇,他已經選好地勢,便是城南朱仙鎮到陳留之間這片廣闊地帶,該處地勢平坦,足以容納百萬大軍同時作戰。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官兵身後不遠便是開封堅城。依城而戰,背有所依,這不象曹、王二爵孤軍深入,糧草難繼,打不贏,至少可以從容堅持,深壕高寨的拉據,決沒有糧草被斷之隱憂,這便是不敗的前提。
廣闊的平原上,還可以發揮車營的火力優勢。再且,兵部發來的一萬杆東路鳥銃,已經下發到各軍各營中,明軍的火力優勢。大大超過以前,這些都是決勝的優勢之一。
楊文嶽的話讓丁啟睿心動,果真如此,若官兵在朱仙鎮大敗流賊,自己名揚四海,隻是眼前。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不能大敗流賊,隻需保持眼前不勝不敗的局麵,中原官兵的頹廢士氣又將挽回,以後遇到流賊不會惶恐不安,同樣大功一件,簡在帝心。
河南巡撫高名衡,知府吳士講,布政使梁炳等人一樣心動,認為楊督之略進可攻,退可守,左良玉等人的意見,過於保守了。
其實曹、王兵敗後,丁啟睿、楊文嶽等人得到的情報都很模糊,楊文嶽分析曹、王敗因,就在孤軍深入這四個字,百萬饑民圍困,蟻多咬死象,曹、王再悍,又豈能不敗?
通過虎大威,陳永福人等,“宣府鎮軍事觀察團”不是沒有送去情報,提醒丁啟睿、楊文嶽人等流賊軍中有大量火炮的事實,但丁啟睿認為這真是無稽之談,楊文嶽也嗤之以鼻。
不可否認,流賊中是有一些火炮,畢竟他們攻占了不少城池,城內器械,儘歸流賊所有,但大規模炮團,那就荒唐了,楊文嶽認為流賊中是有一些小炮,但自己何懼之有?
他車營足有一萬兵馬,內中小佛郎機,滅虜炮足有好幾百門,豈有打不過流賊炮兵的道理?
很多官員認為,這些宣府人氏誇大其詞,隻是為曹變蛟、王廷臣二人推脫,好到時免於朝廷的責罰,畢竟王鬥與二位伯爵交好不是?
雖然明麵上對溫士彥親切,其實這些官員都對溫士彥等人保持深深的警惕,各官更對溫士彥的頻繁建議,指手劃腳大為不滿,楊文嶽曾對麾下幕僚道:“……他們是觀察員,還是讚畫,或他才是督師?是否要將開封所有兵馬,都交由區區一靖邊軍讚畫指揮?”
丁啟睿也不滿對部下道:“聞聽王鬥囂張跋扈,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僅從他派來的這些幕僚中,便可見一斑!”
左良玉興災樂禍,他對王鬥可謂懷有刻骨的恨意,此時趁機煽風點火,更引起丁啟睿等對“宣府鎮軍事觀察團”的疏遠。
不過虎大威還是認真聽取了溫士彥的意見,不管是依城防守,還是介時與賊決戰,他還是準備了一些土車之物,好到時掩護車營,楊文嶽見了皺眉不已,車營的機動性本就不足,虎大威這一搞,到時他的車兵更是走得慢如蟻蟲。
然眼下他沒有心思管虎大威做什麼,流賊已經快逼到杞縣了,離陳留、朱仙鎮不遠,朱仙鎮之戰就要爆發,官兵這方卻沒有一個統一的意見,極力說服左良玉等人同意他之方略才是最重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