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天空仍是彤雲密布,似乎又有下雪的趨勢。
從高空望下去,汝州城西的方向,滿是密密麻麻的營帳,聚在這一帶的兵馬,官兵連上闖軍的,怕有近五萬的人馬,那營地便似乎密密層層,無邊無際。
闖軍中,劉芳亮、李過等人的營盤紮在荊水與汝水的兩岸,離王鬥等人的營盤約有十幾裡。如今河水己經結冰,兩岸之間的通行,並沒有什麼困難的。
與王鬥,陳永福等人駐紮在上河,七裡等村落一樣,闖軍士卒,同樣沿著這些村落駐紮。人類的聚居點大同小異,都是沿著河流與水源分布,雖然那些村落大多廢棄殘破,但這天寒地凍的時節,住在漏風的屋內,也比將營帳設在野外要好。
劉芳亮、李過的中軍大營設在荊水西岸一個叫春店莊的地方,不過他們沒有住於莊內,而是居於莊的西首一個龍王廟之內。春店莊整個村落殘破,隻有這個廟宇相對完好,雖說沉舊,但屋簷房廊什麼的都算完整,並沒有遭受兵燹匪災之禍。
不但如此,莊北的關帝廟,莊南的奶奶廟,莊東的馬神廟,財神廟都相對完好。此時人等對道觀佛廟都懷著一股天然的敬畏,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劫掠殺戮,但對摧毀各樣廟宇道觀卻要三思再三思,害怕將來招來鬼神的報應,特彆對農民軍而言。
劉芳亮等人的大帳設在這龍王廟內,他們的老營人馬,也就隨在廟的兩旁歇息,喂養草料。不斷有頭戴氈帽,身上裹著老羊袍,或是披著罩甲的大漢進進出出,相比那些頭包紅巾的饑民步卒,這些漢子精悍多了,個個挎著腰刀,背著弓箭。舉止間,頗有一股滿不在乎與悍勇之色。
這些便是闖軍中的老營兵馬,很多人都有十幾年的戰場搏殺經驗,屍山血海見得多了。對沙戰征戰並沒有什麼畏懼的神色。不過這些精銳骨乾向是闖將各人心目中的寶貝,等閒關頭,不會輕易將他們拿出來撕殺。
他們進進出出,上馬下馬,不斷傳出中軍的將令。或是稟報探來的消息。劉芳亮與各營的聯係,都靠這些快馬,沒辦法,要讓那些饑民明白旗號意思太難了,隻有用傳令兵解決。
老營與馬軍的探子,還不斷傳回城西外官兵大部的消息,此時在廟宇大堂內,一堆紅通通的碳火燃著,劉芳亮、李過二人圍著火堆相對無語。
良久,劉芳亮歎了一口氣:“折損了很多馬營的哨馬。總算探清楚來到汝州的官兵大部。官兵中,有開封城守副將陳永福的幾千人馬。餘下的,便是那部客軍,叫什麼舜鄉軍的,主將便稱王鬥,聽說是宣府鎮人。”
“這部官兵非常難纏,我本以為那日遇到的官兵是這舜鄉軍最精悍的人馬。沒想到哨馬傳回的消息,隨上來的那些舜鄉軍,同樣個個精悍,不會差過那些前鋒。邊軍有這麼精銳嗎?”
李過年輕的臉上陷入沉思:“好象高闖王在時,俺們義軍有跟邊軍打過。當時盧廉使帶著一些關寧兵,是很厲害。不過他們是馬戰,用的是三眼銃。火器沒這麼猛,步戰也沒有這麼凶悍。”
劉芳亮道:“似乎那舜鄉軍馬隊也不少,但他們馬戰比起步戰怎麼樣,卻是不知曉。我們義軍的哨探,也傳不回更多的情報,汝州知州防守嚴密。軍民不得隨意出城。那舜鄉軍的哨馬更厲害,我們的哨騎,在他們手上折損很多,刺探很難。現在更是不能逼近他們營盤五裡。他們的哨馬,卻不時在我們營地周邊打轉。”
李過輕聲道:“劉大哥,我們幾萬人聚在汝州城外,每日耗費的糧草不少,再不打下城池,怕是沒處就糧。不能再拖下去,明日就找官兵決戰,我帶些馬隊衝衝,應該能打下來。”
劉芳亮連連搖頭:“他們的騎兵不少,我們的馬匹也比不上他們,對衝要吃大虧。”
“老營與馬隊是我們義軍的根本,不能輕易耗費。”
李過也想到這一點,他站起身來,在堂內轉了幾轉,有些著急:“那怎麼辦?步戰不能,馬戰也不能,這樣拖下去,又沒糧草,軍心動搖下,怕我們義軍就此潰散。”
他猛地一喜:“還是用老辦法,佯戰,馬兵引誘,步卒引誘都可,官兵混亂後,老營出擊,定能大勝。”
劉芳亮沉思良久:“可以用饑兵引誘,令步卒列長矛數千在陣後,官兵纏戰時,馬隊從兩側攻擊……隻恐對麵的舜鄉軍騎軍,試試也可,若是不能勝,我們就離開汝州,退回宜陽與永寧,與闖王彙合。”
李過道:“那麼多人,怕是退不走。”
伏擊高史銀失敗後,劉芳亮等人在路上收攏的“步軍”不到一半,這些人回來後,他們散布了伏擊失利的消息,對留守的兵馬造成不小的影響。這些人加上汝州的軍士,馬步合起來約還有三萬多人,若是撤退,軍心動蕩下,官兵在後麵追擊,想必是一場大潰敗。
劉芳亮眼睛一閃:“若是退走,老營與馬隊三千人先走,再收攏數千精乾的步卒便可,餘下的人……若是汝州當地收攏他們,介時我們攻回來,那些饑兵還可作為內應。”
李過興奮地道:“薑是老的辣,就依劉大哥說的,乾了。”
……
王鬥手上拿著千裡鏡,對著闖軍營地眺望良久,在他身旁,儘是頂盔披甲,身著披風大氅,拿著千裡鏡同樣眺望顯擺的舜鄉軍各將。身旁的陳永福父子,還有前鋒營各將,個個都是羨慕非常。
這舜鄉軍好闊綽,這千裡鏡聽聞隻有南地才有,開封城內,隻有周王府與巡撫衙門內各有一具,平日視若寶貝,沒想到舜鄉軍中卻這麼普遍。千裡鏡可是好東西,可以比肉眼更看清遠處的東西,可謂為軍中利器,特彆臨敵發揮效用更大。
往日沒使用過不怎麼樣,不過王鬥讓陳永福看上一陣後。他立時愛不釋手。
特彆他兒子陳德更是心癢難撓,仗著與謝一科關係好,隔三差五就向謝一科討要玩弄一陣。父子二人有心向王鬥討要一具,不過聯合出征這段時間。陳永福占王鬥等人便宜太多了,卻是不好意思再次討要物資。
耳中陳德的聲音傳來:“謝兄弟,就讓我再看一刻鐘,就一刻鐘。”
王鬥微微一笑,放下千裡鏡。對謝一科道:“謝把總,將你的千裡鏡,贈送給陳德兄弟。”
陳德一喜,謝一科一驚,陳永福己是道:“王將軍,自出征後,我前鋒營多有叨擾貴軍之處,如此貴重之物,怎好意思收要。”
王鬥道:“無妨,區區器物。還請陳軍門莫要嫌棄。”
陳永福眉歡眼笑:“怎會,怎會。”
毫不客氣地將千裡鏡從喜不自勝的兒子手中奪來。
謝一科失去心愛之物,有些不情願,王鬥道:“一科,你去孫兄弟那邊……”
謝一科立時又高興起來,孫三傑的輜重營內,還有幾架這樣的千裡鏡,有王鬥的命令,他又可以討要一具。
陳永福與王鬥站在一起,舉著千裡鏡隻往四麵觀看。這裡是舜鄉軍紮營的十裡莊莊牆之上,前方約十裡外,就是流寇密集的營盤。有千裡鏡在手,他們營地的動靜。可以看得更清楚。
舉著千裡鏡,隱隱可看到荊水與汝水兩岸的殘雪,河道中凍結的冰層也頗為顯目,上麵人來人往,都是活動的闖軍士卒。
手中端著千裡鏡,陳永福的心情很不平靜。對王鬥軍的裝備,陳永福頗為羨慕,對他們的戰力,陳永福更是暗羨。高史銀不到一千人擊敗萬餘流寇,如那樣的精銳,王鬥麾下有七千人之多,難道他一個人就可以硬抗流寇十幾萬大軍?
他不過是一個參將,而自己是副總兵啊。相差如此明顯,怎麼能讓陳永福內心平靜?
陳永福要用事實上證明,此次出征,自己不是隨舜鄉軍來作陪襯的。
良久,他放下千裡鏡,對王鬥說道:“王將軍,經高千總一戰後,汝州之賊己是喪膽,正是趁勝追擊之時。現我官軍雲集汝州,徹底擊退汝州賊寇時機己到。明日本將先期攻掠敵營,再挫其氣,某軍中騎軍少,還請王將軍援助押陣。”
王鬥道:“陳軍門忠肝義膽,末將佩服。明日末將親領騎軍三千餘,為陳軍門護住兩翼,讓軍門安心殺賊,大破其陣。”
……
二十一日上午,汝州西麵的地帶突然喧鬨起來,官兵與闖軍,不約而同在這天出動兵馬作戰。
不過他們都留有餘力,官兵方麵有兵馬近六千,陳永福前鋒營全部出動,王鬥也派出李光衡的騎兵,還有高史銀與溫方亮的騎馬步兵參戰,餘者舜鄉軍各將,隨王鬥的中軍部一同觀戰。沒有參戰的各部人馬以中軍官留守營地。
闖軍方麵出動近兩萬人,雙方在候莊一帶碰撞,列陣以待。
這日天氣還是寒冷,雙方陣列己經擺開。官兵中,王鬥領著自己的中軍護衛總,還有高史銀壬部居於陣列中間。旁邊是陳永福的家丁隊五百人,人人有馬。餘者的兩千步軍,他都擺在前軍位置,有王鬥兩千騎兵護在兩翼,他就可以領軍安心撕殺了。
千裡鏡中,王鬥與陳永福都看到闖軍的布置,還是老樣子,饑兵在外,接著是步卒,再是馬軍,再是驍騎,最後是老營。
王鬥在心中估計陳永福可以戰破幾重闖兵,陳永福的兵馬除了家丁有兜鍪與罩甲,還有馬匹外,餘者軍士裝備很差,隻戴著紅笠軍帽,身穿褡護與青衣戰裙,手上拿著大刀長矛。有刀者手上有盾牌,還有一些弓箭手與三眼銃,可能有上百杆的鳥銃。
不過對麵流寇裝備更差,大多隻有長矛與頭巾,手持大刀者都很少。也是,長矛打造方便,一爐鐵可以造幾十個槍頭,再找根木棒就行了,大刀的打製則難多了。
不過王鬥隱隱也可以看到,位於步卒與馬軍那兩層的闖軍,還有許多弓箭手與三眼銃手,想必李自成連攻河南府多城。在當地收容了不少弓兵與官兵,真打起來,也不知道陳永福挺得住挺不住。
“殺賊!”
陳永福沉穩策在馬上,自有大家風範。有舜鄉軍騎兵在兩旁保護,他很是放心,很快傳下中軍令旗。立時前軍三個千總先後向闖軍營地殺去。
可以明顯看出官兵與流寇的區彆,腹地官兵雖然衰腐,但多少還有列陣而戰的姿勢。特彆陳永福治軍也算嚴謹,王鬥看其部作戰也是可圈可點。
流寇就純屬一窩蜂了,所以外圍的饑軍雖說有幾千人,分為好幾重,不過在這兩千官兵的攻擊下,還是紛紛不敵,向陣的兩旁或是後麵潰敗而去。這些衝擊本陣的饑軍被不留情地射倒在地,隻得向陣的兩邊逃去。
隨後陳永福部卒對上了闖軍的步卒,雙方先是弓箭與三眼銃好一番對射,隨後是大刀長矛對戰。殺得難分難解。
可以看出,闖軍的戰鬥力提高很高,這些步卒,竟可與陳永福的營兵殺得難解難分,怪不得河南府當地官兵不是他們對手。而且闖軍內有大量裹脅的饑軍,有充足可供消耗的炮灰,數量上占了極大優勢。
見雙方纏在一起,闖軍陣內一左一右共奔出兩千馬軍,意圖從兩側夾擊陳永福的步卒。
陳德對父親拱手道:“軍門,標下願領家丁。迎戰右側之敵。”
陳永福看了愛子一眼,說道:“好,你這便出戰。”
頓了頓,他又囑咐一聲:“刀劍無眼。需得小心。”
陳德興奮地道:“標下領命。”
他氣勢洶洶地領著五百家丁而去,陳永福又對王鬥道:“王將軍,左側之敵,便有勞貴部了。”
王鬥微微一笑,向李光衡傳出旗號,立時他領自己所部騎兵。滾滾向左側衝來的闖軍“馬隊”衝去。
那些“馬隊”正狂歡亂叫,猛然見官兵一隊騎兵衝來,軍陣嚴整,排成嚴密的陣形,而且馬匹裝備精良,席卷而來的氣勢勢不可擋。他們這種“騎兵”,哪敢與舜鄉軍騎兵對衝?
那領頭的都尉倒也機靈,狂吼幾聲,立時策馬回奔,轉一個圈回到自己陣內,個個下馬,手持長矛嚴陣以待。李光衡也不逼得太過,見他們不再夾擊陳永福的步軍,也就不再逼近,隻在遠遠的監視。
而在陳德那邊,他領家丁己經與闖軍馬隊殺成一片,各人馬上馬下,混戰一團。激戰良久,陳德殺退了這千人馬隊,滿麵血汙回來,馬上掛了幾顆頭顱,還奪得了旗幟一杆,卻是闖軍中部總的大旗。
他衝陳永福興奮叫道:“父親,孩兒幸不辱命,得勝歸來。”
陳永福非常欣慰,看著兒子連連點頭,他身旁一些中軍將官也是連聲歡呼。
王鬥說道:“虎父無犬子,陳德兄弟真是好樣的。”
得王鬥誇獎,陳永福更喜,說道:“王將軍莫要讚譽太過,免得犬子起了驕矜自滿之心。”
當日陳永福營兵一直與闖軍戰到午時,由於兵力占了劣勢,一直沒有戰破闖軍步卒陣列。見雙方不分勝負,各自主將都鳴金收兵,明日再戰。
當日,陳永福部下約傷亡二百多人,估計給對手造成三、四百人的傷亡。河南府當地的官兵己經不敢與流寇野戰,汝州知州錢祚征也隻是堅守城池。有這個成績陳永福也是臉上有光。
官兵小勝的消息傳回汝州城,軍民振奮,城內一片鞭炮的響聲,知州錢祚征親自帶領一些鄉紳到陳永福營中犒勞,連讚其部武勇。
第二天,陳永福又領軍心大振的前鋒營出戰,王鬥仍領騎兵護衛兩翼。作戰時,闖軍使用了不知從哪搞來的火箭,不料風向轉變,火箭飛了回去,闖兵大亂,又退了兵。
當日回到自己營地,王鬥招集舜鄉軍各將議事。
看著各人,他緩緩道:“這兩天我們也看夠了,明天就解決這些流寇吧。”
他對趙瑄道:“趙兄弟,明天你將那十門紅夷大銃全部拉上。”(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