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紅院裡,主動趕來替葉小天做東的高涯和李伯皓是最先趕到的,接著是葉小天,等李經曆趕來的時候,葉小天赫然發現,李經曆把戴同知也請了來,大概是怕他這接風宴實在不熱鬨。
本來,他們這些人中一多半是在任官員,另外一小半是在學生員,官員和生員,一個是“在役”的官,一個是“預備役”的官,除了身份和年齡上的差距,還有許多避諱,按常理是很難同席飲宴打成一團的。
可是在貴州,這種官場常態便不存在了。葉小天為雙方一引介,戴同知和李經曆獲悉這兩位少爺是葫縣新近轉為世襲長官的兩位少寨主,對他們頓時覺得親近了幾分。
嚴格說來,他們都是世襲土官,而且葫縣本就是銅仁治下,結交兩個少寨主,等他們將來一旦成為寨主,成為世襲長官,就可以成為戴同知、李經曆在官場上的臂助。
對高涯和李伯皓來說也是一樣,他們能被家族選中進入府學,足以說明在父輩眼中他們是可堪造就的子侄,但是他們一日不曾繼任長官,這繼承人的身份就還存在變數。
兩個長官司剛剛轉為世襲,他們所在的山寨由原本的內部選舉製轉為父子一係世襲傳承製還需要一個過渡階段,最起碼在這一代,長老們對繼任者的選擇還是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如果他們能有幾個土司支持,那將是他們“競爭上崗”的強力外援。
葉小天本來還擔心這兩個小兄弟和戴同知、李經曆聊不到一塊兒去。卻不想四個人迅速熟絡起來,倒似比他還要親近幾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有了幾分酒意的戴同知便向眾人賣弄起他的風流手段來。
戴同知端著酒杯,得意洋洋地道:“久了你們才會知道,歡場女子終究是比不得良家婦人的。那種欲拒還迎,那種嬌羞忐忑,那種體貼溫柔,煙柳巷中的女子可是永遠不具備的。”
戴同知描述了一堆良家風情之美好。懷中美人兒隻是掩唇吃吃偷笑,高涯聽得如癡如醉,心向往之,對這位“前輩高人”當真有高山仰止的感覺,忍不住請教道:“戴大人所言固然有道理,可良家閨閣豈是容易下手的。”
戴同知笑道:“正因為不容易。所以才難得啊,否則哪有情趣可言。水滸中有一回,借王婆之口說那誘引良家的必要條件,要有潘安的貌,驢兒大的本錢,似鄧通般闊綽。會小意奉迎,還要有水磨工夫。謂之‘潘驢鄧小閒’。”
戴同知哈哈一笑,不屑地道:“其實王婆隻說對了一半,這一半儘是那男子需要具備的條件,僅有這些可是遠遠不夠的,若有人以為自己具備了這五個條件便能無往而不利,勾一勾小指便有良家婦人傾心愛慕,必然要倒大黴。”
李經曆睜開醉眼道:“那還需要怎樣條件?”
戴同知飲了一口酒。屈指數道:“要想無往而不利,我以為還需要五個條件。也可歸納為五個字,曰:人時地法曲!”
高涯好奇地道:“這人時地法曲,又做何解?”
葉小天皺了皺眉,少年慕艾,他並不反對,可是對於戴同知的行徑,他卻不敢苟同,葉小天擔心這兩個小兄弟性情未定,會被戴同知影響,便想著回頭要注意一下,不可讓他們與戴同知有過多接觸。
戴同知並未注意葉小天略顯不悅的神情,解釋道:“這人,是說你選定什麼人下手。不能僅看人家是否貌美,若是有所接觸之下,覺得那性情貞烈的、夫婦和睦的、對你沒有絲毫好感的,還是就此罷手吧,免得浪費功夫。
總要有那麼一絲可能,方可曲意下番功夫。這時你就要考慮時間和地點了,要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才好方便你親近下手呢。要知道這些閨閣婦人都是輕易不出府門的。
但是輕易不出府門,不代表一直不出門,初時你可多加注意、勤於打聽,製造邂逅的機會,待到後來,就得主動出手,幫她創造機會,至於地點的選擇,尚未得手時,切勿選擇太荒僻的所在,她不會去的。也不可選擇太熱鬨的所在,否則如何方便你與她親近,而且人多眼雜的,容易落人口實。
這法,就是法子,你要用什麼法子,叫她心中有你,漸漸傾心於你。一個優雅安適的環境,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便是一個良好的基礎。人選定了,時與地選好了,這時就要用到法。
法,就是辦法。要用什麼辦法和她親近?能說會道必不可少,悶葫蘆兒般的口才,如何引得那些春閨寂寞、滿複幽怨的良家婦人為你綻顏一笑,覺得如沐春風?女人嘛,就是要哄的,多讚美幾句她的心就會飄起來。
可僅有一副三寸不爛之舌也是不行的,你還要精心設計、製造與她親近的機會,同時還不能叫她覺察到你彆有用心,這其中的巧妙之處,就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了。至於那曲……”
戴同知口若懸河地賣弄著他的風流手段,其他幾人一邊聽他說著,一邊放下了矜持,李經曆懷抱一位豐腴嫵媚的美人兒,上下其手,揉弄得那美人兒嬌喘籲籲。高涯和李伯皓更加不堪,畢竟是年輕人,血氣方剛,看那模樣,若非眾人在座,早就劍及履及,把懷中美人兒就地正法了。
葉小天未曾涉及歡場時,對這種地方充滿了好奇,真的見識過了,卻覺得也不過如此。雖然他也喜歡欣賞美人兒,喜歡對看見的美女品頭論足一番,但是對這種錢色交易卻興趣缺缺,反而是五人中最把持得住的一個。
葉小天覺得高涯和李伯皓還是未定性的少年,他和高李兩寨關係都不錯。不能眼見這兩個兄弟走上岐途,便考慮儘快散了酒席,把這兩個小兄弟帶走,免得他們受了戴同知影響。
這時就見一個侍衛神情凝重地走進來,急步走到戴同知身邊,對他附耳說了幾句話。葉小天認得這是戴同知帶來的一個隨從,就見他幾句話說罷,戴同知臉色頓時一變。
戴同知停止了吹噓賣弄,一把推開懷中美人兒。對葉小天道:“今日有勞老弟台的熱情款待,戴某家中現有些急務需要趕回去處理,改日戴某再設宴答謝吧,這就告辭了。”
李經曆醉眼朦朧地從身邊美人兒豐滿柔軟的酥胸上抬起頭來,大著舌頭問道:“戴……戴兄,怎麼就急著走了。嫂夫人不是一向……一向不大理會你眠花宿柳的事兒麼?”
戴崇華強笑道:“家中實有要事,咱們改日再說,改日再說。”戴同知又向高涯和李伯皓告罪一聲,向幾人行了個羅圈揖,急急拔步就走,甚至等不得彆人送他出門。
戴同知出了怡紅院。翻身上馬,奮力一鞭。便催動駿馬,急如星火地向自己府邸趕去。戴同知急匆匆趕回府邸,翻身下馬,連馬鞭都忘了遞與隨從,便大步流星直奔後宅。
戴家大宅實也不小,但戴同知步履甚快,花廳中。正妻劉氏與幾個妾侍正神色慌張地交頭接耳,戴同知便一頭衝了進來。劉氏趕緊迎上來,惶惶然道:“老爺,這可怎麼辦,蟬兒闖下塌天大禍……”
戴同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劉氏登時噤聲不語,戴同知沉聲道:“蟬兒呢?”
劉氏趕緊向旁邊小書房指了指,戴同知把馬鞭遞給劉氏,便向小書房走去。戴同知伸手一推,房門閂著,馬上柔聲喚道:“蟬兒,開門,爹爹回來了。”
房中沉默片刻,傳出一個女孩兒啜泣的聲音:“阿爹,我不想殺他的,我真的不想殺他的……”
戴同知趕緊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家蟬兒最是溫柔善良,怎麼會殺人呢。爹爹知道你是委屈的,快開門,把事情經過對爹爹說說。”
這時的戴同知滿臉的關切心疼,既沒有在妻子麵前嚴肅冷峻的家長模樣,也沒有在外邊撚花惹草的風流神韻,更沒有在官衙裡那副為官作吏的嘴臉,此時的他,就是一個尋常的慈父。
在他不斷的安慰勸說之下,小書房的門終於開了,戴同知趕緊跨進門去,就見女兒一開了門,便又縮回牆角,蹲坐在地上,雙手抱膝,把頭埋在膝間,低低地啜泣著。
貴州土司人家大多三妻四妾、女人成群,可是還真不見得妻妾成群的人就一定兒女滿堂,例代以來已經發生過不隻一次嫡宗長房斷絕子嗣的情況。戴同知的妻妾很多,到如今也隻一個女兒,再無其他子嗣。
所以對這個寶貝女兒,戴同知可真是當成眼珠子一般嗬護著,一見女兒這般模樣,戴同知好不心疼,連忙上前扶住女兒肩頭道:“乖囡,爹爹知道你不是有心的,不要哭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爹爹在,你不用擔心。”
“阿爹……”戴蟬兒號啕大哭,一把撲到父親懷裡,身子還在恐懼地顫抖不止。戴同知輕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彆怕彆怕,凡事有爹爹做主。你快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爹爹!”
戴蟬兒抽抽答答的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戴同知的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從塔上摔下去的人叫張孝天,是張知府的親侄子,就算他非禮在先,被蟬兒推下高塔摔死,張家也不會善罷甘休了。
這可怎麼辦,難道叫自己的女兒以命抵命?看到女兒蒼白恐懼的小臉,戴同知好不心疼,就算要維係自己家族的存在,他也不可能把女兒交出去的,無論如何也不行!
戴同知沉聲問道:“蟬兒,你把張孝天推下高塔,這事可有人看見?”
戴蟬兒抹著眼淚兒道:“就隻有樸階哥哥看到了,他那時剛剛爬到塔上……”
戴同知追問道:“樸階?除了他,其他人全未看到塔上發生了什麼?事發之後,他們也沒問?”
戴蟬兒期期艾艾地道:“我……我當時嚇壞了,樸階哥哥見我怕得不行,也知道我闖了大禍,就……就拉著我趕緊跑回家來了。其他的人當時都還在三四層,聽見孝天哥哥慘叫著摔下塔去,全都跑下塔去察看,都……都未顧上理我。”
“原來如此……”
戴同知目光閃爍了幾下,看看女兒依舊恐懼莫名的樣子,便輕輕擁抱了她一下,柔聲道:“乖囡,彆怕。這隻是一個意外,爹爹會平息此事的,叫你娘陪你洗把臉,吃點東西,早點睡下吧,彆擔心,有阿爹在呢!”
戴同知慈祥地替女兒擦去頰上的淚痕,便大步向外走去。到了客廳,戴同知冷厲的目光向眾妻妾一掃,沉聲道:“把嘴巴全都給我閉嚴了,誰敢多嘴說一個字,老子活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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