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同知和張繹見到知府後,依舊是各執一辭,相爭不下。於俊亭坐在一旁,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時不時地插上一句話,雖然隻是隻言片語,怎麼聽都像是在勸說雙方要理智一些,但效果往往是火上燒油,把個本無急智的張大胖子急得直冒虛汗。
張雨桐是晚輩,而且沒有任何職司在身,他私下裡與父親計議事情自然是可以的,但是這種場合卻不能出現,即便出現也不宜插嘴,所以張知府想找個人商量都不行。
張繹是他的手足兄弟,戴同知是公認的他的心腹手足,不管他斷哪一邊有理,都會讓另一方不滿,而眼下這種局麵,顯然無論他是否公道處斷,都會讓一方心生怨憤。
戴同知道:“知府大人,樸階現今就在廳下候著,知府大人喚他上來一審便知。”
張繹道:“大哥,當時在塔頂的,唯有我兒孝天、樸階和戴崇華的女兒三人,要查真相,豈可不讓他的女兒上堂?”
張繹心中想得明白,如果凶手真是樸階也就罷了,如果不是,從戴同知這兒是休想看出什麼端倪的,但他的女兒才十三歲,一個不諳世事的女娃兒,如果她是真凶,心虛膽怯之下,眾人麵前必定容易露出馬腳,所以執意要求把她喚到大堂。
戴同知道:“小女昨日見了血腥場麵,受了驚嚇,現今神思恍惚,上了公堂能問出什麼?我這女兒自幼體弱多病,如果因為驚擾有個好歹,你張繹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戴同知又轉向張知府道:“知府大人,凶手樸階現就在階下。而且他自己也親口承認了,張繹執意要我女兒上堂。戴某不服!張繹隻因與戴某一向不和,這是故意找戴某的麻煩。”
於俊亭眼珠一轉,對張知府道:“府尊大人,張土舍和戴同知各執一詞,隻聽他們爭論於事無補,不如先把樸階提上堂來,若是問得有不清楚的地方,再找其他佐證也就是了。”
於俊亭根本不在乎戴同知和張土舍誰能勝訴。她隻想促使張胖子接手這樁案子,隻要他接到手裡。就一定砸鍋,無論怎麼判,對他都是有利無害。
但張胖子事先已經得了兒子提示,深知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插手其中,否則就是自斷一臂,所以馬上搖頭,正色道:“於監州此言差矣,事涉戴同知和本府胞弟,本府來斷此案。縱然公道,誰認公道呢?”
於俊亭一怔,以她對張鐸的了解,這個死胖子根本就是個沒能力、沒主見的笨蛋,若不是比他兄弟早出生了兩年,斷然輪不到他來做土知府。今天怎麼蠻有主意的樣子。
張鐸嚴肅地道:“新任推官葉小天來自葫縣,與我銅仁各部均無交情,正可秉公而斷,此案便發付刑廳,由葉推官審理罷。戴同知,二弟,本府隻希望,小兒輩年少無知,他們之間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你們作為本府的臂膀心腹。都能精誠團結,莫要因此生出嫌隙。”
於俊亭秀氣的眉兒微微一皺,葉小天?那個被她抓進銅仁晾起來的死猴子?毫無疑問,此案推到誰身上誰倒黴,可問題是,她要籍此案讓張胖子難做啊,折騰那隻死猴子有什麼意思。
如果此案真要推到葉小天頭上,那無論怎麼判,張知府都能置身事外了。若是審理結果確與戴同知的女兒無關。那自然皆大歡喜,而這恰恰是她於監州不想看到的一幕。
由張知府來斷,不管真相如何,她都可以大做文章,此案判了樸階是真凶,她就可以傳出風聲,說張知府唯恐戴同知與他離心離德,寧可委屈自己胞弟,叫各地不明真相的土司們更加輕視張氏。
如果張知府判了戴同知女兒償命。本來跟著她搖旗呐喊的戴同知就會衝到最前線,做“倒張”的急先鋒。從而最大程度地保存於氏的實力,如今交給葉小天去審,這如意算盤可不都要打亂了?
由葉小天來審,無論結果如何,案子是葉小天審的,也是葉小天判的,於俊亭都無法推波助瀾,從中得利了。可是,久不入府衙的她,今日是打著帶涉案的堂弟前來協助辦案的幌子才出現的,如果乾涉太多,張胖子勢必有所警覺。
於俊亭權衡了一番得失,心中稍稍猶豫,還沒等她想出辦法,張知府已經把此事決定下來。
張繹和戴崇華同樣各有打算。張繹是張氏家族的土舍,一向隻在部落裡替胞兄打點本族內部事務,不大理會官場中事。
他隻覺得,他是知府的胞弟,而且他要求的是真正公道,如果真相與戴家女兒有關,絕不能放過,如果與她無關,他也不會糾纏不休,這個姓葉的既然端著他大哥的飯碗,叫他查明真相秉公而斷應該不難。如果執意要由自己大哥斷案,恐怕戴同知又有了遁詞借口,而且張家的形勢現在很不利,他也清楚,這一點不能不考慮,他也不想讓大哥為難。
可戴同知這邊呢,他與葉小天接觸雖然不多,但是總比張繹要親近些。而且從他與葉小天接觸中對葉小天產生的印象:此人是個極為油滑之輩,水銀山之亂叫他去調停,他用的也是攪混水、推諉扯皮的手段,可見所謂“瘋典史”的傳言不實,此人實是八麵玲瓏之徒。
此案交給他去辦,張家要的隻是凶手而已,他已經給了,隻要葉小天能配合他把樸階坐實了就是凶手,張家便無話可說,而他也因此欠了葉小天一份人情,以葉小天如此精明油滑的性格,不會不明白該怎麼選擇,所以他也同意了張知府的這一安排。
張胖子見他二人均無異議,暗暗鬆了口氣,馬上吩咐道:“來人呐,速傳葉推官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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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胖子派去的人隻片刻功夫就從刑廳轉了回來,對張胖子道:“知府老爺,刑廳的人說,葉推官初至銅仁,水土不服,昨晚又因應酬多吃了幾杯酒,以致身染重疾,上吐下瀉,如今告假在家,不曾上衙。”
張胖子愣了一愣,突地明白過來,拍案大怒道:“胡說八道!銅仁他又不是頭一次來,怎麼以前不見他水土不服?葫縣距銅仁十萬裡之遙麼,嗯?居然水土不服!如此怕事,如何任事!”
張胖子轉向於俊亭道:“於大人,勞煩你走一遭,推官主管我一府刑名,此案定得交給他審理!”
於俊亭本待拒絕,轉念一想,又點頭答應下來,隻含笑問道:“府尊大人,若葉小天推脫不來呢?”
張胖子瞪起眼睛道:“那就綁他來!”
葉小天回到府邸,恰有黎教諭帶了一位西席先生來,這位西席先生在銅仁府頗有名氣,隻可惜銅仁風氣不大向學,磋砣至今,也沒教出幾個能讓他揚眉吐氣的弟子來,但老先生的道德文章還是相當不錯的。
既是黎教諭引介,葉小天自然信得過,馬上把哚妮和遙遙喚來,讓她們拜見老師。老先生一瞧這兩個女弟子,大的明眸皓齒,小的粉妝玉琢,俱都是靚麗俏美的女子,倒是賞心悅目的很。
雖然說女弟子縱然肯一心向學,將來也不能科舉中第,為他揚名,但他已經偌大年紀了,名聲遠不及眼前利益實在,葉小天給的束脩豐厚,老先生也就欣然認下了兩個女弟子。
黎中隱小坐了一陣兒,便即告辭去府學應卯。西席老先生即刻進入角色,帶了兩名女弟子去讀書了。葉小天脫下公服,換了常衣,剛剛坐下,李秋池就替他告完假,從刑廳匆匆趕回來了。
李秋池在告假的時候,趁機打聽了一下戴氏和張氏之間的糾紛,一見葉小天,李秋池便把他打聽來的消息對葉小天學說了一遍,道:“此案若是敷衍了,張家必然不答應,如果真的去審,又怕審出個‘案中案’來,萬一樸階真是頂包的,戴家必然記恨東翁。幸好這兩家來頭都不小,旁人審不來,他們找知府大人主持公道去了,東翁能避過一劫,幸甚,幸甚!”
葉小天搖頭歎息道:“這銅仁府果然不比葫縣,這裡的廟太多,神佛也太多,斷個案子也不能隻考慮案子本身,還須思量方方麵麵的關係,做個想做事的推官,實在不比做個不管事的閒官容易,難怪……”
話”
葉小天大吃一驚,於俊亭?那個妖女來乾什麼,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葉小天趕緊道:“李先生,你去接她吧,我到臥室去等著,切記,本官病了,病得很重!”
葉小天急急趕到臥室,脫了靴子拉過一床被子蓋在身上,仔細想想,又跳起來,到桌前從熏香爐中倒出一點香灰,往手心搓了搓抹在臉上,又跳回榻上,拉過被子一蓋,作奄奄一息狀。
葉小天閉著眼躺在榻上,忽然想起了那位愛裝病的葫縣主簿王寧,曾幾何時,王寧的這種作為最為葉小天所鄙棄,誰料今時今日自己竟也有樣學樣,當真是莫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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