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中年男子年在四十多歲,臉容身材富態,穿著圓領的絲綢衣衫,他走進店後就焦急地數落那鄭娘子:“為叔才出門幾天,你就做下這樣的事情,以前你平價賣糧叔叔就不說了,這次又這樣,惹惱了大家,小心禍事上門啊。”
那鄭娘子低頭不語,旁邊那少女不服氣地道:“姐姐沒有做錯,現在城內的糧價確是太低了,八錢購進,五兩賣出,這也太過份了吧,讓老百姓怎麼活?”
那中年男子頓了頓足,說道:“這是城內同行公議過的,糧價統一。我的侄女啊,商會有商會的規矩,你這樣做,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韙啊。”
他擔憂地道:“再說了,現在糧行的會長是李家的人,那李家是什麼人?祖上曾中過舉人,東街那邊還有他家的科第坊。他們在保安的勢力這麼大,我們一個外來戶,怎麼敢跟他們鬥?”
說著他隻是歎息,那少女有些慌亂道:“叔叔,那我們該怎麼辦?”
中年男子歎道:“還能怎麼辦?趕緊將糧價恢複,然後叔叔賣這張老臉,去向商會同仁解釋一下,最後交些罰金吧。不過這已經算是最輕的處罰了,就怕……”
他的眼中忽然閃過恐懼。
鄭娘子臉色有些蒼白,她低頭呆呆不語,半響,她才喃喃說了一聲:“難道我們做買賣,就不能好好做麼,一定要這樣……”
王鬥坐在一旁聽著,他總算明白了古時囤積居奇,低買高賣是什麼樣子,也見識了這個時代行會規矩的森嚴與強大的影響力。
他微笑道:“鄭娘子誠信經營,王某佩服。”
中年男子此時才注意到王鬥幾人,他疑惑地道:“這幾位是?”
鄭娘子勉強露出笑容,她道:“叔叔,差點忘了,侄女來給您介紹一下……”
她正要說話,忽然一陣怒喝,接著人聲鼎沸,行人閃避。氣勢洶洶的,幾個商人模樣的人帶著一群壯漢衝了進來,各人手上都是拿著棍棒,將一個店口擠得滿滿的,那些賣糧的民眾都被他們趕走。
為首一個商人喝道:“鄭老四,你們萬勝和也太過份了,公然提價,可有將商會放在眼裡?”
另一商人道:“不錯,鄭老四,你們萬勝和這樣做,是在壞我們米店的生計。”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一片憤怒的指責中,那中年男子鄭老四隻是手忙腳亂,他連連搖手說:“誤會,這都是誤會,各位請聽我解說。”
一個商人道:“不要跟他費話了,將米店給我砸了。”
那群壯漢氣勢洶洶的就要湧上來,那少女大聲尖叫起來。
“轟!”的一聲巨響,一張桌子被踢得四分五裂,木屑橫飛!
卻是高史銀跳了出來,一腳將眼前的桌子踢飛。
他怒喝一聲,一把抽出自己的腰刀,大聲道:“誰敢動手?老子一刀劈了他!”
眾人立時一片安靜,衝上來的那群漢子也是呆呆地站住。
高史銀手上提刀,指著各人惡狠狠地道:“你們這些奸商,為非作歹,無惡不作,誰敢上前,老子今日就替天行道!”
他身材高大,滿臉橫肉,加上那招牌似凶狠與殘忍的獰笑,看上去分外嚇人。
韓朝看了王鬥一眼,王鬥點了點頭,韓朝、韓仲二人也是跳了起來,二人抽出腰刀,站在高史銀身後,隻是虎視眈眈地看著眾人。
三人身上那種見過戰場的殺氣讓各人都是心驚肉跳,那群漢子都是將身子往外縮,幾個商人也是不由咽了下口水,他們色厲內茬的道:“原來是找幾個軍漢來做幫手,怪不得有持無恐,不過事情沒完,鄭老四,你們等著。”
他們一群人垂頭喪氣地去了,街旁圍觀的人一片歡呼與彩聲。
……
那中年男子鄭老四滿麵笑容地過來向王鬥幾人感謝,那少女也是滿臉崇拜地看著高史銀,讓他得意洋洋,趁機問她叫什麼名字,那少女羞赧地說了,原來她是鄭娘子的三妹,名叫鄭曉芸的。
以鄭老四的眼力,自然看出王鬥是幾人中的首領,他請教王鬥的性名。
“小人鄭經綸,未知這位軍爺高姓大名?”
“王鬥?”
他沉吟了半晌,驚訝地道:“原來是那位擊殺韃子,剿滅四傾梁匪賊的王總旗?”
王鬥沒想到自己名聲傳得這麼廣,微笑道:“正是。”
鄭經綸滿麵笑容地作揖道:“原來真是王總旗,久聞大人之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他吩咐鄭娘子道:“侄女,你趕快備下酒菜,叔叔要好好招待王大人他們。”
幾人坐下痛飲,鄭經綸談起了自己的米店,原來他們來自山西蔚州,算是晉商的一枝,不過他們本小利薄,當然不能與那些晉商大鄂相比。明末晉商八大家,王家、靳家、範家、梁家、田家、翟家、黃家,均在張家口設有貿易點,與塞外的蒙古人與女真人聯係緊密,他們的銀錢往來,動輒就是上萬十萬兩,他們的貨物分店,遍及大明北方數省。
王鬥對明末商人向無好感,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窮奢極欲,特彆是晉商,在明末曆史上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鄭經綸一家人略略改變了自己對明末商人的印象。
聽了鄭經綸的經營史,確是非常艱難,王鬥微笑道:“我那個屯堡,眼下也有人口百戶,口數百多,需要眾多的米糧,如果鄭老板願意的話,王某以後就固定在萬勝和買糧賣糧。”
鄭經綸大喜,今日因禍得福,一下子得到一個重要的客源之地,而且王鬥他們武力勢力都不錯,自己也可以作為依靠。
他站起身來,深深作了一個揖,道:“如此,便謝過王大人了。”
王鬥微笑點頭,隨著自己地盤人口的擴大,各種資源需求越來越多,或許這個鄭經綸可以幫自己找到那些貨物的來源。
高史銀見鄭經綸對自家大人那麼客氣,自己幾人那麼有名,也是得意洋洋地坐著,他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菜,一邊隻是拿眼去看那個鄭曉芸,看得她更是含羞。與他相同的,坐在鄭曉芸旁邊的鄭娘子,則是不時拿眼去看韓朝。韓仲與鐘調陽看出名堂,都是用取笑的眼神看著韓朝,韓朝隻是悶頭吃喝。
談起剛才的事情,鄭經綸歎道:“眼下已是得罪了商會,怕是日子難過,特彆是李家子侄都是城內民壯的小甲、總甲,怕以後會尋個由頭,不時的過來滋事生非,我們這種小店,唉……”
王鬥點了點頭,保安州城內除了有操守徐祖成領兵千人防守外,另還有民壯兩百多,平時由知州直領,戰時受操守節製。萬勝和一個小店,如果不時有人過來生事,確是難以再開下去。
高史銀叫道:“如果有人敢過來惹事,鄭掌櫃的隻管來與我們說,我們連韃子都不怕,還會怕幾個小小的民壯?”
鄭經綸感激地道:“全靠王大人與諸位了。”
忽然聽到外麵一陣喧嘩,接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傳來:“就是前麵那家米店了,有人舉報他們攪亂市場,還意圖行凶傷人,兄弟們,隨我去將他們捉了,報官領賞去。”
接著又有一個暴戾的聲音響起:“不知哪幾個鄉裡來的狂妄軍漢,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來州城鬨事,兄弟們,給這些鄉下軍漢一點顏色看看!”
一片的呼嚎聲越來越近。
店中各人都是一驚,高史銀搶上一步,到了店門口觀看,半刻他回來,叫道:“還真是說得巧,外麵來了一群民壯,看樣子有二、三十人樣子,由兩個總甲領頭,正朝這邊來。”
王鬥喝了一聲:“操家夥,上馬!”
事情已經鬨出來了,他也不怕鬨大。看桌旁擺著幾根棍棒,一人拿了一根,五人上了店門口的馬匹。
幾人高高地騎在馬上,各人手上拿了一根長棍,高史銀更是一馬當先地騎在最前。雖隻有五個人,卻是氣勢有如千軍萬馬。
王鬥看過去,隻見那邊過來一群人,為首兩個民壯總甲,一人較為乾瘦,一人則是身材魁偉,二人手上拿著長刀。餘者民壯,個個都是拿著刀槍。眾人氣勢洶洶過來,街旁民眾,無不躲閃。
王鬥他們提著長棍,神情輕鬆地騎在馬上,隻有店內的鄭經綸,鄭娘子幾人擔憂地站在店門口觀看。
對麵那群人看到王鬥幾人,猛地停下來。接著那身材魁偉的總甲大喝道:“就是這幾個軍漢了,兄弟們,我們上去捉了他們。”
眾人又要上前。那個身材乾瘦的總甲仔細看了看,他猛地叫道:“高蠻子,怎麼會是你?”
高史銀也是一看,他大叫道:“李天敘,李天承,原來是你們。”
他大笑道:“你們想來捉老高我?”
那瘦子李天敘與魁偉大漢李天承臉色難看,那邊各人也是紛紛道:“原來是高蠻子,怎麼會是他。”
“這廝是個亡命之徒,不好對付。”
“平日都是一起吃酒玩樂的兄弟,不好下手啊。”
聽著那邊動靜,王鬥幾人都是看了高史銀一眼,這家夥交流廣闊啊,在州城認識這麼多人。
李天敘陰沉著臉,他大聲喝道:“高蠻子,這事情與你無關,你不要摻和。”
高史銀叫道:“誰說不關我的事,從今日起,這萬勝和的事,就是我高史銀的事!”
李天承叫道:“高蠻子,你不要不知好歹,你再悍勇,我們這麼多人,還會拿不下你?”
高史銀大笑道:“我老高連韃子都不怕,還會怕你們這些慫貨?儘管放馬過來,我與我家大人,還有幾個兄弟早就手癢了。”
那邊各民壯更是臉色大變,各人道:“那邊幾個不會是殺韃子那幾人吧?聽說他們九個就殺了十個韃子!”
“那高蠻子身後那凶漢不會就是那個王鬥吧,那可是個殺神,一人就殺了五個韃子!”
“他們幾個在這,就算打跑了他們,兄弟們也會有很大的損傷,不值啊。”
“兩位頭,還是從長計議吧。”
王鬥靜靜坐在馬上,看著那邊民壯們臉色大變,沒想到自己幾人在州城名聲這麼響亮。此時街旁早已站滿遠遠圍觀的民眾,聽說眼前騎馬幾人就是擊殺韃子的王鬥,都是紛紛將目光投來,各人低聲議論個不停。
鐘調陽策馬立在王鬥的身後,也是心下自豪。那邊鄭經綸,鄭娘子幾人看到王鬥等人的威勢,也是鬆了口氣,幾人相互慶幸而視。
那邊李天敘與李天承低聲地商議著,李天承急道:“大哥,怎麼辦?”
李天敘眼中閃過一絲凶光:“今日不將高蠻子他們捉了,我們李家在州城的臉麵何存?不怕,反正我們人多,就一起上。”
二人回身呼喊了幾句,立下重賞,眾民壯又硬著頭皮往這邊逼來。
王鬥冷笑一聲:“不知死活的東西。”
他一聲喝令,幾人一揮手中長棍,正要策馬衝去。
正在這時,忽然街口那邊傳來一聲大喝:“你們在做什麼,可是在聚眾鬨事?”
王鬥幾人看去,卻見那邊出現一隊騎兵,個個大明兵將的打扮,當頭是一麵“徐”字的認旗。
幾騎分開,從隊伍中出來,當頭是個壯碩的披甲將官,身後跟著幾騎的家丁,同樣身披鐵甲,手上拿著長槍,人人身上還背著弓箭。這些家丁,個個都是精銳,身手僅次於韓朝他們。
民壯們一陣騷動,眾人道:“是操守徐大人的軍馬,過來的是他的家丁隊官楊東民楊大人。”
那楊東民領著幾騎來到李天敘等人的麵前,居高臨下地喝道:“你們為何在這裡鬨事?”
李天敘忙恭敬地道:“楊大人,小的哪敢鬨事,是有人舉報萬勝和米店攪亂市場,還請來幾個軍漢行凶傷人,小的是來查看明白的,大人您看,就是前麵那幾人。”
楊東民哼了一聲,冷冷地看了李天敘一眼,又策馬來到王鬥幾人麵前。
王鬥幾人下了馬,楊東民目光淩厲如刀,隻是打量王鬥幾人,他喝道:“你們是哪個屯堡的軍士,為何在州城行凶傷人?”
王鬥排眾而出,他抱拳施禮道:“回大人,小的是靖邊堡的屯長王鬥,今日到州城來,並未行凶傷人。”
他清楚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道:“大人,事情便是如此,請大人明察。”
楊東民不理王鬥說什麼,他隻是仔細地打量王鬥一會,說道:“王鬥?你就是董家莊那個王鬥?”
王鬥抱拳道:“回大人,小的正是。”
他解下自己的腰牌,遞給楊東民驗看,楊東民將腰牌拿在手上看了半響,又扔回給王鬥。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早聽說董家莊有一個王鬥驍勇無比,以九人之人便擊殺了十個韃子,果然是個驍勇之徒,徐大人常在我麵前提及起你。”
他朗聲大笑起來,他身後幾個家丁看著王鬥,也是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是露出名不虛傳的神情。見楊東民如此,王鬥身後的韓朝等人都是臉露喜色,這楊大人這樣說,看來今日各人是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