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謝一科的話,王鬥心中卻是湧起不妙的感覺,果然當天下午,就有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
皇上聖旨下來,不是慰勉宣大軍士的功勞,而是一道嚴詞切責盧象升的旨意,免去了盧象升的兵部尚書銜,降為兵部右侍郎,並收回了他的尚方寶劍,又將他好一番訓斥。
宣大軍士嘩然,眾人竊語,昨日總監軍高起潛在盧溝橋與宛平城被韃子打得大敗,宛平城都被燒了。高起潛反彈劾盧象升擁兵避戰,所以宛平城與盧溝橋被占,皇上聽信了高總監的謠言,所以下旨嚴切。
眾人還傳揚,此次的宣鎮大捷,高起潛與楊嗣昌二人根本沒有上奏。
同時王鬥還聽聞翰林院編修楊廷麟被貶到盧象升軍中擔任讚畫的消息,卻是楊廷麟認為楊嗣昌忌功,心中不滿,便上了一道彈劾楊嗣昌的奏疏,奏疏內言:“南仲在內,李綱無功。潛善秉成,宗澤隕恨。國有若臣,非封疆福。”
崇禎皇帝看後大怒:“李綱無功,宗澤隕恨,朕是宋高宗麼?”
經楊嗣昌的提議後,崇禎帝任楊廷麟為兵部職方司主事,謫到盧象升軍前擔任讚畫。
這個消息還沒平複,又有一個霹靂般的消息傳來,新任的宣大總督陳新甲己是到京,皇上決意讓他統領一部宣大兵馬。宣大三鎮的軍士,將再次分兵。
此事傳得沸沸揚揚,宣大三鎮的營地中,軍將皆在談論此事,軍心蕩動。
果然第二天一早,王鬥等宣大三鎮的將官們,再次被召到盧象升的營地中,在那裡,王鬥看到了新任的宣大總督陳新甲。相比憤懣淒涼的盧象升,他倒是意氣風發。
似乎分兵之事陳新甲與盧象升之間有一番激烈的搏奕,最後的結果是。盧象升領三鎮總兵,餘者各遊擊將軍,一部分參將歸陳新甲統帶。盧象升的督標營還拆為兩部分,其中不到一千人。盧象升從大明府帶到宣大的嫡係天威軍歸盧象升所有,餘下的鎮標營兩千多人歸陳新甲所有。
最終歸於盧象升麾下,督標營幾百人,由親將陳安帶領。宣府鎮,總兵楊國柱正兵營三千幾百人。宣府參將張岩二千幾百人。大同鎮,總兵王樸正兵營三千幾百人。山西鎮,總兵虎大威正兵營三千幾百人。總共一萬二千多人。
歸於陳新甲麾下,鎮標營兩千多人。宣府鎮,遊擊將軍李見明與溫輝,遊擊將軍王鬥。大同鎮,一個參將,兩個遊擊將軍。山西鎮,兩個遊擊將軍,總共一萬五千多人。
盧象升。陳新甲二人麾下兵馬都有些虛數,估計盧象升麾下萬人左右,陳新甲麾下一萬四千多人。
又經一次分兵,盧象升的雄心壯誌遭受沉重的打擊,王鬥看他有些茫然地坐在那裡,神情無助,隻是呆呆地在想著什麼。
眾將出了帳來,都是麵麵相覷,大同鎮總兵官王樸罵罵咧咧地走了。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大踏步走向自己的馬匹,看了不遠處的王鬥一眼。招手讓他過來,想說什麼,卻又化為一聲長歎:“王鬥,好好殺賊吧。”
他雙目也有些發直:“你立下如此大功。卻得不到嘉獎,不公啊。”
他猛地跳上馬背,似乎要發泄心中的鬱悶,重重一鞭,抽在自己的馬上,那駿馬一聲長嘶。風馳電掣地狂奔出去,激起一片塵土。他的中軍親將郭英賢也是垂頭喪氣,己經沒有力氣與王鬥說話,隻是控馬揚鞭,直追楊國柱身後去。
王鬥看著一個個將官消失,正要與謝一科跳上自己馬背,忽見盧象升親將陳安急急過來,叫住他道:“王將軍,盧督臣召你說話。”
……
王鬥隨陳安來到一個小湖邊,這裡離盧象升的中軍大帳不遠,湖麵波光粼粼,不時有一股寒風夾著幾粒雪花,擊打在湖麵上,更增添了一股寒冷的意味。
王鬥看盧象升麻衣孝服,立在湖邊似乎在低吟一首什麼詩,語調蒼涼。一些雪花飄落在他的身上,他動也不動,這一刻,他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單。
陳安眼一紅,隻是示意王鬥上前。
王鬥上前施了一禮,盧象升身軀微微一動,他沒有回轉身來,仍是靜靜地看著湖麵。
良久,他幽幽地道:“月初時,盧某到了京師,統率數萬勤王大軍,當真是意氣風發,隻想與虜賊決一死戰,讓他們不敢小瞧我大明上下。”
“未想形勢急轉直下,皇上言不可浪戰,當以持重為上,朝臣也事事製掣,盧某欲戰不能。此時高公公卻言盧某擁兵避戰,皇上也怪我畏怯,嚴旨切責,戰與不戰,當是如何?”
盧象升慘笑起來,笑聲沉鬱,似是滿腔的憤懣,寒風中,他的身體還在微微戰栗。
王鬥上前一步,低聲道:“督臣……”
他想說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盧象升緩緩轉過身來,目光似乎看著王鬥,似乎又沒有。
他在低歎:“如今皇上又分了我的兵,我部下兵馬,隻餘萬人,想要有所作為,就更難了。”
他忽然長笑:“也罷,身為大明臣子,至多戰死沙場,以死報國罷了。”
他笑聲爽朗,但語氣中的悲憤之意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盧象升向王鬥吐露自己的心聲,可見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王鬥心中一酸,隨後又是一熱,他大聲道:“督臣萬不可存此身死魂滅之念,我大明上下,可不能沒有你。”
他略一沉吟,說出自己內心隱秘的話:“末將決意誓死追隨督臣,或許不久後,末將便可重歸督臣麾下,鞍前馬後,隨督臣殺賊報國。”
盧象升先是一怔,隨後他目光銳利起來,緊盯著王鬥:“王將軍,你要乾什麼?身為大明臣子,當服從朝廷調派。你若是亂來,本督便是沒有尚方寶劍。也要將你斬於劍下!”
他神情非常嚴厲,怒瞪了王鬥良久,才放緩語氣,溫言道:“王鬥。你便是隨在陳督麾下,也未必不能殺賊,倒不一定要跟隨本督。”
他殷切囑咐:“最要緊的,是常懷忠義之心。此次你立下大功,本督便是拚了性命。也要將你的功勞呈於聖上案前。”
……
拜彆盧象升出來,王鬥還沒上馬,又被召到新任宣大總督陳新甲的營帳去。
在王鬥還沒來臨時,相貌文雅的陳新甲正在自己帳內躊躇滿誌,從宣府鎮巡撫到宣大總督之位,可說一步高升。他能得到這個位子,卻是禮部尚書,大學士楊嗣昌的推薦,言他知曉邊事,是總督的適當人選。
如今陳新甲擢升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禦史。總督宣大,自然對楊嗣昌感恩戴德,唯他馬首是瞻。昨日他到達京師後,當晚便入楊府拜見,二人好一陣密談,主要便是談分兵之事。
當晚在楊嗣昌的書房內,他還神秘地拿出一份奏疏,卻是盧象升報捷的手抄副本,當時楊嗣昌指著上首一個人,言道要陳新甲密切關注。最好能拉攏過來。
陳新甲看後,暗暗吃了一驚,奏疏上盧象升為宣府鎮官軍報捷,還著重為一人請功。便是現任的保安州遊擊將軍王鬥。此次他領軍入援,才到東郊不久,就擊潰了大股來犯的清軍,並斬首奴級二百二十四顆。
私下裡,楊嗣昌與陳新甲對盧象升的人品都表示欽佩,他們當然知道盧象升不可能說謊。奏疏言二百二十四顆首級。顆顆都經他親手檢驗,確定奴賊真級,那就不會錯了。
陳新甲憶起自己初見王鬥時,那時他隻是區區一個守備,雖屯田有方,初時也聽聞他斬首過奴級八十餘顆,當時卻沒怎麼放在心上,隻是看到盧象升麵子上溫言撫慰一二。沒想到這王鬥一鳴驚人,此次又立下了如此大功。
楊嗣昌當時意味深長地道:“陳公,這王鬥是個可造之材,如此猛將,如能歸你麾下,定是如虎添翼。”
正因為如此,在今日陳新甲來到盧象升營中後,對王鬥此人二人也是經過一番爭奪,陳新甲背後有楊嗣昌撐腰,最後他終於如願以償,達到了自己的目標。
分兵計議定後,陳新甲就迫不及待宣王鬥來見自己。
在王鬥沒來臨時,他還在帳內踱步,盤算等那王鬥到來後,自己如何示以恩威,讓那王鬥死心塌地跟隨自己。
其實他以前在宣府鎮,也聽聞盧象升對王鬥頗為器重,王鬥與盧象升關係頗為緊密。不過這又如何,一個總督高官賞識一個職下,任誰都要感恩戴德,現在盧象升失勢,自己成為宣大的總督,王鬥不抱自己大腿抱誰的?
自己隻需溫言撫慰幾句,答應為他上報軍功,那王鬥定然感激涕零。等日後王鬥在自己指揮下再打幾仗,在這次清兵入寇中再立一些功勞,朝中上有楊嗣昌的支持,下有軍功,或許將來自己登閣拜相,也無不可。
想到這裡,陳新甲撫須連連微笑。
……
很快的,腳步聲響起,護衛來報,宣府鎮遊擊將軍王鬥,己在帳外等候。
陳新甲威嚴地道:“讓王將軍進來。”
片刻後,紅纓鳳翅,身著銀白鐵甲,身後係著大紅披風的王鬥大步進來,推金山倒玉柱,向陳新甲大聲叩拜:“末將宣府鎮保安州遊擊將軍王鬥,見過督臣陳大人。”
陳新甲濃厚的川音響起,他溫和道:“王將軍請起。”
鐵甲鏘鏘,王鬥站了起來。
看著這高大魁偉的年輕遊擊,陳新甲暗暗點頭,他溫言道:“王將軍,坐。”
王鬥大聲謝了聲,在下首一張椅子上穩穩坐了下來。
他看向陳新甲,暗暗猜測他宣自己前來的用意。在自己記憶中,以前的陳新甲身為宣府鎮巡撫時,可沒對自己這麼客氣過,想必他從某個渠道中,得到了自己斬首二百多級的消息,想要拉攏自己吧。大明軍中便是如此,有了實力與能力,才有資格讓人另眼相看,看帳中除了自己外,便沒有彆的將官,更確定了王鬥內心的猜測。
陳新甲穿著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大紅官服,他雖是為父守孝,卻沒有如盧象升那樣麻衣孝服,他看著王鬥微笑道:“本督一到軍中,便聽聞王將軍斬首兩百餘級的消息,如此大捷,聖上聽聞後,定會龍顏大悅。”
他拱了拱手:“本督一定向聖上奏捷,告知王將軍這個喜訊,讓京畿上下將士,都奉王將軍為楷模榜樣。”
王鬥站起身來,恭敬地道:“多謝督臣厚愛,末將感激涕零。”
陳新甲道:“王將軍,坐坐坐。”
在王鬥坐下後,他微笑道:“這都是王將軍應得的,斬首兩百餘級,大漲我大明軍心士氣。此戰後,依你的軍功,本督至少保舉你為參將,實鎮宣鎮一路之地!”
大明的總兵,副總兵任職,需要朝中廷推,王鬥畢竟資曆淺薄,難以上位。不過以陳新甲的宣大總督之身,朝中又有楊嗣昌的支持,保舉王鬥為一路參將,卻是輕而易舉的事。
王鬥看他神采飛揚,言語中充滿自信,當然知道他說的可能性。依照曆史,至少這幾年中,陳新甲都官運亨通。保舉王鬥為一路參將,對他來說確實不是難事。
陳新甲誘餌己經拋出來了,這幾年中,他是宣大總督,朝中也是楊嗣昌當位,自己又該如何?
王鬥再次拜謝:“督臣厚愛,末將實是感激。”
見他恭敬的樣子,陳新甲也是滿意,他溫言道:“王將軍,首輔劉公己經自請督察,劉公的意思是,我們這隻大軍,伴在他老人家左右。或許幾日後,我們就要另擇營地,離開此處了。”
他連這等機要之事都與王鬥言明,可見他對王鬥的推心置腹之意,王鬥麵上是非常恭敬地聽著。
陳新甲與王鬥說了幾句,忽然又看了他一眼:“聽聞王將軍營中缺乏糧草?唉,將士奮勇殺賊,為國立功,本督又豈能忍心讓將士遭受饑寒?將軍放心,本督己在竭力籌措糧草,至多幾日,就可為王將軍帳下,提供足夠的糧草。”
……
王鬥回到村堡,將宣大官兵再次分兵的事情說了,登時屋內如炸開鍋一般。
趙瑄道:“怎麼又分兵了,還要不要打仗?”
溫方亮皺起了眉頭,鐘調陽沉聲道:“兵分則弱,如此下去……”
他搖了搖頭,沉重地歎了口氣。
韓仲暴跳起來:“奸臣楊嗣昌蒙蔽聖上,還有高起潛這個閹奴,老子去砍了他。”
王鬥厲聲喝道:“韓千總,慎言!”
韓仲的話非同小可,如果傳揚出去,被有心人聽到,連王鬥也保不住韓仲,說不定他王鬥也要遭殃。
韓仲剛跳起便蔫了,對他來說,楊嗣昌與高起潛是誰,根本沒有概念,大明上下,他隻怕王鬥。
他坐於自己位上,不敢再高聲說話,隻是口中嘟嚕什麼。
屋內同時陷入一片寂靜,良久,鐘調陽說道:“將軍,陳督臣接見了您,他可有提糧草之事,現在我們營內所積的糧草,可食用不了幾天了。”
王鬥捧著一杯熱茶,淡淡道:“他語中頗有親熱之意,不過至少也要在幾日後供給糧草。”
鐘調陽沉重地歎了口氣:“隻恐將來又生波折,如到了那時……”
他沒有再說下去,不過語中的擔憂之意,任誰都聽得出。
王鬥凝視了茶杯上升騰的熱氣良久,他猛地將茶杯放到桌旁,站起身來,沉聲道:“我們不求人,自己出去乾一票,搞足我們營內所需的糧草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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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牛:
昨晚酒喝多了,頭有些重,晚上還有一章。(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