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烈的搏戰猛然爆發,從巳時到午時,上午九點到中午一點,流賊對明軍軍陣發動了無數次進退,每次似乎都可以破陣,但最後卻被擊退下來,然後又發動進攻,又被擊退。
前,右、後三翼是流賊主要進攻之處,在這三個方向,流賊密密麻麻集中了盾車、轒轀車、木幔車、尖頭轤等大型器械,一架一架的投石機,也移動上來,曹變蛟集中所有的騎兵,先抓住流賊步卒聚於饑兵後方的機會,主動出擊,在他們措手不及下,就事先擊潰多股饑民,毀壞器械不計其數。
流賊再以步卒蟻附,每波饑民後跟隨大眾盾兵、弓兵與槍兵,明騎攻擊饑民,他們以密密箭矢攢射,不分敵我射翻一大片,然後槍陣列戰,刀盾混戰,曹變蛟損失頗大,騎兵後退。
此後三翼戰事陷入絞著,在盾車等掩護下,他們饑民步卒,層層疊疊圍上,銃兵對他們雖有殺傷,但越發的少,他們的弓箭與火器,給銃兵帶來更多傷亡。
三翼肉搏戰越多,槍兵與騎兵越發頻繁出戰,曹變蛟也采用了銃兵緊隨槍兵出戰的戰術,雖擴大戰果,但銃兵也往往陷入混戰,有違銃兵條例的不必要傷亡越多,他們畢竟是遠戰兵種。
曹變蛟軍陣陷入持續減員之中,他從永城回兵後,約有七千人隊伍,到此時傷亡已高達三成,餘下的人,一樣身上大小傷勢無數。
曹變蛟親領騎兵出戰時,左臂上,也不知被哪個流賊劈了一刀,雖有盔甲防身,事後仍感覺一陣陣疼痛,可能骨頭裂了,他的身上,還有眾多草叢似的密密箭矢。
新軍中,槍兵損失尤其大,傷亡已高達四成多,唯一讓人安慰的,便是銃藥還多。
曹變蛟、王廷臣南下時,收了王鬥贈送的東路鳥銃五千杆,威勁子藥三十萬發,雖持續使用,所餘仍眾,但若冷兵器手傷亡殆儘,餘下火銃兵,一樣獨木難支。
近午時時,流賊在後翼推來一排投石機,不由分說,對著前方混戰的人群就是一陣石雨,新軍銃兵槍兵當場被砸死砸傷數十人,還有一大波流賊槍兵,刀盾兵,饑兵等,同樣被砸成血肉模糊的肉堆。
最後,這些投石的流賊,被敵我雙方同心協力消滅,惹了眾怒的他們,先被前方回頭的賊兵砍翻在地,隨後被潰退的人群踩成高高低低的一片肉泥。
而在左翼,此處緊鄰河水,這段河岸還有些高低不平,跋涉不易,但密集的,瘋狂的饑民們,仍然爭先恐後從河水對岸直撲過來,他們被承諾了,此戰過去,鳴金前不退者,儘數抬為步卒,他們被排槍一片一片打死在河水之中,河流中屍體層層疊疊,一個個血泡,從原本就鮮紅的河水中冒出。
最後這翼出動大股馬兵,還由闖營、革左、曹營幾家挑選頗多精騎,連羅汝才的外甥王龍,一樣親率精騎三千出戰,他們渡河襲擊,不過一樣被排銃一波波打死在河水之中,死馬傷馬倒了無數,渾身浴血的馬匹,在硝煙與巨響的刺激下,滿河的亂跳亂竄……
“難道這都打不下嗎?”
看著前方的戰事,後方高台上的李自成等人個個麵色有若死人,明軍的堅韌,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看著陷入人潮中的軍陣,每次他們似乎一陣風就要被吹倒,但舉目看去,曹字大旗,仍然在寒風中高高飄揚。
已經打得太久,己方傷亡太多,就算死的大部分,都是不值錢的饑民,但他們一樣是人,是人就有恐懼,狂熱過後,他們會害怕,會泄氣,到時畏懼明軍甚於畏懼己方刀槍時,就會彈壓不住,四散而逃。
他口中喃喃道:“朝廷的新軍,朝廷的新軍……七十萬人馬,連他們區區五千人都對付不了?”
他喃喃說話時,老回回馬守應也忍不住走上來,作為流賊眼中“多權譎”,官府眼中“反複狙詐,怙惡不悛”的人物,馬守應也未見過眼前的這種血肉戰場。
流賊中,他也算個角色,高迎祥在時,他被奉為“謀主”,高迎祥死後,流營陷入低潮,他聯合羅汝才、張獻忠等人二十萬人馬,痛擊左良玉,耀威開封府,還被推舉為盟主、總掌盤子。
在農民軍中,他的地位很高,更足智多謀,能征慣戰,不過眼前的局勢,讓他迷惘了。
這種仗,他從來沒打過,他擅長的,是以弱勝強,誘敵深入,明降暗叛等戰術,左良玉算是凶悍狡猾的,他更狡猾,曾激得左良玉率軍深入,被他團團圍住,險些自殺未遂。
但這種硬對硬……
馬守應忍不住上來勸道:“闖王,還是不要打了,退兵吧。”
“是啊,退兵吧。”
左革五營中的左金王賀錦、改世王劉希堯、亂世王藺養成幾人也是七嘴八舌道,隻有革裡眼賀一龍瞪著一雙牛眼不說話,但顯然也不想打下去。
羅汝才沉吟著,孫可望與李定國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自成再看去,還好,劉宗敏等人雖然臉色難看,但還是支持自己的,但顯然死傷的部下一樣讓他們心寒,新軍戰鬥力太強了,已方損失太大了。
“驢球子,還是走人了……”
賀一龍終於說了一聲,用力揮下了手。
“再進攻!”
他話音剛落,李自成已是冷然喝道。
他道:“我們不能走,今日我們走了,日後大明,就沒有我們走的餘地!”
他指著明軍那邊用力喝道:“區區五千新軍,就讓我們七十萬人逃竄,算算朝廷新軍還有多少?陳永福,虎大威,唐通,楊國柱,王樸,最後還有王鬥!”
他說:“今日若是敗了,我們也彆談打什麼開封了,日後遇到新軍,兄弟們也隻有抱頭鼠竄的份!朝廷畢竟是朝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新軍,也會源源不斷練出來,他們也招安我們多次,有強軍在手,不會再有這樣的好事了,今日不戰,總有一日,我們逃脫不了千刀萬剮的那時刻!”
他斷然喝道:“隻有打,今日在這裡滅了曹變蛟,滅了他們新軍,我義軍,才有越發火紅的時候!”
“繼續打!”
“打,把人全部派上去,前麵死了,後麵再上,他們也不是三頭六臂,總有支持不了的時候。”
打到這個份上,闖營各將也不得不支持主帥,紛紛出言力挺李自成。
牛金星撫著自己的長須,也緩緩說道:“夫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也,明師已是疲憊,隻須我們加把勁,定能將他們軍陣攻下!”
終於,經過激烈爭吵後,眾賊穩下心思,也發起了更加瘋狂的進攻。
……
曹變蛟策在馬上,四野人潮如海,流賊的攻擊越發瘋狂,他們以層層盾車諸器械為掩護,一波波神情扭曲的撲來,長矛,大刀,棍棒,似乎無窮無儘,爆雨似的箭矢落著,還有火箭鳴射的炸響。
軍陣上空,儘是火箭飛行的各類軌跡,火箭矢鳴射時的淒厲叫聲,一些流賊,還扔來火罐,便有著火的新軍,嚎叫著撲上去,與他們同歸於儘。
軍陣四麵,已經多處破口,密密麻麻的流賊湧來,然後明軍不斷聚攏兵力,組織起來,將這些破口堵上,軍陣四麵,倒下的屍體已經太多了,還有傷者被踐踏時發出慘絕人寰的慘叫。
流賊已經到了最後的瘋狂,己方也傷亡近半,他極力望向闖賊那處,他不是甘心坐以待斃之人,曾打算直撲流賊中軍大陣,擒賊先擒王,隻是那邊流賊馬兵步卒太多了,他領騎兵衝了幾次,怎麼也衝不上去,反差點陷入他們重兵圍困之中。
官兵不是沒有陷入流賊重圍過,然與以往不一樣,此次賊兵馬軍太多了,若不是他們有數萬馬兵,便是數十萬饑民步卒圍困,曹變蛟也認為自己早突圍而去。
“轟!”
右翼又破了,狂熱的喊聲中,不知有多少賊兵湧進來,密密匝匝的長矛,對著陣內的明軍閃爍著金屬的寒光。
三眼銃的一片爆響,濃重的白煙與淩厲的火焰噴出,兩百多個正兵營的三眼銃手緊急湧上,對著眼前的流賊舉頭就射,他們的三眼銃中,每個銃管都裝鉛子三、四個,以引線將引藥全連在一起,數百人三管齊發,七、八百個鉛彈爆出,眼前無數的血霧騰起,防護簡陋的流賊齊刷刷倒下一大片。
近距離轟射,三眼銃彈威力頗大,鉛彈撞入他們體內,在肝臟腸子內胡亂翻滾,將裡麵攪得亂七八糟後,體內的壓力,使得傷者的血液,再隨著傷口處噴射而出,形式各異的血箭,在各人眼中飄撒。
無數聲嘶力竭的嚎叫,滾翻的人群,就在眼前疊得更高,但後方密密的長矛叢林,依然湧入,他們中許多人,似乎還保持著因三眼銃獨有的雷鳴怒吼,而造成的近距離耳鳴狀態。
這些勇敢的正兵營三眼銃兵們,在射完銃彈後,揮舞著三眼銃,如榔頭一般,將眼前的流賊,一個個砸翻在地,血液與腦漿飛舞,但三眼銃冷兵器作戰時,對上密集的槍叢先天不足,因為需要施展的空間太大,長矛隻需向前刺便可。
這些原本是騎兵的三眼銃兵們,很多就被眼前密密長矛刺翻在地,不過他們以傷亡的代價,為後方正兵營殺手隊戰士們湧到爭取了時間,這方麵的缺口處,又開始了慘烈的肉搏戰。
曹變蛟策在馬上,猛然取弓在手,一根利箭已是搭上。
“嗖!”
箭矢射出,一個看起來是小頭目的流賊捂住咽喉,跪倒地上拚命掙紮。
弓弦響動,曹變蛟閃電般又是一箭,又一個流賊哨總被箭矢透腦而出,他剛張開嘴巴,就被箭矢從口中直射而入。
曹變蛟猛地轉個方向,箭勢強勁,一個賊目連慘叫都來不及,利箭便從他的額頭射入,帶著他向後摔倒出去。
他左右開弓,轉眼間,就射殺多人。
隨後曹變蛟跳下馬,持著自己的馬槊,猛地朝流賊撲去,身邊越少的親衛們,也緊緊隨上。
他大喝一聲,發力一抖,槊身直震,他狠狠一掃,麵前幾個流賊被他掃得吐血,一個賊兵在曹變蛟掃來時,還想以長矛硬架,但槊杆一彈,槊槍正打在他臉上,他捂著臉血肉模糊嚎叫。
曹變蛟手再一轉,槊槍直繃出去,“噗嗤”一聲,凶狠貫進一個流賊的眼內,直接從他腦後直穿出來,鮮血混合白色的腦漿噴濺出來,他的手又一抖,有如幾朵梅花,幾個流賊吃力的捂住自己咽喉……
空氣中充滿血腥味,大部分火銃兵,都是持著自己腰刀作戰,他們已經來不及形成銃陣,流賊進入最後的瘋狂,他們似乎不斷破口,然後被堵塞上,隨後又破口,又被堵上。
楊少凡若狼牙棒似的三眼銃發射後,就將三眼銃當狼牙棒使用,他已經不知敲碎了多少流賊的腦袋,他身上也受傷多處,沒了往日溫和沉靜的樣子,形象狠厲。
他的中軍官孫玉田在不遠處搏鬥,他持一把青龍偃月刀,一邊大呼搏戰,一邊哈哈大笑:“痛快痛快,養漢老婆的,真是痛快!”
他身上已經傷痕屢屢,仍然悍戰不停,忽然一杆長矛向他扔來,透體而出,孫玉田一愣,猛然一聲吼叫,持著自己的長刀,怒吼向前衝去,看準那個投他長矛的賊兵頭顱,狠狠劈下。
血雨衝天,那賊兵頭顱,帶著呆愣恐懼的神情,飛上了天空。
孫玉田咳著血笑道:“你媽的頭,敢投老子長矛,先死吧!”
他大笑著,搖搖晃晃,就那樣笑著倒地死去。
看著中軍官戰死,楊少凡悲憤同時,不知為何內心誕生了一絲恐懼,自己有滿腔的抱負,現在還不能死,我就是王鬥第二,楊少凡怒吼一聲,手中狼牙三眼銃,狠狠砸下,眼前一個流賊腦袋,當場被他砸得爆裂……
麵對官兵的激烈抵抗,團團圍攻的流賊慢慢從瘋狂回醒過來,他們猶豫了,他們害怕了,這時候,他們才發現,自家到底死了多少人,多少同鄉,多少兄弟,多少同一府縣的人,最終都成了地上毫無意義的屍體。
眾人膽寒著,猶豫著,很多人開始步步後退,他們神情扭曲,似乎不願意再看眼前這一幕,那會讓他們從惡夢中驚醒。
而在後方,流營各人呆若木雞,李自成喃喃自語,不知在說著什麼,那語句雜亂沒有意義,或許,他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劉宗敏重重的呼了口氣,他上前一步,說道:“闖王……”
也就在這時,眾人等待已久的消息傳入,高台上猛然爆出一陣狂笑。
……
“看來流賊快退了。”
將士們歡呼大叫中,曹變蛟鬆了口氣,四周流賊雖然還密密圍著,但顯然已毫無戰心,今日之戰後,他們也再沒了鬥誌,看來他們不久便會退走了。
隻是,內心深處,曹變蛟總有一個隱憂徘徊不去。
忽然,大軍右翼那方賊兵爆出了一陣歡呼,曹變蛟一驚看去,第一次覺得手足冰冷,全身顫抖,他喃喃說道:“果然,流賊藏有火炮,他們運到了。”
再看四周將士,這些僥幸餘生的戰士們,也是個個麵無人色,似乎支持他們的戰鬥意誌全部不見了。
一波的打擊連著一波,流賊火炮的到達,也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很多麵對賊兵死戰不退的士兵們,都嗚嗚哭泣起來。
“廷萼哥,怎麼辦,怎麼辦?”
一個同鄉對唐廷萼哭道。
唐廷萼緊握拳頭的手青筋暴露,他咬牙切齒道:“會有辦法的,曹帥一定會有辦法的。”
效仿鬆山之戰時的防炮手法,曹變蛟緊急傳下命令,軍中立時用麻袋土袋盛土,掩護軍陣,隻是,區區趕製出來的少量土袋,又怎麼掩護得了整個軍陣?
曹變蛟想過奪炮,但流賊炮陣邊後,皆有層層步卒馬軍防護,自己又損失嚴重,如何奪炮?
所有軍官一樣無計可施,眼睜睜地看著流賊一門一門火炮架起,隨便一數,竟超過百門,就算內中沒有紅夷大炮,但百門佛郎機大小炮,也是個致命的威脅。
終於,流賊開炮了,如同霹靂連響,一裡開外他們的炮陣中騰起股股白霧,然後無數的大小炮彈呼嘯而來,淒厲的叫聲連連響起,就算他們火炮命中率不高,但數量蓋過一切,呼嘯奔騰的炮子,打在軍陣中,還是激起一片片的殘肢血肉,輜重,盔甲與兵器的殘片,也隨之血雨一起飛揚。
“啊!”
被炮子擊中帶過的士兵們聲嘶力竭的慘叫著,七十萬流賊打不跨他們,百戰餘生的戰士,個個都擁有堅強的意誌,但卻擋不住炮彈的威力。
“轟!”
一門大佛郎機射出的炮彈彈跳躍入,幾斤的炮子一路過去,血霧團團湧起,還有支離破碎的兵器亂舞,在令人牙磣的骨折聲中,唐延福猛然摔倒在地,他看著自己,卻是整個右腿都被炮彈切斷了,慘白的骨頭露出來,上麵還殘留一些肉絲。
他哭叫一聲:“廷萼哥……”
隨後劇烈的痛苦,讓他在地上翻滾,唐延機與幾個同鄉撲上去,死死按著他的傷口,隻是鮮血如噴泉一般湧出,怎麼按也按不住,煤黑子喃喃道:“怎麼辦,怎麼辦?”
唐廷萼眼中含淚,用力抓住唐延福的衣領,說道:“阿福,挺住,不要忘了,你還有你娘。”
唐延福哭叫道:“廷萼哥,我不行了,如果你們活著回去,不要忘了照顧……”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轟響,穢物與內臟,落了眾人一身,卻是身旁一個銃兵,被一發炮彈打中了身體,如被一輛高速行駛的汽車撞中一樣,他整個人,都四分五裂了,內臟腸子什麼散落一地,唯有腦袋連著胸膛部位會完整些。
唐廷萼大吼著,將身上一根腸子扔得遠遠的,然後拚命抺去唐延福臉上的穢物,發現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然死去。
“啊!”
唐廷萼仰天大叫,其聲痛苦無比。
……
“好好好!”
相比明軍那方,流賊這邊卻是歡聲笑語,李自成等人已走下高台,就那樣策馬,在火炮後不遠看著,看那些闖營炮手,基本上都是以前投降的明軍炮兵,不斷的對著曹變蛟軍陣開炮。
這些投降的明軍炮手,平日在闖軍中好吃好喝,堪比老營待遇,特彆此時各當家看著,更是拿出吃奶的力氣,看家的本領,拚命的轟射,打了一輪又一輪。
他們基本上是三人一組,一人瞄準點火,一人提出發射完的子銃,一人又填入新的子銃,如此循環不停,當然,有的佛郎機還有鐵扣,用來閉氣,隻要注意火氣外泄事宜,佛郎機炮,打得確實比紅夷大炮快多了。
看著曹變蛟軍陣那方煙塵籠罩,大小炮彈不斷呼嘯過去,流營各人皆是哈哈大笑,看著官兵挨炮,就是爽快啊,早前的鬱悶,爭執,也全然一掃而空。
革、左各人,此時也變了嘴臉,革裡眼賀一龍大笑道:“多虧闖王堅持,義軍才有這時,老賀我慚愧啊。”
老回回馬守應道:“闖王能人所不能,心思堅毅,這個盟主,名副其實。”
左金王賀錦、改世王劉希堯、亂世王藺養成等人,也是連聲讚同。
李自成哈哈大笑道:“也是各當家的同心協力,才有了此時的痛快!”
闖軍每次開炮,四麵賊兵就如潮歡呼,各人精神氣,又回來了,看著那邊,李定國歎道:“幾十萬兵馬,最後,還是要靠火器。”
孫可望深有同感,說道:“是啊,火器。哥哥總覺得,這仗,越來越不同了,日後我們也要有火銃,更要有火炮。”
看著前方,李自成喜悅的同時,心中也重重鬆了口氣,早前的布局,為最大程度麻痹曹變蛟等人,闖營將收羅的火炮,儘數集中在毫州,離此時戰場頗遠。
加之此時道路難行,便是比紅夷大炮輕許多的佛郎機炮也一樣行得緩慢,戰場又一路變動,這佛郎機炮,就走得更慢了。
畢竟道路難行之處,人腿馬腿可以從容而過,火炮就不行了,畢需依官路而行,隨便走叉一條路,都是巨大的麻煩,戰場上的形式,也容不得義軍輕鬆等待,若不是這幾日苦戰,最大程度拖住曹變蛟前行,或許他們早突出重圍跑了。
為今日之事,自己可謂苦心孤詣,火炮一路過來都有重兵保護不說,為防止先前突圍的王廷臣劫持火炮,更集中二萬馬兵對付他們,好在,這一切都有了結果,天意,還是站在自己這邊。
……
“什麼聲音?”
王廷臣猛地勒住馬匹,仔細傾聽,慢慢的,他臉色變了:“不好,是炮聲,流賊的炮聲!”
他猛的環顧麾下疲憊的將士,喝道:“曹帥正被流賊炮轟,我們必須馬上去接應他們!”
十七日,王廷臣突出重圍後,當日就趕到夏邑,然後一邊鞏固城池,一邊派人到開封城求援,但此時官場效率,加上時間短暫,那邊還沒有任何反應。
隻有歸德府知府李振珽,雖然得知此事非常吃驚,也立時答應了王廷臣的使者,願意派遣兵馬到馬牧集接應,再遠,他的部下就不敢走了,連二位伯爵都難當數十萬流賊兵鋒,他們區區一些當地守兵,哪敢深入重圍?
不過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頗為難得,王廷臣布置完夏邑之事,掛念曹變蛟安危,還有自家的新軍營,顧不上多休整,十八日,就率自家的騎兵,一直在流營外窺探,意圖找到能接應被圍大軍的良機。
隻是,闖賊顯然也有布置,他們的二萬兵馬緊緊纏著自己,特彆最後有二千老營加入,更是難纏,他雖然領軍四處襲擊,但卻總是戰果不大,幾天反複的搏殺中,反而傷亡越多,特彆馬匹折損嚴重。
此時,闖賊侄兒李過,就率那二萬兵馬在數裡外虎視眈眈窺探自己,他年紀雖小,卻也狡猾非常,哨騎四處下,己方蹤跡,總是很快就被他發現。
王廷臣最擔憂的是闖賊火炮可能,他四處尋覓,卻在李過糾纏中,始終找不到蹤跡與摧毀機會。
此時,他最大的擔憂還是發生了,更是心急如焚。
聽到王廷臣的命令,麾下將士,都毫不猶豫答應,隻有一個親將猶豫一下,勸說道:“大帥,不能去,曹帥已陷入重圍,我們過去無濟於事不說,也恐怕會……”
王廷臣大怒,馬鞭劈啪一聲抽在他的身上,那親將臉上也帶了一道,立時紅辣辣的,鮮血滲出,那親將隻是倔強地看著他。
王廷臣怒氣慢慢消沉下來,歎道:“某與曹帥情同手足,親如兄弟,豈能見死不救?不去的兄弟我不怪他,敢去的,都隨老子來!”
他大喝一聲,快馬一鞭,當先而去,麾下騎士,緊隨而上,那被抽了一記的親將,一樣緊緊伴隨王廷臣身旁。
……
呼嘯聲不斷,闖軍的炮彈,爆雨般打來,而且越打越準。
轟!又一發炮彈射在遵化鎮孫副將身旁,眼前幾個人影血肉橫飛,一個槍兵踉蹌著跌在腳下,他半邊肩膀都被打沒了,他嘶聲大叫,卻又一時未死,滾在孫副將身邊,血肉模糊隻是哀嚎。
孫副將無助的看著這一切,他大聲哭道:“……老子的兵啊,老子的兵……”
曹變蛟頭皮發麻,隻覺腦中一片空白,他眼睜睜地看著流賊發炮,僥幸餘生的將士,一個個淒慘的死去,自己卻沒有任何辦法,想到這裡,就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
看著孫副將痛苦的神情,曹變蛟麵色蒼白,王兄弟將他的新軍營交給自己,卻落得如此,自己如何向他交待?
他心一橫,斷然舉起自己的馬槊,喝道:“衝,向前衝!”
也就在這時,流賊陣地,響起了悠長的號角聲,隨後各方呼應,然後蹄聲滾滾有若奔雷。
卻是闖賊集中了所有馬兵,近四萬騎潮水般向軍陣湧來,然後馬兵後,又是無數的步卒,再是黑壓壓無邊無際的饑民,人馬潮水,如洪流般漫過大地。
隻在轉眼間,流賊人馬,就淹沒了明軍軍陣,曹變蛟的方陣,再沒有抵抗能力。
“大帥,快走!”
一些部下,擁著曹變蛟上馬,四下的人潮中,曹變蛟回頭看去,麾下或拚命奔逃,或是原地苦戰,然後一個一個死去,他心中忽然湧起一句話:“慈不掌兵!”
早知如此結局,當日拋下新軍可好,或許可以保存更多兵馬。
隻是,想讓自己放棄將士,何等困難。
何謂慈不掌兵,就是如此的血淋淋,如此的殘酷。
我沒有做錯,曹變蛟對自己道。
隻是回過頭來,兩行血淚,從他雙目中流了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