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軍大放假的那日,永寧城西郊大兵營,帥帳內,各軍官濟濟滿堂,出征遼東的營伍及軍官,王鬥今日就要定下。
對於外出作戰,不論以前的舜鄉軍,還是現在的靖邊軍,各人爭搶都非常踴躍。
高史銀大喊大叫,還想隨軍出戰,遭來各式鄙視的目光。這家夥,去年就隨大將軍出征流賊,現在還想出征遼東?這不是搶了大夥的立功機會嗎?
對眾人的一致鄙視,高史銀臉皮極厚,他列出自己各式各樣的隨軍理由,比如說錦州奴賊雲集,前鋒營作為戰力最出眾的一部,豈能不征戰遼東?前鋒營不出,是靖邊軍一大損失與浪費。
他的話引起帳中一片嘩然,高史銀這樣說,難道餘部的戰力就不出眾嗎?
麵對眾人的指責,高史銀還是嬉皮笑臉,不過堅持出戰的決心絲毫不動搖。
最後王鬥道:“中營全部出戰,騎步軍四大營,右衛白虎營,後衛玄武營隨本將出征,前鋒朱雀營,左衛青龍營,還有忠義營留守東路。”
王鬥此言一出,高史銀立時死了一截,神情懊惱。
沈士奇齜牙咧嘴,他統率忠義營,正想在遼東戰場大顯身手,沒想到卻不能出戰。
右營大將鐘顯才,後營大將韓朝等人,臉上則露出歡喜的笑容。
隻有左營大將溫方亮臉上帶著微笑,顯然早料到這個結果。
自己與高史銀如今都是參將了,而右營與後營大將韓朝及鐘顯才,仍然還是遊擊,為了平衡,大將軍肯定會帶這二人出征。特彆韓朝,當年還是大將軍一個火路墩的老人,為了讓他功勞升上去,此次出戰,肯定會輪到他。
至於中營各部。不是騎兵,就是炮兵,或是夜不收與輜重兵,情況顯然不同。
看著高史銀、溫方亮、沈士奇三人。王鬥嚴肅地道:“高兄弟,溫兄弟,沈兄弟,你們留守東路,其實肩上擔子不輕。依參謀司方略。七月下,你們就要出征塞外,配合好鬆錦前線的大軍!”
“能不能讓韃賊後方大亂,動搖錦州之奴,你們這步非常關鍵,不可等閒視之!”
溫方亮同樣神情嚴肅,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他抱拳鄭重道:“大將軍放心,我等定會看好家門,征好塞外。配合好錦州的大軍,給後方的韃虜,以雷霆打擊!”
高史銀摸頭想了想,韓朝與鐘顯才兩個家夥,也該讓他們把軍功升上去了,而且出征塞外,前所未有,這經曆或許極為刺激,想想也不錯。
沈士奇則知道自己忠義營的舊軍們,他們打正牌的滿洲韃子或許有點怕怕。但打蒙古人,大夥還是有底氣的。去塞外練練兵也好,忠義營想要成長,對手從弱到強。也需選好。
他二人抱拳高吼:“謹遵大將軍之令!”
營伍之事一一安排好,其中,現溫方亮與高史銀營下,守備職吳爭春,駐守保安州,守備職高尋。駐守淶水。未來溫方亮等出征塞外,他們二部與餘部輪守,同樣出塞作戰。
最後王鬥又進行一番激勵,眾將出來後,個個滿麵笑容,對將要來臨的戰事充滿信心。
溫讚畫出來時,則讚許地看了侄兒溫方亮一眼,對他在帳中的表現滿意。
懂分寸,知進退,自己這侄兒,越來越老練了。
此後全軍大放假,不論軍官或士兵們,除一些輪守戒備的人,都回家與家小團聚。
……
“踏踏踏……”
馬蹄聲音陣陣,從礬山堡到礬三堡的鄉道上,奔來了兩匹快馬,激起了一路塵土,引來了各色路人羨慕的目光。
策在馬上的,正是陳晟與鞠易武二人。
營伍整編後,二人依軍功,都升為了甲等軍。
現二人皆為後營前部,千總雷仙賓部內的神射手。後營四部,前部與左部都是甲等軍,所以陳晟、鞠易武二人,不但有了自己的馬匹,連盔甲都與乙等軍不同。
此時二人的盔甲,都是深紅色長身罩甲,對襟,扣著銅扣,英武非常。
罩甲領處,肩處,對襟處,下擺處,全為黑絨包邊,這是靖邊軍後衛玄武營的標誌。
由於陳晟二人為甲等軍,所以衣領為方,衣甲沿著領到兩肩處,還有一溜的紅絨,靠膀處,各挑起了一個小絨球,這是甲等軍士們標誌。由於軍內上等技藝軍士多,甲等軍內,還隨處可見紅色的腰牌。
王鬥立營定製後,不久前,各人衣甲改造完畢,正好放假回鄉,讓眾軍士穿了回去。
對新式衣甲,各營將士都非常滿意,這衣甲威武輕便不說,防護力同樣出眾。
特彆胸腹一帶,不會差過以前長槍兵們的鐵甲。該防護的防護到,不必要的地方內中不綴甲葉,減少了全甲的重量,比起以前的笨重,各人活動更加靈活。
有了馬匹,比起以前乘坐馬車回礬三堡,這次陳晟與鞠易武二人,就從容多了。二人以前也練過馬術,馬匹分發下來,就可以乘騎,不會有了馬匹還出現手足無措情形。
此時二人策在馬上,仍戴著帽兒盔,挎著腰刀,卻沒有戴臂手。靖邊軍新增軍律,除非在戰場上,全軍將士,都可以不戴臂手,不過平日卻鼓勵軍士穿著衣甲,以適應盔甲的重量及自如性。
眼下各屯堡的田地收割己進入尾聲,加上幕府發下的公文,東路各地,都知道大軍出征在即,所有東路各堡都運作起來。情報司麾下,謝有成的戲班們,更深入各堡各地宣傳,為此次出征造勢。
當陳晟二人到達礬三堡前時,堡前己是人山人海,所有的堡民,幾乎都聚集在了這裡。
一見到二人,立時鑼鼓喧天,鞭炮放響。
礬三堡的屯官,防守官。鎮撫官,撫慰官,教官們,領著堡民。全部迎了上來。
在人群的迎接簇擁下,陳晟歡喜地看到家小們驕傲自豪的目光。
鞠易武臉上露出笑容,他也看到人群中孫盼男的身影。
堡官們好一陣寒暄後,二人由專人領著,與家小一起被擁入堡內。
堡中己設下流水席。專門為出征的將士敬酒壯行,接連慶祝幾日,這次財政司拔下不少米肉,堡民們正好大吃一頓。
看著二人進去,餘者人等仍然羨慕地議論:“兩位大官人現在都是甲等軍了,看那盔甲,好生威武。”
“是啊,都有自己的馬匹了,以後退役,那馬就屬於自家的了。”
“也不知我家那小子。這次出戰,能不能立下軍功。”
這些議論的人,很多是原屯丁的家小,她們家的男人,此次被選入乙等軍,都要隨軍出戰,不免心中期盼與擔憂。
各人探頭探腦,還往前方的鄉道張望。
這次全軍大放假,後勤司動用了大批輜重營的車馬,還包下了東路所有車行。用來接送那些乙等軍士。不過他們回鄉,卻沒有陳晟二人這麼快捷。
不過在今日,他們都可以到家。
果然一個多時辰後,大批的馬車到達礬三堡前。車上跳下的,儘是頂盔披甲的乙等軍戰士。
正是不久前,由堡中守衛屯丁選為軍士的礬三堡男人們。
立時礬三堡內外又轟動起來。
……
軍士回家,真正團聚的時間隻有二、三日。
崇禎十四年六月十八日,離永寧城較遠的士兵們大多起程,由後勤司。或包下車行的馬車,運載回營。
陳晟也決定今日起程,他住的房屋,是一個大雜院,四合院樣式,除了他家,院中還有九戶人家。東路各堡營房,皆是如此,每一甲人合住一院。不過富些的屯民,則可以在堡內買地,自己修建院落。
陳晟本來有此打算,不過妻妾與鄰裡相處和藹,不願搬走,就此作罷。
陳晟來到堂上,妻妾子女,正等著他吃午飯。
雖然堡內有流水席,不過陳晟還是決定今日與家人一起吃飯。
桌上有魚有肉,有白饅頭,還有蛋湯,陳晟帶回的封賞財帛,極大的改善了家人的生活。
看家人都坐著等自己,兩個兒了,還有乖囡囡,一邊玩著自己給他們買的禮物,一邊眼巴巴地看著桌上香氣撲鼻的魚肉。
陳晟心中溫暖,為算為了家人,自己努力征戰,也是值得的。
陳晟性子沉默,加上讀過書,講究食不語,一家人默默的吃過飯,他妾孫氏遞過包裹,輕聲道:“官人,昨日我與姐姐,一起去廟裡求了平安符,你定要記得戴在身上。”
陳晟的妻子趙氏一下流下淚來,抽抽噎噎的道:“官人,戰場上刀槍無眼,你一定要記得保護自己,軍功雖然重要,但……”
陳晟猛地看向妻子,目光轉為嚴厲:“戰場確實刀槍無眼,但豈能就此畏戰?將士若不奮勇殺賊,你等,又如何在東路過安生日子?我父與小弟,皆死在韃子刀下,我早就想與他們一戰了!”
趙氏低眉道:“是,妾身失言。”
陳晟神情轉為溫和,看看妻子,又看看子女,歎道:“娘子,為夫不在,家裡的一切,都要靠你們了。”
接過包裹,牽了馬出去,再不回頭,身後傳來女兒的哭聲:“爹爹,我要爹爹。”
大兒子柔聲安慰:“囡囡乖,爹爹打韃子去了,會回來的。”
聽著女兒哭聲,陳晟心如刀絞,硬著心腸,不再回頭。
出了院子,看鞠易武牽了馬過來,二人一點頭,皆上了馬匹。
沿著街巷,不斷有家人將入伍的男人送出來,看到二人,皆連聲招呼,又拜托二人多多關照。
陳晟與鞠易武算老軍了,新入伍的屯丁們,雖操練己久,但沒上過戰場,各人家小。興奮期盼下,不免緊張擔憂。
所以陳晟二人,這些日在礬三堡,多有上門拜訪者。除打聽戰場諸事。要注意的事宜外,就是請陳晟二人,看在同鄉份上,多多照應自家男人。
越近堡門,人流越多。礬三堡的軍士們,今日都要起程回營,所以他們的家人,全部送了出來。
還有堡內組織的歡送隊等,將堡前的廣場,擠得滿滿的。
等軍人到齊,堡官們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然後乙等軍士們,個個上了馬車。
啪啪啪啪!一連串的大紅鞭炮響起,隨後鑼鼓喧天。在家人們的流淚歡送下,各輛馬車緩緩駛動。
陳晟策馬行了數步,又回頭看去,見妻小聚在送彆人群中,女兒更拚命揮著自己給她買的圍巾。
陳晟歎了口氣,見身旁的鞠易武也是駐馬回望,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就見人群中一個怯生生的少女,一雙幽黑的眼眸。
這少女,大熱的天。卻穿著暖鞋,圍著厚厚的圍巾,緊緊盯著鞠易武看,眼眸中滿是霧氣。卻強忍著不流下淚水。
陳晟心中一痛,他知道這孫盼男,當年在涿州時,曾被韃子糟蹋過,所以家人對其冷漠,堡中屯民。也多有非議者。她的遭遇,與當年東路傳奇人物,現保定遊擊將軍許娘子如出一轍,不過她性子柔弱,卻沒有許娘子的勇氣與機遇。
在堡中,隻有鞠易武真切關心她,不嫌棄她,想娶她為妻,隻是孫盼男自己有心結,躲閃著不敢接受鞠易武的真心。
堡中多有給鞠易武說媒者,然鞠易武卻一直默默等待,陳晟隻為好友心急,卻愛莫能助。
此時孫盼男穿上鞠易武給她買的衣物,難道……
再看好友的神情,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似乎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
忽然,鞠易武大吼道:“盼男,等著我回來,我一定娶你!”
吼完後滿臉通紅,不敢看向眾人,策著馬匹急急跑了。
眾人嘩然,隨後無數人起哄,特彆馬車中那些乙等軍士們。
孫盼男一下子縮進人群中,隨後又偷偷露出頭來,看鞠易武遠去的方向,她雙眼模糊,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這突然一出,讓堡官與防守官各人麵麵相覷,教官卻是個豪爽的漢子,他一條腿受傷,所以退役作了屯堡教官。
他哈哈大笑:“大丈夫敢愛敢恨,好,東路自許娘子後,我礬三堡,也當傳出一段佳話。”
陳晟同樣露出笑容,策馬追著好友去了。
……
軍士們源源不斷的回家,各營的軍官們,也正好與永寧城的家小團聚。
軍議後,謝一科大搖大擺,如螃蟹似的回到家,他任護衛主將時,要注意體統,所以收斂了一些。
現在調回尖哨營,又原形畢露了。
謝一科的宅院,也在城巽隅的承恩坊,與鐘榮家離得不遠。
他一回到自己的宅院,他兒子謝天帝就撲了上來,甜甜地叫道:“爹爹,爹爹。”
謝一科抱起兒子,猛親幾下,讚道:“寶貝兒子,長得越來越象你爹了。”
謝天帝被謝一科親得癢癢的,咯咯笑著,去扯謝一科兩撇性感的小胡子。
謝一科忙道:“寶貝兒子,這個可扯不得,你娘親,最愛你爹這兩撇小胡子了。”
“儘胡說。”
這時他妻楚小娘子從屋內出來,聽到謝一科的話,不由白眼他。
楚小娘子為馬水口守備楚欽孟(原州城少夫人之兄)之女,崇禎十一年嫁給謝一科,幾年過去了,此時年方二十,正是少婦風韻動人之時。
謝一科不由吹了聲口哨:“哪來的小娘子,如此美豔?小生謝一科,敢問娘子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聽丈夫誇獎,楚小娘子心中歡喜,麵上卻掩口而笑,嗔他:“瞧你,兒子都怎麼大了,還沒個正形。”
二人談笑幾句,正好吃午飯,由於隨軍不斷出戰,大批分賞下來,所以謝一科家內頗為富足,便是不靠姐姐謝秀娘,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謝一科原本八個兄弟姐妹,不過往年幾個弟弟餓死,一個哥哥,兩個姐姐送人,謝家隻餘謝秀娘與他二人。
這些年,隨著謝秀娘與謝一科姐弟身份地位不斷提高,謝家的日子,也越來越紅火。
謝一科的爹娘,也早過上富足的生活,不過二老卻不願意前來永寧城,說是離鄉人賤,一直呆在舜鄉堡地界。姐弟二人,還不時接濟送出的哥哥與姐姐家人。
桌上飯菜豐盛,楚小娘子滿足,她是個傳統的女子,信奉的是男主外,女主內,對丈夫柔順。
不過有時她板起臉來,謝一科也挺怕她的。
二人默契,家內大事謝一科做主,小事楚小娘子做主,不過遺憾的是,家內大事實在太少。
楚小娘子喜靜不喜動,也經常擔憂丈夫出事,所以對謝一科辭去護衛主將的職務不滿,此時又舊話重提,埋怨道:“妾身就想不通,相公在護衛營待得好好的,為何要到尖哨營去,多危險?”
聽著妻子的話,謝一科卻想起那日到尖哨營,自己大喝一聲:“兄弟們,我又回來了,還記得我嗎?”
當時老友部下們的歡呼,讓他熱血沸騰。
啊,這才是自己喜歡的生活,緊張又刺激,以前任獵戶時,就喜歡那種捕殺的感覺。
護衛營安全歸安全,卻無所事事,不是自己喜歡的。
麵上他卻哼了一聲:“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
他說道:“你知道我姐是大將軍正室,我又任護衛營主將,長久下去,旁人會怎麼想,會怎麼說閒話?”
楚小娘子恍然大悟:“是妾身愚鈍,還是相公思慮深遠!”
看丈夫板著臉,她有些不安,楚楚可憐道:“相公,妾身錯了,你原諒則個。”
看她樣子,謝一科心中大動,神情威嚴地道:“哼,知道錯了?這還不夠,等著看為夫怎麼懲罰你。”
夜深人靜時,謝一科咳嗽一聲:“娘子,來個後背式。”
楚小娘子雙頰頓時染上一抹緋紅,嗔道:“討厭。”
謝一科威嚴道:“又不聽話了。”
楚小娘子羞答答的,還是順從了夫君。
完事後,謝一科滿足,心想夫人隻有出征與歸來時,才讓自己後背式,不滿意啊。
楚小娘子則淚流滿麵,緊緊抱著謝一科,哭道:“相公,你一定要活著回來,我與帝兒,都不能沒有你。”
看妻子哭得梨花帶雨,謝一科歎了口氣,安慰她道:“放心吧,沒事的。”
此後幾日,楚小娘子都非常迎合丈夫。
謝一科正好將自己從春宮畫學來的招式一一施展,他內外皆爽,一顆心,早飛到遙遠的遼東戰場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