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牛嶺突然反水,消滅我兩千精兵!水東宋家一反常態,侵占我烏江以東,安家那頭老狐狸也不甘寂寞地跳出來,向我索要水煙、天旺兩地,主動調停我與宋家的爭端……”
一向機敏聰睿的楊應龍忽然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這一係列的事情就像纏繞在一起的一團亂麻,毫無頭緒。他需要找到那個線頭才能解開這一係列的迷惑,而這個線頭,就是葉小安!
葉小安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臥牛嶺突然反水?莫非是葉小安假戲真作,取代葉小天的身份之後,不甘心再被我左右,所以才有如此舉動?可是……以他懦弱的個性,他敢麼?他就不怕我說出真相?
就憑我楊某人的身份,隻要我出麵證實他不是葉小天,臥牛嶺上下必生疑慮,熟悉葉小天的人隻要稍加試探,他就得露餡。做為殺害葉小天的同謀之一,臥牛嶺上下會甘心奉他為主?田妙雯又怎麼可能答應!
楊應龍把水西安氏派來的使者暫時安置在客舍中,既不接見也不拒絕,他想先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再做決定。偏偏在他弄清楚臥牛嶺出了什麼事情之前,他什麼決定也做不出。
這時四川方麵又傳來消息,在他拒絕赴貴州及成都自辯之後,重慶知府王士琦奉朝廷所諭,趕到了綦江,傳令讓楊應龍就近赴播州邊境的安穩聽從勘問。
安穩這個名字很吉利,可它距由四川方麵負責的地盤太近了。而且附近還有兩支官兵駐紮,楊應龍反心已起,對朝廷戒備重重,豈敢涉險。不過。如果繼續推諉,明顯會觸怒朝廷。
如今風雨滿城,由於臥牛嶺發生的變故以及安家和宋家對他的牽製,楊應龍不敢即時就反,因為隻要他還沒有明確造反,一切就還有回旋餘地。一旦扯旗就沒了退路。
楊應龍想等事態明確一些再做決定,朝廷這邊還需繼續拖延著,遂決定派他的弟弟楊兆龍前往安穩,迎接王士琦一行。楊應龍對楊兆龍麵授機宜一番,楊兆龍便星夜兼程,直奔安穩。
……
小雨淅淅瀝瀝。空氣中氤氳著潮濕的味道,山野間一片朦朧,蒼翠與墨綠都被雨霧籠罩著,仿佛一副濃淡相宜的水墨畫。
一片鬆軟的土地上突然拱動了一下,一隻蒼白的沾著泥土的手突然從泥土中探了出來。如此一幕,如果被人驟然看到,足以嚇破人的苦膽。好在此處是荒郊野嶺,四下無人。
緊接著,泥土翻開,一個人從泥土中一下子坐了起來。他的頭上、臉上都沾著泥土,仿佛還魂的惡鬼,大口地喘著粗氣。過了半晌,他才定一定神,四下觀望起來。
這個人。正是已經“死掉”的田文博。田文博又不是臥牛嶺的人,所以不但薄棺都沒有一口,就連那坑兒挖的都是淺淺的。臥牛嶺的人隻是把他草草埋葬,便回了山寨。
田文博抹了一把臉,臉上濕潤的泥土被細雨一澆,再這麼一抹,更像是從泥土裡鑽出來的一隻惡鬼了:“好險!如果我再晚些醒過來,或者這雨下的太大,這土裡一點兒空氣都不透,我這假死就要變成真死了!”
弄清楚剛剛經曆的驚險之後,田文博不由暗自慶幸,但他隨之一想,又不禁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田天佑!你個王八蛋!敢情是拿老子冒險!”
這時他才想到,田天佑根本沒有那麼好心,把唯一的生的機會讓給他。萬一臥牛嶺的人一時慈悲心大發,給他弄了具棺材釘得嚴絲合縫怎麼辦?又或者臥牛嶺的人給他挖的埋屍坑太深怎麼辦?還有這事先完全沒有想到的雨天……
他能幸運地活下來,這機會實在是十不存一!
田文博破口大罵,罵了一陣,忽然警覺自己還在臥牛嶺的勢力範圍之內,他趕緊從土坑裡爬出來,將泥土又推平弄好,看起來無甚異樣,這才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叢林中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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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鵝嶺作為曹氏的土司府所在地,本就據險而建,城池高深。如今在葉展兩家聯軍的努力之下,愈發變成了一座軍營。高高的寨牆上,壘起了一塊塊大石,大石堆壘得足有一丈多高,一則加強了寨牆的高度,使得攻山的人不宜攀登,必要的時候,那一塊塊大石還可以拋砸下去,還可用作守山的武器。
壕溝、箭樓、陷坑……,整個肥鵝嶺到處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建設,其中最臟最累的活兒,都是由播州的俘虜來完成的。
兩千名精銳的播州士兵,真正死掉的其實並不多,在突然襲擊之下,大頭人楊大岐又猝然被殺,播州所屬群龍無首,大部分都是被生擒活捉的,這些人就成了建築肥鵝嶺的主要勞力。
已經趕到肥鵝嶺的展凝兒和格哚佬、寶翁以及展家的兩位堂兄巡視著熱火朝天的建築場麵。
展凝兒道:“雖然前麵還有童家擋著,但是楊應龍一旦發兵東向,防線太長,恐怕童家是擋不住的!那麼這肥鵝嶺就是我們阻擊楊應龍東進的第二道防線!
這裡的寨牆都要加固,我們這山上有泉有糧,隻要他們攻不下來,守上兩年也不虞吃用!隻要他們無法攻下這裡,沒有一個穩固的休養歇息之地,就不敢長驅直入,進犯我展家堡乃至臥牛嶺。”
寶翁問道:“展大小姐,不是說掌印夫人已經說服宋家,自後牽製播州麼?有宋家陳兵烏江,楊應龍敢大舉東侵?”
展凝兒搖頭道:“不可大意!宋家對楊應龍來說,可是一塊不好啃的硬骨頭!如果他一旦舉旗造反。必須求得首勝以壯軍心士氣,你想,他是會選擇與宋家決戰呢?還是揮旗東向?”
格哚佬點頭道:“展姑娘說的有理!隻要楊應龍也布兵馬於烏江,仰天險以阻水東。就可以集中精銳兵力,放心大膽地東侵了。”
展凝兒的一個堂兄忍不住說道:“凝兒,楊應龍真的要反嗎?”
展凝兒唇角微微翹起,漾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就算他不反,我們也會逼他反!不要忘了,現在朝廷已經對他有了戒心。隻要我們從中做點手腳,煽風點火一番……”
展凝兒的堂兄興奮地道:“我明白了!如此一來,朝廷必會出兵鎮壓!我們得朝廷大軍相助,再有宋家為盟友,根本就不必擔心獨自承受播州兵馬,說不定還能趁勢崛起。更形壯大!”
展凝兒頷首道:“不錯!這就是我們的主意!”
這時候,山坡上一行人氣熱洶洶地闖了過來,頭前一人花白的胡須,麵容清矍,正是童氏家主童雲。童雲推開兩名侍衛的阻攔,衝到展凝兒麵前,怒氣衝衝地道:“葉小天呢。他為什麼不來?”
展凝兒道:“葉土司被播州的殺手刺傷,行動不便,童土司要找我們葉土司,意欲何為?”
童雲怒道:“意欲何為?這肥鵝嶺本屬我童家所有,你們憑什麼把山占了,連著山上的八個糧窖也一並奪了去,你們究竟想乾什麼?”
格哚佬怒道:“老子是從楊大岐手裡把這肥鵝嶺奪下來的,關你鳥事?”
童雲勃然大怒:“楊大岐?播州打著調停爭端的幌子進了石阡。這肥鵝嶺是我暫借於他駐兵的,你們殺了楊大岐,勢必招來楊應龍的攻擊,我童家坐受池魚之殃,還沒找你們算賬,你還好意思說?”
展凝兒:“童土司,話不能這麼說。楊應龍狼子野心,你也是知道的。就算我們不反抗,你真當他是來調停你我兩家爭端的?我葉展兩家的人馬為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摸上山?因為他根本沒有防範我們,那麼他究竟在防範誰,你還不清楚嗎?你看看楊大岐上了肥鵝嶺後,著重防禦的是哪一麵,也應該知道!”
格哚佬挺胸道:“不錯!你也是偌大年紀的人了,內中的玄機難道還看不明白?楊應龍究竟如何打算,我臥牛嶺最清楚不過!不過,嘿嘿,那楊應龍打得如意算盤,我女婿可也不是吃素的,他是佯做與楊應龍合作,要不然,我們臥牛嶺和播州合作,你童老頭兒現在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說話?早就身首異處了!”
童雲其實也猜到了一些,但要讓他就此讓出好不容易才奪下來的肥鵝嶺,他還是不情願的。要知道,這肥鵝嶺不僅僅是一座山的問題,臥牛嶺能占了肥鵝嶺,其影響力就能輻射到周邊各地,從而控製原曹氏所屬的各個小土司、頭人,他童家豈不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童雲嘲弄地道:“說的好不冠冕堂皇,這麼說來,老夫還要感謝你們嘍?你們算計了楊應龍,楊應龍要發兵東進,我童家首當其衝!而你們還趁機占了我的肥鵝嶺,這個啞巴虧,你想讓童某人硬生生地吞下去麼?”
展凝兒道:“童土司,我們屯兵於此,是為了展家堡和臥牛嶺不受播州的攻擊,何嘗不是也在幫你?如果楊應龍真的大舉發兵東進,僅靠你童家的兵馬能應付得了嗎?有我們在此,你也有了一條退路不是?”
童雲冷笑:“退路?這肥鵝嶺一旦落入你們的手中,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老夫還能巴望著有朝一日你們完璧歸趙?你們打得如意算盤啊!楊應龍的兵來了,老夫去擋,老夫擋抵不住時,被迫棄了根基接受葉小天的庇護,那時候就跟你們展家一樣,隻能乖乖地做葉小天的走狗!”
童雲說著轉向展家兩個頭領,大喝道:“你們自己被葉小天算計的這麼慘,現在還要為虎作倀悵來算計老夫,難道展家數百年基業落得如此下場,你們就不知道羞慚嗎?”
展家那兩位仁兄翻了個白眼,毫無羞慚。展家數百年基業又如何?數百年下來,他們始終是偏房庶支,展家嫡房人丁興旺,再有個三五百年,恐怕也輪不到他們這一脈有當家作主的機會。
但現在有葉小天撐腰,他們這些平日裡隻能聽從嫡房子弟差遣的小跟班卻能獨擋一麵了。何況,一直以來,小土司都要附庸於相對強大的土司,展家沒有附庸於葉小天之前,還不是曾先後附庸於田家、安家和播州楊家?他們為什麼要羞慚?
展凝兒沉下臉色道:“童土司,請慎言!你詆毀葉土司,離間葉展兩家,隻怕葉土司知道了會不太高興!”
童雲冷笑地道:“威脅我?他不高興又能如何?大不了老夫拍拍屁股,投奔播州了事!”
展凝兒道:“楊應龍吃人不吐骨頭,你真的敢投奔於他?而且,楊應龍已成眾矢之的,你真的敢投奔他?”
“我……”童雲吱唔起來,展凝兒趁熱打鐵地道:“這肥鵝嶺,是我葉展兩家的子弟用鮮血和生命打下來的,拱手還讓於你,我們如何服眾?如今大敵當前,我們應該一致對外,我們之間有什麼爭議,不妨退了外敵再說!畢竟,不管如何,葉土司是不會吃掉你童家的,而楊應龍的胃口麼……”
那些被俘的播州士兵一邊疲憊地築著戰壕,一邊側耳傾聽著他們雙方爭執的話語,他們可不甘心就此做了奴隸,他們正在努力尋找著逃脫的機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