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路參將俞桂請忠勇伯入榆林堡歇息,王鬥看看不遠處那城堡,榆林堡也不大,周二裡,高二丈五尺,與岔道、柳溝三城,同屬宣府鎮南山路管轄,此時柳溝總兵陳九皋便是。
王鬥謝絕了俞桂的邀請,決定先前往保安州舜鄉堡褒忠祠,先將陣亡將士安葬,祭拜英靈再說。
征剿流賊,半年來舜鄉軍也有數百人傷亡,其中陣亡者一百餘人,千裡迢迢,不可能運屍回家,都是帶回骨灰及衣冠安葬,靈牌請入祠內祭拜。陣亡將士的遺物,如盔甲兵器馬匹等,便歸他們家人所有,傳家流下。
還有陣亡的戰馬一樣安葬,這是效仿戚家軍的做法,戰馬死後,隻能埋葬,不許開剝食用,割回耳朵及四蹄與將士一起安葬,旁邊另立一墳。戰馬雖不能言,然與軍士一樣,皆是辛苦為國效力,理應享受將士待遇。
王鬥軍中還加一條,戰馬與軍士一樣,享受祠中靈牌祭祀,舜鄉堡的褒忠祠中專有一殿,供陣亡戰馬享受香火。舜鄉軍中將士,戰士們與戰馬的感情非常深厚,便如親人兄弟一般,戰馬傷亡,一樣悲不自勝。
王鬥此舉,讓將士們心中溫暖非常,更增對軍隊的歸屬感。
此時聞聽,眾人都沒有異議,俞桂更是讚不絕口,言忠勇伯就是體恤將士,能在麾下效勞,真是福氣。
王鬥知道俞桂一心向自己靠近,對他也頗為和藹。
馬國璽臉上又恢複了溫和的笑容,對王鬥拱手道:“將士為國殺賊捐軀,下官等理應前往祭拜,待大軍安定,再為忠勇伯接風洗塵。”
他身後的李金盛等也連聲附合。
王鬥看了這老狐狸一眼,微笑道:“好。”
當下大軍轉往舜鄉堡,眾多百姓跟隨,一路行進,不斷有各堡百姓彙入。浩浩蕩蕩,形成龐大的人流。
大軍到達保安州時,各路口橋麵,更擠滿黑壓壓的當地軍戶。鋪天蓋地的歡呼聲,“大將軍”聲音不絕。
是啊,王鬥是保安州所有軍民的驕傲,以一小兵之身,最終成為顯赫的征虜將軍。忠勇伯,怎不讓當地軍民欣喜自豪?不過相比忠勇伯這個叫法,保安州軍民,更喜歡稱王鬥為:“大將軍!”,以顯親近熟稔之意。
看著真誠激動的人流,王鬥心中暖流陣陣湧動,啊,這就是東路,自己的家鄉,便是在外再苦再累。回到家,有這些軍民百姓的崇拜支持,自己也不枉此生了。
跟隨大軍的人群越來越多,最後不下二十萬,看著這些如潮的人流,東路各將,便是延慶州守備李金盛,懷來守備黃昌義,保安衛城守備徐祖成,永寧城守備王以德。這些暫不是舜鄉軍體係的將領,也均有熱血沸騰之感。
懷隆兵備道馬國璽,臉上仍帶著親切的笑容,隻有眼中閃過複雜的神情。延慶州知州吳植還是麵無表情,臉皮卻不時抽搐幾下。
在軍民百姓的簇擁下,王鬥率大軍來到了舜鄉堡。
此時舜鄉堡防守官為王鬥當年老上司鐘大用,得到消息,他率堡內各官出數裡相迎。
這個往日靖邊墩的甲長,在看到王鬥的發展勢頭後。果斷向王鬥靠近,做事也頗為勤勉,還向王鬥推薦養雞人才龍琨,最終得到王鬥的重用,任舜鄉堡的防守官。
看著王鬥,鐘大用心下隻有慶幸自豪,往日的手下墩軍,最終成為名滿天下的忠勇伯,成為高不可攀的存在,自己沒有跟錯人,當年選擇沒有錯誤。
幕府各大員此時都趕到了舜鄉堡,還有褒忠祠陣亡將士的家屬,新近陣亡將士的家屬,都雲集於舜鄉堡外。
王鬥沒有耽擱,大軍轉到釜山,哀樂聲中,將陣亡將士的骨灰盒安葬,王鬥與眾軍官親自鏟土,馬國璽不顧老年體弱,也伴在王鬥身旁忙活。
安葬後,接下來的修葺立牌等,自有褒忠祠官員處理。
靈牌請入祠內後,才是盛大的祭拜儀式開始。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是古時與軍事並列的國家最重要兩件大事之一,曆朝曆代,都有著嚴格的國家祭祀體係,一般有二。一是中央朝廷祭祀體係,分大祀、中祀、小祀。二是地方祭祀體係,省、府、州、縣等各級祭祀。
初褒忠祠立時,王鬥隻找些和尚道士念頌經文,後罷,以國之正禮,大樂獻祭,設神官,褒忠祠享省府級規格待遇。祭享之禮,祭祀音樂,祭祀規程等,均一絲不苟進行,樂舞配奏,莊嚴而隆重。
祭牲、祭器設立,主祭神官喝道:“祭拜開始,起樂!”
又一陪祭神官喝道:“起舞!”
金、石、土、革、絲、木、匏、竹,八音,一一敲響,深沉的雅樂中,樂舞佾生,或持龠,或持笙,或持箎,樂舞相合,翩翩起舞。
同時,祠外大廣場,連王鬥在內,所有將士行持刀禮,並槍禮,齊聲頌唱:“舜土起劍兮,策馬定寰區,將軍星繞兮,勇士月彎弧……忠勇將士兮,曆萬劫不泯,天地玄黃兮,真靈永存在……”
金聲玉振,雅樂之聲典雅悠揚,舞者場麵宏大,加之數十萬人一齊頌唱,充滿震撼人心的感染力。
頌歌中,不說場中將士,便是圍觀的百姓們,皆是潸然淚下。許多隨軍旁觀的襄陽士子百姓更泣不成聲,很多人道:“如此祭祀,便是戰死也不冤了。”
舞止,樂止,王鬥與眾將各官進殿,詣神位前上香,所有陣亡家屬旁邊答禮。
眾家屬臉上又是哀傷,又是自豪,家中男人戰死,豈不悲痛?然靈牌能入褒忠祠讚拜,又是心下溫暖自豪,家中男人,沒有白死。
王鬥來到韓仲的靈牌前,看著靈牌後的畫像,憶起當日的點點滴滴。心中悲痛,他上了香,拜了數拜。
韓仲遺孀李小娘子領著兒子韓厚在旁答禮,還有她嫂子鄭娘子。
王鬥看向李小娘子。她今年不過二十歲,領著不到五歲的孩兒,往後漫長的日子,怎麼過?
王鬥柔聲道:“我與韓兄弟親如手足,韓夫人。你若有什麼難處,隻管與我說。”
李小娘子俏目微紅,低聲拜道:“多謝大將軍關懷,妾身並無難處,隻想靜靜帶著厚兒,為韓仲守節,將孩子帶大。”
王鬥歎道:“好。”
又看向她兒子韓厚,這孩子虎頭燕頷,與韓仲一個印子模出來一樣,說道:“長得真象你父親。”
那孩子並不怕生。看著王鬥道:“大將軍,你怎麼哭了?不哭不哭,厚兒跟娘親說過,厚兒長大後,也要隨大將軍殺韃子,為爹爹報仇。”
王鬥哽咽道:“好孩子。”
眼淚卻不由流下來。
李光衡看著女兒外孫,虎目一紅,也是湧出熱淚。
眾將皆勸慰王鬥二人,懷隆兵備道馬國璽則長聲歎息。
王鬥又給武德將軍楊通靈牌上香,其遺孀劉氏倒想得很開。她除了撫養幾個孩子,便是追隨謝秀娘身邊,做些賑濟流民,撫恤孤老之事。日子也過得充實。見她如此,王鬥也稍稍安心。
上香儀式後,在全數軍民麵前,王鬥又親自給陣亡家屬遺孀贈送遺物衣甲,撫恤錢米也一一送到她們手上,每家口田地還將免稅三年。以後她們的家小。都是耕田隊、互助社第一個援助的對象,逢年過節,軍中都會下來慰問。
整個祭拜儀式憂傷而悲壯,隻有馬國璽心中歎息,眼見東路軍心民心更聚,然眾人隻知忠勇伯,不知有朝廷,此為國家之不幸。皇上啊,微臣慚愧,無法使東路百姓心向朝廷。
……
隨後,王鬥又到褒忠祠附近的義民廟上香,祭拜儀式後,王鬥巡視了舜鄉堡內外。
舜鄉堡己經成為一個繁華的大城,堡內外人口近七萬,連接紫荊關,馬水口,美峪所,保安州,蔚州諸地,商家林立,軍戶富足,有產業馬騾者眾。當年一個偏遠的千戶所城,己經成為名副其實的萬戶所。
舜鄉堡多出軍士軍官,將士征戰在外,家中多婦孺餘丁,所以本堡是保安州耕田隊,互助社的重點援助對象。
依鐘大用介紹,本州的耕田隊,現皆為流民青壯選取,每到農忙,如播種、打禾、割禾、挑稈等,耕田隊便前往各堡勞作,換取工錢口糧,己經形成穩定的規則,便是將士征戰在外,家中田地,也不需擔憂無人耕種。
由於農田重活有人乾去,這些家屬,多參與礦業,畜業,商業等經營,生活安逸。
舜鄉堡民眾,受教育程度在東路最高,對王鬥的支持也最鐵。
王鬥心中欣慰,他忘不了初任舜鄉堡防守官時,軍戶們那麻木絕望的神情,能改變他們的生活,王鬥心中頗有成就感。
現在保安州之地,也是東路經濟中心,由於家家有餘糧,戶戶有餘錢,加之財政司掌控的錢莊鼓勵投資實業,低息放貸,所以州境內商店廠房林立。
特彆舜鄉堡,軍工雖然遷入永寧,然周邊多山地草場,所以境內牛場,豬場,雞場,鴨場雲集,為東路提供了大量的肉食及蛋類,同時各種加工業發達,大量的臘肉、熏肉、火腿、鹹蛋做出,甚至罐頭。
話說古時科技不可小視,當環境肥沃優良時,廣大的商人百姓,就會激發出最大的發明熱情,罐頭就是一種。不過大明朝不叫罐頭,叫肉瓷罐。《齊民要術》曾有記載:“將家畜肉切成塊,加入鹽與麥麵拌勻,和訖,內瓷中密泥封頭。”
這就是古時的罐頭了,同樣可以保存食物良久。
有軍隊這個大客戶在,東路經營肉瓷罐者眾。
經營畜場最怕的就是瘟疫,所以東路獸醫極為吃香,受軍工廠的啟發,很多獸醫召收學徒,毫無保留傳授自己技藝。
學徒出師後,每有所得,需向師長交錢若乾,這些師長隻需坐著收錢便可,教的徒弟越多,收的錢越多,他們所為,受到民政司商事科大力支持。各行各業皆引風潮,放在後世來說,就是技校,夜校盛行。
耕田隊,采礦隊,打鐵隊,采石隊,修路隊,縫衣娘……由於商業發達,保安州境內務工者眾,己經出現工人階級的雛形。
王鬥心中歡喜,繁華好啊,隻要稅收得上來,商業越繁華越好。稅製良好,商業發達,那就是良性,反之商業繁華,若收不上稅,便是畸形的,無益於國家,便如明末江南。
帶著滿足,王鬥離開了舜鄉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