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做了一輩子獄卒,還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綁票。
聽說有人要見自己時,老牛並未在意。要見他的陌生人多了去了,天牢裡關的都是犯官,個個都有關係、有門道,親朋好友一大堆,犯官入獄後,親朋好友都會打點一番。
背景深、能力大的,直接向刑部或司獄官打招呼,還夠不到那個層麵兒的,就用金銀開道,直接找牢頭兒或資曆深、威望大的獄卒打招呼。
老牛以為今兒找他的又是托關係的犯官親眷,所以大大咧咧地出了天牢,被人家領到僻靜處也不在意,結果那幾個葉小天的親兵把他領進一條小巷,肅然宣布:“我們大人要見你!”
老牛茫然道:“你們大人是哪個?”
如非得已,幾個山中武士是不願意說出葉小天的名姓的,那有冒犯之嫌。既然尊者他老人家要見這個人,反正他去了也就會知道尊者的身份,幾個武士壓根沒想過這個老獄頭兒居然是被他們至高無上的尊者大人敬稱為牛叔的。
一個武士頭目把手一揮,肅然道:“等你見到,自然就知道了,帶走!”
旁邊衝上來兩個武士,左右一挾,拎起老牛就走。
老牛慘呼:“綁……”
一口鋒利的刀橫在了他的嘴巴上,是真的橫在了嘴巴上,鋒利的刀刃已經入口,老牛立即張著嘴巴,一聲也不敢吭了。
老牛就這麼被架著,一直拖到館驛,一路上,老牛不知做出了多少最壞的打算,經過館驛側麵圍牆時,他還以為要被人一刀捅了塞進陰溝,直到轉過圍牆,他才緩過氣兒來。
一見對方拖著他往館驛裡走,老牛終於放了心。這裡住的都是各地前往京城公乾的大臣、覲見天子的臣僚,不可能有人在這裡邊殺人害命,如此說來,他們之前不是說謊,真的有位“大人”要見自己?
想到這裡,老牛差點兒沒把鼻子氣歪了,他這一路差點兒沒嚇得尿褲子,誰要請人會有這麼莽橫的手段?簡直是豈有此理。
“大人”從屋裡邊出來了,一見老牛就眉開眼笑:“牛大叔,好久不見啊……”
老牛一看葉小天,先是一呆:“你是小天還是小安?”
本來老牛跟葉小天最熟,不過葉小天出遠門後,小安頂替了他的位置,又做了幾年獄卒。老牛可分不清他們兩個誰是誰。
葉小天笑道:“我是小天啊,牛大叔康健如昔,一點都沒見老啊,就是這頭發……怎麼快掉光了?”
老牛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就是你小子要見我?”
葉小天道:“不是我還有誰?”
老牛氣道:“你這是從哪兒找來的手下人,他們這是請人嗎?簡直就是綁架!”
葉小天這才發現老牛還被兩個身高力大的武士架著胳膊,趕緊擺手道:“放開放開,這是我牛大叔,你們怎麼這般模樣就把我牛大叔給請來啦!”
葉小天揮手摒退幾個侍衛,把老牛扶進房間,一邊給他斟茶,一邊笑眯眯地道:“牛叔你彆生氣,我這些部下都是山裡漢子,做事不懂規矩,對我吩咐的話也常一知半解的,你彆見怪。”
老牛氣哼哼地嘟囔了兩句,這才說道:“老葉還好嗎,你們一家人都回京來了?”
葉小天道:“就我一個,我爹還在貴州,時常還惦記起您呢。”
兩人嘮了幾句家常,葉小天就拐上了正題:“牛叔,我剛回京,現在有點麻煩,不方便出入,可我手下那些人實在不是辦事的料兒,所以有點事兒想麻煩你。”
老牛滋溜喝了口茶,抬眼瞧著他。
葉小天湊過去,嘻皮笑臉地道:“我想打聽一個人的下落,禮部一定知道她的行蹤,想麻煩牛叔去幫我打聽打聽。”
老牛想了想,皺起眉頭道:“禮部?要是刑部,我還認識些人,禮部,我實在不熟啊!”
葉小天一伸手,掌上就托了一錠金子,葉小天道:“有它開路,還怕沒有熟人!”
老牛張大了嘴巴,吃驚地道:“你小子,還真是發達了!你要打聽誰的消息?”
葉小天道:“貴州紅楓湖夏土司家的千金夏瑩瑩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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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伯夷回京之後,馬上就入宮去見天子。旁的太監如果有機會出京,無不想著儘量拖延時間,在地方上多待些時日,不但能多撈許多好處,而且自由。一
入宮門深似海,再回首已百年身,誰曉得今後還有沒有機會踏出那黃色的高牆。但是對徐伯夷來說,這些他都不貪戀。
他以前最熱衷的是權力,現在依舊如是,而這和他是不是一個健全的男人並沒有直接的關係,隻不過是以前走官場,現在走內廷罷了。
他現在除了追求權力,還有一個執念,就是向葉小天複仇。這一點更離不開宮廷,他現在就像一株菟絲子,隻有纏在萬曆皇帝這棵參天大樹身上,才能俯瞰眾生,否則隻能俯伏在他人腳下。
所以,他一回京,毫不留戀京城的繁華景象,立即踏進了宮門,去見天子。萬曆皇帝正在糾結,聽徐伯夷說起此番往紫陽接收貢橘的經曆,絲毫不以為意,聽他說罷,便淡淡地揮了揮手。
徐伯夷很想打聽一下皇帝有沒有把葉小天的女人搞到手,可是瞧他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卻也不敢多問。做奴才的最清楚,在主子不高興的時候,最好不要惹他不耐煩。
徐伯夷叩了個頭正要退下,萬曆突然又喚住了他:“小白!”
徐伯夷入宮後本來化名為餘白弓,但萬曆一向以小白呼之,所以徐伯夷乾脆自稱餘小白了,說出去勉強也算是天子賜名,雖比不上葉小天的天子賜字,好歹也是一個榮耀。
徐伯夷趕緊欠身道:“皇上還有什麼吩咐?”
萬曆皇帝沉吟了一下,向他招招手,徐伯夷趕緊湊到麵前。
萬曆輕輕咳嗽了一聲,緩緩地道:“那位瑩瑩姑娘……”
徐伯夷兩眼一亮,趕緊盯著萬曆,萬曆麵露為難之色,道:“她母親已經對朕提起,來京時日太久,想要儘快返回貴陽。朕,很為難啊!”
徐伯夷眼珠轉了轉,心道:“她母親要回貴陽,皇上為難什麼?莫非皇上和當年的成化帝寵幸萬貴妃一樣,喜歡比他大得多的女人?嗯……還彆說,夏夫人還真是風韻猶存……”
萬曆皇帝哪知道徐伯夷心裡轉著什麼齷齪念頭,愁眉緊鎖地道:“她若回轉貴陽,瑩瑩姑娘……朕就不便留她了。朕正打算,唔……朕打算請五皇叔出麵,為朕做個媒人……”
徐伯夷這才明白,敢情這位天子還沒得手呐!
徐伯夷趕緊道:“皇上,您是天子啊!天家納妃,不過是一道旨意的事兒,還用什麼媒人!當然,皇上您喜歡瑩瑩姑娘,想給她足夠的禮遇,這也是可以的,但……納一位土司之女為妃,隻怕百官不滿。這邊五皇叔剛剛登門,那邊百官就得跪滿左順門!”
徐伯夷這“左順門”是有說道的,當年正德皇帝英年早逝,沒有留下子嗣,由他的堂弟繼位,就是萬曆他爺爺嘉靖帝了。嘉靖和正德是同輩,得過繼為正德他爹孝宗之子,這才名正言順。
可嘉靖不想改立門庭,下旨讓百官給他親爹興獻王討論封號及主祀,這一下捅了馬蜂窩,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給事中二十一人,禦使三十人等共二百餘人集體跪在左順門外,大呼大哭,是為天下聞名的左順門事件。
萬曆聽了不禁攸然色變,憤然道:“朕想要一個真心喜歡的姑娘,就這麼難嗎?”
徐伯夷怕他打退堂鼓,忙道:“皇上,此事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要說難,是因為夏姑娘的身份敏感,百官擔心夏姑娘成了皇妃,夏氏土司做為皇戚趁機坐大,會影響西南安寧。
要說不難,也不難,隻要皇上先把生米煮成熟飯,難不成還能把人家姑娘再送返貴陽?要是因此激起夏氏土司不滿,釀出事端,那可就是不同意皇上納夏姑娘為妃的官員逼反的,誰敢承此重責!
所以,一旦皇上和夏姑娘成就真正夫妻,奴婢以為,百官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亡羊補牢,要求皇上不得給夏家額外的封賞,防止夏家利用夏皇妃受皇上寵愛的機會壯大。”
萬曆聽了一句“夏皇妃”,更是心癢難搔,頓足道:“可這生米,它煮不成熟飯啊!”
“啊?”
徐伯夷呆望著萬曆,很是不解其意:“皇上總不會如我一般,下邊缺了一個煮飯的必要物事兒?”
萬曆苦惱地道:“瑩瑩姑娘天真爛漫,根本不理解朕對她的愛意。朕又沒有機會單獨與她相處。朕本來授意陳太妃以貴陽同鄉的身份籠絡夏夫人,想著夏夫人能常常攜女入宮,朕便多些機會與她相處……”
萬曆向空中隨意地指了指:“朕剛才興衝衝地去陳太妃那裡,誰想隻有夏夫人在,朕問起夏夫人,說是瑩瑩姑娘耐不得宮中規矩繁瑣,所以沒來,朕又沒有理由召她進宮”
萬曆說著,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
徐伯夷眼珠一轉,道:“皇上,夏姑娘身份敏感,皇上您又不得自由,尋常辦法如何能把美人留在宮中呢?奴婢有一計,如果皇上肯采用,奴婢保管讓皇上遂了心意,今夜就采了紅楓湖的那朵鮮花!”
萬曆大喜,急忙問道:“計將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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