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鬥他們真的來了,唱著歌來送死?”
伊家嶺上,飄揚著一杆杆帶有彎月的織金龍纛,其色從正白到正黃不等,還有一杆高大的太極旗幟,正是漢八旗各固山額真,還有朝鮮右議政金自點的大旗。
順著蜿蜒的山嶺丘陵,一門門沉重的四輪磨盤火炮,就架在各嶺之上,這些火炮的前方周邊,都疊滿了麻袋土筐,一個個身穿棉甲的烏真哈超炮手正嚴陣以待。
不過比起以往,這些炮手少了一些,內中的葡萄牙人也少了幾個。
遠處傳來鼓樂之聲,此時天高雲清,視野良好,孔有德舉起自己的千裡鏡,就見一片人海,往這邊緩緩移來。
鏡中,最醒目的是一麵巨大血紅的帥車大旗,上麵有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等圖案,還有浪濤日月紋飾,高大的旗幟迎著寒風不斷翻滾。
該旗前方,一麵麵同樣鮮紅的日月浪濤旗,旗幟下邊,是一層一層的精悍甲兵,他們列著整齊的隊伍行進,有著一股獨特的氣勢,那就是靖邊軍。
從山嶺這個角度看,這隻軍隊的左翼,還有另一隻隊伍,紅色的棉甲,青色的齊腰甲,順著起伏的地麵,有如波浪似的湧動,那是宣府鎮新軍。
靖邊軍在激昂樂聲中逼來,他們越過田野,越過溝塹,越過丘陵,不斷前行。
看著這隻軍隊,石廷柱眼中露出切齒的痛恨,他獰笑道:“王鬥自信過頭了,他們沒有土車戰車掩護,就這樣光溜溜過來?他以為,他的士卒都是鐵打的?等炮子打到他們頭上,看他們還能不能裝模作樣!”
他對烏真哈超炮營指揮官愛德華多叫道:“矮德甲喇,待王鬥軍進入射程,狠狠轟打他們!”
仍著葡萄牙軍服的愛德華多微微施禮,孔有德冷冷地看了石廷柱一眼。不悅道:“石廷柱,我的炮營,還輪不到你來指揮。”
他期盼地看向愛德華多:“矮德甲喇,等會炮轟。我炮營能否重創靖邊軍步陣?”
愛德華多神情凝重,他放下千裡鏡,鄭重說道:“閣下,雖然依眼前的地勢,很多跳彈難以施展攻擊。有些炮彈,也難以準確擊中他們,明軍更以橫陣排列,隊列間排得疏鬆……不過步兵前來,行軍緩慢,目標巨大,很多炮彈,還是可以轟打到他們,給他們隊列造成嚴重的傷害……血肉之軀,難以抵擋火炮。我想,等炮擊過後,他們的士氣將很低落……”
上個月的炮戰,雖然烏真哈超炮營受了打擊,混亂中一些炮手傷亡,但清點下來,大部炮手仍在,軍中矩度、銃規等器械更在,那些炮手都是受過精良訓練,所以烏真哈超炮營。戰鬥力仍然不小。
而且因為上次炮戰,一些葡萄牙人死傷,愛德華多對靖邊軍充滿仇恨。他己經橫下一條心,專注為韃靼人賣命。連他們那根醜惡的金錢鼠尾,也看得順眼多了。
不過憤怒歸憤怒,愛德華多心中對靖邊軍的重視,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此時分析儘量不偏不倚。
聽了愛德華多的解說,孔有德心下稍安。烏真哈超炮營建立後,清國各方,都給於巨大的祈望,隻是命運多舛,如果這次再沒有良好表現……
孔有德打了個寒噤,下意識看了數裡外皇太極的黃龍大傘一眼,此時漢軍陣地上,還有一些噶布什賢兵押陣,如有畏戰懼戰之舉,便是自己人等是固山額真,王候之爵,那些滿洲人也會不留情地砍了。
愛德華多的話,同樣讓石廷柱、馬光遠、尚可喜、劉之源等人鬆了口氣,看看己方重炮,再看看遠處逼來的靖邊軍大陣,他們臉上,都露出凶殘的神情。
愛德華多信心很大,然內心深處,總隱隱有些不安,明麵上不願意承認,他知道這是往日與靖邊軍炮戰,造成了自己的心理陰影,想要擺脫這種陰影,唯有在炮戰中勝出。
千裡鏡中,他看到靖邊軍一些火炮行在大軍前方,因為地形緣故,這些火炮走得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還要不斷選擇可以通行的地麵道路。
他們還有一些馬步軍,行軍速度,比那些純步兵略快些,不過為了保持隊形,還有地形緣故,快的速度也有限。
看著那些拉來的火炮,愛德華多恨恨咬牙,隻可惜,這麼遠的距離,想要轟到那些不斷運動的微小目標,實在是太難太難。
“靖邊軍快進入三裡了!”
期盼又忐忑的心理中,終於,愛德華多的千裡鏡中,看到靖邊軍騎步兵經過一些撒上石灰的亂石土堆,這是清國炮兵的專門標記,炮戰中不需要核算,就可以擊中大致的運動目標。
而且前方那片地形,愛德華多都有派遣炮手專門核對過,明軍大陣行軍時,哪些地方是可能大部經過的,就可趁機炮擊。
要保持隊列嚴整,地形是很大的關鍵,坑坑窪窪,溝壑縱橫地形,總比平坦地麵,難以保持軍陣嚴整。
散亂的隊形,行到相對嚴整的敵人陣地前,就是一麵倒的被屠殺。
不過靖邊軍行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們橫陣而來,並不理會丘陵,樹木,田地,乾枯的河水,鼓樂聲中,他們隊列看起來鬆散,然隱隱又不失嚴密,或許短時間內,他們就可聚成整齊森嚴的大陣。
便是左翼的宣府鎮新軍,雖然不如靖邊軍,然行軍時也頗為齊整。
“古怪的軍隊!”
愛德華多仇恨的同時,對那隻軍隊又不得不佩服,隻是如此一來,許多標記要失效了!
他猛地看向身前的火炮,這些重炮,為了保持火力,它們將分為三波,輪流不斷炮擊,大部分火炮,重點炮擊靖邊軍的步陣。
此時這些火炮都裝填好彈藥,大群的烏真哈超炮手,手持矩度、銃規器械,緊張地進行最後的核算調整。因靖邊軍不按他們的願望行進,很多火炮,還要再次轉移炮口。
終於,看靖邊軍密密進入三裡。愛德華多深吸一口氣,搶過一個炮兵手中的火繩杆,用生硬的漢語大喝:“目標距離,九百八十步,第一輪火炮。炮擊!”
他點燃麵前火炮的引線,立時嘶嘶的火花冒起。
“開炮!”
天鵝聲中,大群的漢軍炮手咆哮,連石廷柱等人,都是一樣瘋狂叫囔。
霹靂般的炮聲大作,呼嘯聲響起,山嶺上大股白煙騰起,清國數十門神威大將軍重炮,依次向前方噴出猛烈的火焰,伊家嶺之戰。這個史書上大書特書的戰役,就此打響。
靖邊軍大陣仍大步行進,他們能否抵擋火炮,雙方都在拭目以待。
……
野草沒過腳踝,高高低低的田地上,儘是雜草殘麥,這一帶原本基本都是農田,隻是地勢原因,田地不能大片聚集,顯得碎裂鬆散。而且田壟眾多。
鬆錦圍城開始,明軍或是韃子,將各堡外的麥子都搶收了,然還是有一些殘餘下來。經年來,這些殘麥與野草長在一起,己經非常的茂盛,分不清誰是野草,誰才是麥苗。
雖說戰事起後這些田地都荒廢了,不過畢竟是田地。年年都有澆灌收獲,加上野草眾多,踏上前去,仍然鬆鬆軟軟的,隻是深秋到來,雜草枯黃,給人以一種蕭瑟的感覺。
韓鎧徽握著自己的長槍,他剛跳過一道數尺寬的溝壑,那溝壑內的水流差不多乾涸了,隻餘內中一些爛泥渾水。
越過溝壑後,他注意與戰友保持隊列齊整,他們以疏陣而行,每隊之間相距一丈八尺,便是每兵之間,相隔同樣數尺。
望眼看去,周邊儘是連綿不絕的號鼓旌旗,與韓鎧徽一樣,穿著青灰色的冬衣,戴著帽兒盔的士兵們,向兩邊長長的蔓延過去,他們行進時,不時露出冬衣內鮮紅的長身罩甲,為他們平添了一股銳氣。
冬日到了,他們頭盔的內帽,也換上了更為柔軟保暖的棉毛頭巾,大明士卒在頭盔內都要裹上頭巾,明中期後,一般統一為湖藍色的頭巾,上有巾環,可將額頭一圈紮住,就如普遍士民的網巾一樣。
長長的隊列,順著地勢,向前方起伏湧動,韓鎧徽向左麵看去,甲長趙榮晟,正策在馬上,更左麵,又有隊官孫學聖,然後是彆隊彆總的軍士。
本總前方第一層火銃兵之左,是乙總的把總旗,一個精悍的旗手,持著一麵丈一浪濤大旗,引領總內將士行進,一個粗壯的鼓手,走在他身旁,用力打著步鼓。
把總黃蔚,領著總部的中軍、鎮撫、撫慰等官,還有一些護衛等人,也是昂然策馬大旗之後,千總旗幟,則在四總隊列的左翼。
靖邊軍一部戰兵八百,火銃兵與長槍兵各一,此時他們列成的隊列,便是火銃兵與長槍兵各四排,長槍兵隨在己部火銃兵之後。其中,前三層作戰,第四層的火銃兵與長槍兵,分彆作為預備隊,與傷亡人數的補充。
後營與右營的將士,一左一右,總共排為八層,形成左右極長,縱深極短的陣列,加上右翼的宣府鎮新軍同樣如此安排,又在行軍之中,軍陣直往兩邊蔓延達數裡之長,兩方似乎看不到邊沿。
不過考慮到新軍的戰鬥力,王鬥讓他們專門留了一營作為預備隊。
大軍往前行進,因為地勢原因,一排排的隊列不免有些彎曲,或是某些士卒沒有對齊,這也是避免不了,隻需大軍停止下來,一刻鐘之內,他們就可以整頓齊整。
韓鎧徽看向左右兩邊,那邊有著餘部騎馬的甲等軍戰士,後營與右營各有二部的甲等軍,他們皆在各營的前部與左部,此時也是以火銃兵、長槍兵為隊,每部分八層行進,各部間離了有十幾步。
比起步兵,他們散得更開,速度略快,不過要保持軍陣嚴整,也不能超過太多。大戰前曾有官將建議,以甲等軍先行,隻是這種地勢下騎馬比步兵快不了多少,眾將商議後放棄了。
透過前方人頭,韓鎧徽還看到一些火炮,行在軍陣前方一、二百步。
這種地形。那些沉重的火炮頗為難行,炮營的炮手不斷尋找可供經過之處,遇到難過之地,炮手們則用力鞭打馬匹。或是下馬人力拖拉,所以他們行軍沒有任何隊列可言。
他們周邊,有各總部的散兵出列保護,還有一些夜不收,與輜營的投彈兵護衛左右。
一路過去。地麵高高低低,不過前方隱隱的,二韃子與高麗狗的軍陣旗號隱隱在望,他們擺了一個比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加起來還要龐大的軍陣。
韓鎧徽並不在意,隻要逼上前去,就可以將他們殺得潰敗,唯一有威脅的,隻是他們的火炮。
鼓樂聲中,韓鎧徽與甲中兄弟翻過一條田埂。又通過一眾樹木,前方有一座草屋,被燒得隻剩殘垣斷壁,韓鎧徽繞道而行,武定國則直接從斷壁中爬了過去。
一甲人前前後後經過這方地帶,甲長趙榮晟喝令保持隊列。
眼前一亮,又是大片田地,同樣的雜草密布,一些田埂深藏其中。
“向前,保持軍陣!”
鼓樂中。軍官們的咆哮不時傳來,望眼周邊,前後八層的馬步靖邊軍戰士,又慢慢恢複嚴整。
放眼大明。隻有他們可以如此,右翼的宣鎮新軍,行到現在,前前後後,早不成隊列。當然,這是相對靖邊軍而言。以外軍看來,他們隊列還頗為嚴整。
忽然韓鎧徽眼神一凝,身旁與前方,不時出現一些大坑,旁邊有高高的土堆石堆,上麵都撒上了石灰。
“注意,進入二韃子的火炮射程,前後列錯開!”
部中軍官們的喝令聲傳來,韓鎧徽看了看前幾列的戰士,下意識往右麵閃開一些,而不是前後列對在一起。
忽然間,二韃子那邊淩厲的天鵝聲響起,接著炮聲轟隆,山嶺那處白煙彌漫,呼嘯聲大作,眾多實心鐵球迎麵而來。
“二韃子開炮了!”
雖然作戰意誌堅定,韓鎧徽內心還是有些忐忑,看向炮彈打來的方向。
一陣讓人心寒的呼嘯聲傳到近前,轟的一聲巨響,一枚十餘斤重的鐵彈,重重轟打在右前方數十步遠的地麵上,掀起大團的黑泥與亂草,炮子卻沒有跳躍起來。
韓鎧徽鬆了口氣,這種地形,對己方還是有利的,再聽身旁,兄弟們隱隱的舒氣聲一樣傳來。
火炮呼嘯,越來越多二韃子炮彈射來,好在他們準頭不足,不是靠前,就是靠後,而且地勢原因,一些炮彈打到田地上,也大多難以跳躍,或是滾動距離不長。
一發炮彈還狠狠砸在韓鎧徽身前數步距離,大地似乎顫動幾下,飛揚的泥土碎草,濺到韓鎧徽衣甲之上,一個深深的洞坑,出現在韓鎧徽眼前。
經過時,韓鎧徽特意看了坑洞幾眼,暗暗心驚,這發炮彈若打到身上,那真是屍骨無存了。
他定了定神,紅夷炮給人的壓力不小,不過他堅信,自己可以扛到二韃子的陣前。
隻是一路行去,二韃子很多火炮雖然打空,但也有一些炮彈,給靖邊軍造成了傷亡。
眼前田地雖然大多鬆軟,不過也有一些地方乾裂堅硬,地勢相對伏起高些的所在,更是如此。
當韓鎧徽隨軍行到一處龜裂地帶時,一發呼嘯的炮彈斜斜奔來,轟的一聲,沉重的實心彈丸砸在厚實的地麵上,激起大股煙塵,然後高高躍起,急速旋轉著,往數步外行來的乙總隊列撲去,一直彈奔了十幾丈之遠。
血肉之軀,無法阻擋炮彈的肆虐,這顆十斤重的實心鐵球,摧枯拉朽般的撞入人群,毫不費勁趟開一條血肉胡同。
由於是斜側麵,這顆實心炮彈,給乙總前後八列隊伍中,多個火銃兵與長槍兵造成嚴重的傷害。
雨霧似的鮮血與碎肉在眼前騰起,右前方幾列外,一名鳥銃兵戰士的半邊身子都被打沒了,韓鎧徽隻覺一團煙塵閃過,沒等他反應過來,身旁不遠,甲內一名長槍兵戰士,己是抱著自己大腿滾倒在地。
他的大腿被齊根切斷了,露出內中慘白的骨頭,噴泉似的鮮血,從傷口斷腿處湧出。
殘肢碎肉飛灑,與這名戰士一樣。炮彈奔騰過後,多員士兵撲倒在地。
他們雖然極力忍耐,但巨大的痛苦,還是讓他們忍不住慘叫出聲。
韓鎧徽咬了咬下唇。心中悲痛,那位受傷的兄弟,不久前才剛剛補充進甲內,他曾經對前途充滿憧憬,信誓旦旦要立下軍功。讓自己家人引以為榮,隻是大功剛起,他就必須傷殘退役,所有的軍功榮耀,都與他無關了。
他忍不住想回頭看去,甲長趙榮晟大吼道:“不要停,繼續前進!”
這時部中鼓樂更為激昂,軍官們此起彼伏喝令聲:“向前,大步向前!”
韓鎧徽拋棄一切想法,隨眾兄弟咆哮喝應:“向前。向前!”
火炮呼嘯中,靖邊軍繼續行進,伴隨鼓樂之聲,連綿的軍陣不斷前行。
……
山嶺的漢八旗火炮,大部分對向靖邊軍,炮擊之後,孔有德等人,急迫觀看戰果。
卻見大部分的炮彈都打空,不是離靖邊軍隊列前了些,就是後了些。畢竟幾裡遠的地方,炮手看到的隻是微小的人影,想要打中,實在困難。
就算一些地方有標記。然差之毫厘,謬之千裡,炮口隨便抬高一點,降低一點,就是幾十上百米的誤差,特彆目標在運動著的時候。更是如此。
靖邊軍以疏陣行進,也降低了清軍火炮的命中率,他們的排列不過前四層,後四層,遠遠觀之,實在稀薄。
地形的原因,更降低了火炮的命中率與殺傷力,一些隊列正巧行在丘陵小坡之後不用說,這一帶基本都是田地,很多地方鬆軟。
孔有德就看到一顆炮子射在一列靖邊軍的前方不遠,除濺了他們一身泥土外,沒有造成任何殺傷,有些炮子打進了靖邊軍隊列,卻從他們空隙中鑽過了。
還有炮彈打到一些疏林內,那邊正有靖邊軍行進,炮彈射入,也不知成果如何。
雖說如此,還是有一些炮彈取得戰果,孔有德就驚喜地看到,一顆實心鐵球躍起的時候,正巧斜斜撞向一列行進的靖邊軍步兵,血霧中殘肢碎肉,還有兵甲的碎片飛揚。
這顆炮彈,給該處前後八層的靖邊軍銃兵與長槍兵,造成了嚴重傷害。
還有一顆炮彈急速旋轉,從側麵紮向一波行進的靖邊軍騎步兵……
“好,就這樣,用力打!”
孔有德大聲叫好,石廷柱等人哈哈大笑,漢八旗陣地中,也是響起大片的歡呼聲音。
雖然第一波炮擊,炮營戰果不大,打出十發炮彈,中的都沒有幾發,不過總算取成一些成果,隨著靖邊軍逼近,可以打得更準,戰果更大。
他們受夠了靖邊軍火炮的苦,此時可以炮轟他們,他們卻挨打不能還手,想想就痛快!
愛德華多若有所思放下千裡鏡,傳下命令:“所有火炮,儘量側麵轟擊!”
“開炮!”
“開炮!”
“開炮!”
咆哮聲中,清營火炮一輪一輪的發射,伊家嶺各處,被濃密的煙霧籠罩。
先前炮轟的清營炮手們,則拚命將大炮推回原位,使用度板再次緊張核算距離,更有炮手拚命清膛,填上彈藥。
因為分為三輪發射,他們的炮管,有更多時間散熱,依著標記,那些炮手也可以更加從容較對。
炮聲轟隆,沉重的實心鐵球在空中劃出長長弧線,狠狠砸向前方大地,孔有德看到靖邊軍步陣,還有宣鎮新軍中血霧不時爆起,甚至看到靖邊軍一杆千總旗都倒了,雖然很快又繼續豎起。
他臉上露出獰笑:“以步陣逼來?這下舒服了吧!”
他身後的部將李九成、曹紹中、劉承祖等人,也是神情扭曲,個個歡呼叫好。
……
轟!
一顆炮彈咆哮而過,伴隨著戰馬的嘶鳴,還有讓人心寒的骨骼碎裂恐怖聲音。
趙榮晟呆了一呆,他猛地向左看去,護衛李淞右肩斷臂處血流如注,他的右臂己經被打飛了,劇烈的痛苦,讓他臉上青筋暴起,他捂著自己傷口,極力想從地上爬起。
再看過去,隊官孫學聖,被炮彈打得隻剩半個身子,他騎坐的馬匹,馬頭也己經不見了,趙榮晟頭頂一陣陣發麻,心頭又湧起難以形容的悲痛,他猛地勒住馬匹,就想下馬。
卻見孫學聖口中發出嘶啞的荷荷之聲,卻是堅決衝他搖頭。
趙榮晟牙齒幾乎咬碎,他猛地咆哮喝道:“全隊注意,現丁隊由我接任隊官之職,牟大昌為一甲甲長,韓鎧徽為伍長!”
他吼道:“繼續前進!”
“前進!”
韓鎧徽一把抺去湧出眼眶的熱淚,與隊中兄弟大吼喝應。
“前進!”
“前進!”
“開炮!”
“開炮……”
伊家嶺上炮擊不停,一波一波炮彈呼嘯過來。
靖邊軍與宣鎮新軍陣後,眾多的靖邊軍醫士冒著炮彈,指揮那些隨軍民夫們,拚命將傷員抬去後方,又收攏那些陣亡戰士的遺體。
戰場慘烈的情形,看得那些民夫個個膽戰心寒,前方不時有傷員抬下,個個不是缺胳膊就是斷腿,要不就是被打得四分五裂,真是太嚇人了。
二韃子不時射來的炮彈,也讓他們心驚肉跳,若自己也挨上這一炮,想想那……
左側不遠處轟的一聲巨響,嚇了隨軍民夫中的賴道光與陰懷璧一大跳,卻是一發炮彈射在那處的田壟上,激起大片的泥土,那炮彈轟塌田壟後,還往前蹦跳了好幾步。
“太滲人了,二韃子的火炮好滲人。”
骨瘦如柴的陰懷璧後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真是太滲人了,那炮子再過來一些……”
矮矮墩墩的賴道光喝罵道:“你知不知道,你這膽小如鼠的樣子,是給我們這些夫役丟人,看你賊眉鼠眼的,就是做夫役也不夠格,還想加入靖邊軍?隻有俺才是最合適的……”
雖說如此,賴道光雙腿卻忍不住哆嗦,顯然也後怕非常。
“炮子誰不怕?除了那些靖邊軍爺們……老賴,你說他們怎麼不怕,還是不是人啊?”
陰懷璧極力為自己辯解。
賴道光搖頭歎息,他與陰懷璧己經抬了好些傷員下去了,那些中了炮子的靖邊軍戰士,個個傷勢頗重,然而卻個個極力忍耐,儘力不讓自己痛叫出聲。
二人親眼看到一個小腿被炮彈打斷的年輕戰士,他痛得雙手在地上用力摳著,指甲都摳翻了,還是仍然不肯啃聲。
再看前方的靖邊軍們,依然冒著火炮前進,除了感慨他們真豪傑,真好漢,真沒有彆的說詞。
這時醫官招呼,二人趕緊抬著抬架奔上前去,卻見前方有幾個醫士圍著一人,其中一個醫士緊咬著牙,手中緊握著一把解首刀。
賴道光與陰懷璧看了過去,被圍的人,是一個靖邊軍隊官打扮的中年軍官,從腰部以下,他的整個身子己經被炮彈打斷了,各樣內臟,還有腸子的碎塊,流滿一地。
此時那軍官己經不能說話,他直愣愣地看著那個握刀醫士,嘴巴吃力的一張一合,看他口型,分明是:“殺了我!”
那醫士神情悲痛不忍,他手中解首刀高高舉起,卻是遲遲刺不下去。
眼前情形,劇烈衝擊賴道光與陰懷璧心靈,陰懷璧忍不住號啕大哭:“都……都被打成兩截了……”
周邊圍過來的民夫也是放聲大哭,那醫士一聲嚎叫,手中的解首刀猛地刺了下去。
再看那軍官,己是安詳死去,臉上一副解脫的神情。
……
老白牛:出門辦點事,明天中午十二點還有一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