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哨營的信號銃都是特製,發出信號彈後,很遠的距離,就可以看到那種特彆的煙霧,還有與眾不同的銃聲。
在啪啪幾聲奇異的銃響後,謝一科下令結成圓陣,以眾多馬匹圍成了一圈,餘者的夜不收及傷員,全部都躲藏到馬圈裡去,下馬持銃戒備。
依謝一科的判斷,雖然敵我雙方距離相差無幾,不過依照心理慣性,便是韃子察覺到這邊異狀,多半也是先派人過來察看,然後才大隊人馬奔馳而來。
而且路上戰鬥的痕跡,韃子的屍體,都會讓他們疑神疑鬼,加劇他們到達時辰的緩慢。
而尖哨營兄弟,在發現信號後,則會全速策馬趕來,這一先一後的,便是雙方距離相同,自家援兵也是先期一步到達。
所以眼前之策,固守待援是最好的,畢竟受傷的兄弟,都受不得馬背顛簸。
果然,在謝一科千裡鏡的注視中,北麵的韃子哨騎,分出了幾騎往這邊奔來,他們的大隊人馬,反而停了下來。而南麵的夜不收兄弟,則騰起了更大的煙塵,曠野中如滾滾洪流一般,顯然全體將馬速加到最大。
看到這種情形,便連那奔出的幾騎韃子哨探,更都遲疑起來,越發的放緩馬速。
煙塵衝天,蹄聲如雷,終於,南麵急奔過來的滾滾騎士,出現在了謝一科眼前。他們一色的帽兒盔,短身鮮紅罩甲,身旁各人,都有幾匹快馬,個個舉止中,都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彪悍之氣。
如紅色的浪潮,他們洶湧而來,一百餘騎,有若千軍萬馬一般,奔在最前的。是一個滿腮虯髯,身材魁梧的大將,正是尖哨營參將溫達興。
遠遠的,溫達興就看到前方的馬圈。眾多的馬匹,團團結成圓陣,這麼大股的尖哨營人馬,隻有不久前出哨的謝一科才有。
他滿臉的焦急之色,擔憂謝一科會不會出事。特彆奔到近前,看到慘烈的戰場痕跡,更是臉色大變。
他身後的夜不收們,同樣個個充滿憂慮。
正在擔憂,忽然溫達興大喜,就見馬圈內奔出幾人,正衝他們揚手高聲叫嚷,歡呼蹦跳,不是謝一科他們又是誰?
溫達興欣喜若狂,叫道:“是謝兄弟。是謝兄弟他們。”
他身後夜不收同樣大喜:“是謝爺。”
“謝爺沒事,馬爺他們也沒事……”
衝著奔來的溫達興等人,謝一科不斷的跺腳招呼:“溫大哥,這邊,這邊。”
他心下一鬆,北麵的韃子哨騎己經看得清楚,千裡鏡中,他們皆著黃色外鑲紅邊盔甲,卻是韃子鑲黃旗的兵馬,人數超過了五十人。再次作戰。他完全沒有把握,除非立時放棄受傷的兄弟,隻是這又怎麼可能?
幸好尖哨營的援軍,先期一步到達了。
看身旁的馬子仁同樣沒了沉穩。不斷衝前方叫嚷揚手,沒有受傷的兄弟,也是一個個奔了出來,歡呼雀躍。
謝一科哈哈大笑,他心中一鬆,卻是無限的疲累湧上心頭。忽然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隻隱隱聽到身旁馬子仁等人的驚呼。
……
當謝一科再次醒來時,發覺自己正趴在一鋪溫暖舒適的床上,他的上身赤裸裸的,正有人不斷在他肩背上動作。
草藥的味道充斥鼻孔,謝一科掙紮著要爬起來,一個溫和又威嚴的聲音在響起:“不要亂動。”
謝一科轉頭一看,卻是姐夫王鬥,坐在一張椅子上靜靜看著他,眼中飽含關切之意。
他的身旁,還有溫達興,韓朝,鐘顯才,鐘調陽等諸多將官,總醫官王天學,正在自己身上忙活什麼,旁邊還有幾個醫士,正在為他打下手。
謝一科嬉皮笑臉道:“怎麼這麼大陣仗,姐夫放心,我沒事的。”
王鬥瞪了他一眼:“軍中沒有姐夫。”
謝一科立時一本正經,說道:“是,大將軍。”
看他的樣子,鐘顯才等人都笑了起來,王鬥臉上也露出笑容:“你小子,活該受罪。”
他看向旁邊的王天學說道:“王先生,一科的傷勢如何,不要緊吧?”
王天學搖頭晃腦道:“大將軍不必憂心,謝千總雖曾昏迷,然隻是勞累憂鬱所致。他主要傷勢,是後肩背被奴鈍器所中,有幾處骨裂,慶幸的是,骨裂處不深不大,包紮傷口,覆上傷藥後,休養月餘便可。”
謝一科叫道:“什麼,休養月餘便可?”
王天學撫須道:“最好轉入鬆山堡內靜養。”
謝一科慘叫:“這點傷也要去鬆山堡休養?”
王鬥喝斥道:“閉嘴,軍中傷情療養,皆由王醫官全權處理,你鬼叫什麼?”
謝一科對姐夫頗為畏懼,聞言不敢再說什麼,隻是他性格好動,讓他這樣裹著厚厚的紗布休養,真是比殺了他還難過,他口中嘟嘟嚷嚷,隻是叫苦不迭。
王天學撫須微笑,大將軍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種信任的態度讓他很舒服。當年一個落泊的小醫士,還是軟硬兼施被王鬥挖來,現今如此身份地位,每每讓王天學感慨際遇之妙,真是玄之又玄。
溫達興這時笑道:“謝兄弟,此次你哨探有功,帶回的情報,連大將軍都動容啊。”
王鬥溫言誇讚:“確實很不錯。”
謝一科立時又興奮起來,隨後又眼睛一紅:“可惜,很多兄弟都戰死了,還有很多兄弟受了傷。”
說到最後,他更號啕大哭起來:“很多兄弟都戰死了!”
一邊哭,一邊用力擂著身下的床板,哐哐有聲。
屋內眾人都是黯然,錦州之戰起,尖哨營傷亡頗大,溫達興更是緊咬下唇,眼中露出痛苦之色。
王鬥喝道:“大好男兒,哭什麼哭?”
隨後他歎道:“傷亡的兄弟,我靖邊軍上下,從不會忘了他們。”
他站起身來,看著謝一科道:“好好養傷吧。”
回過頭來。他又道:“對了,過幾日等你傷情好些,你寫份戰情報告,鎮撫司的人員。也會對你哨情戰事,核對調查。”
謝一科抽抽噎噎的道:“嗯。”
此次出哨,謝一科等人立下大功是肯定的,不過每次戰後,各軍將官都要書寫戰情報告。由鎮撫司進行核對。多年下來,此等做法己經形成一係列軍律,全軍上下,皆習以為常。
臨出時,韓朝等人,都對謝一科進行溫言安撫,溫達興更握著謝一科的手,親熱地道:“謝兄弟,你現在就好好養傷,尖哨營的事情。你不必擔憂。”
很快,眾人走之一空,各醫士也退了出去。
謝一科問過了,出哨受傷的兄弟,都在隔壁的屋營之內醫治。現靖邊軍中醫士眾多,受傷的將士,醫療的條件,也是錦州前線明軍中最好的。
“要休養一個月。”
謝一科心中哀嚎,又百無聊賴的時候,忽見門口探進無數腦袋。卻是尖哨營的兄弟,紛紛來看他了。
一時屋內熱鬨非凡,眾人七嘴八舌道:“看到謝爺沒事,我等就放心了。”
“歡迎謝爺得勝歸來啊。”
人群中。還有馬子仁與板凳,二人都與謝一科一樣,全身處處,裹得象粽子。
他們包紮好傷口後,靜坐無聊,便順著人流。來謝一科屋內安坐。
看著眾位兄弟關切的眼神,親切的問候,謝一科心中溫暖,他笑道:“早說沒事了,我老謝是什麼人?早在我八歲時,算命先生就給我算過,說我有九條命,硬著呢。”
眾人一片歡笑中,忽見門口又走進一人,謝一科一見歡喜,卻是平日很聊得來的一位尖哨營千總。
那人說道:“啊呀,一科兄。”
謝一科叫道:“傲天兄。”
那人歎道:“兄弟剛哨探回來,就聽說一科兄的事,真是驚心動魄啊。”
他坐到謝一科的床板前,歎道:“此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謝一科說道:“托福,托福,傲天兄,能見到你,兄弟我也是慶幸啊。”
那人道:“一科兄,此次哨探,想必精彩,給兄弟們談談吧。”
看眾人圍攏過來,都興味昂然的樣子,謝一科歎道:“說來就話長了,兄弟這次出哨,可謂出生入死,驚天地,泣鬼神啊。”
那人道:“願聞其詳。”
謝一科抑揚頓挫的聲音從屋內傳出:“……要說這事,還得從我領兄弟們出大興堡時說起……”
……
看完受傷的夜不收將士,王鬥又來到軍營另一處所在,這裡涼風習習,樹木陰陰。
一處撘建的大棚前,正擺放著一排的屍體,這些屍體,都是隨謝一科出哨戰死的夜不收軍士,還有一些重傷不治者。
在這裡,正有幾個醫士在收集他們的腰牌,登記各人的軍貼,整理他們的遺物。這樣大熱的天氣,屍體最多擺放一、兩天,然後就要火化,最後將骨灰與遺物帶回,交於他們的家屬。
在靖邊軍中,陣亡將士遺體火化前,還會舉行一次遺體告彆儀式。
王鬥從這些屍體前一一經過,眾將隨在身後,都是靜默不語。
王鬥看著這些屍體的表情,有人安詳,有人猙獰,有人痛苦,有些陣亡者年近中年,有些人則很年輕,他們都是軍中精銳,此時都戰死了。
王鬥靜靜看著,早在靖邊堡時代起,就不斷有部下屍體抬到他麵前,看得多了,心也硬了。
然每次看到英勇部下戰死,他的心還是很疼,以後還要繼續承受痛苦。
每次看到這些陣亡者遺體,王鬥總是在想,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什麼?
他回想。
自己最初來到大明,隻是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罷了,可以讓自己及家人活得更好。隨著力量的強大,心境眼界的開闊,能做的事情也更多了。
然而最終目的是什麼?
想起後世每每讀史,總是掩卷歎息,為曆史上的種種遺憾而不甘。
或許,上天將自己送到這裡,就是為了改變這種遺憾。
王鬥對這些屍體微微致意,離開了這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