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傲這已不是第一次見到播州楊天王,但依舊畢恭畢敬,在他麵前連大氣都不敢出。世襲製度下,一個高高在上的大土司未必就不是草包,甚至可以是一個白癡,但楊應龍絕對不是草包或白癡!
即便如此,楊應龍還是很費了一番功夫,才弄明白文傲向他表述的意思,饒是一向睿智的楊應龍這時也不禁有些茫然了:我隻是想讓展家和果基家假聯姻,進一步他們之間的矛盾而已,怎麼會這樣?
楊應龍試圖挑起銅仁府與石阡府四大土司間的戰爭,以便順利展開他控製銅仁的計劃,誰料此舉居然啟發了楊羨達和楊羨敏,這兩兄弟紛紛搞起了聯姻戰略,楊羨達也就罷了,可楊羨敏……
楊羨敏要和於家聯姻。那女人居然自做聰明地答應了,這一來不又形成均衡之勢了麼?且慢且慢,我差點被這女人繞糊塗了,如果我派人破壞了展家和果基家的假聯姻,而於家和楊家反而弄假成真,豈不是攻守易勢?
楊應龍隻能苦笑著告訴文傲:“我知道了,你回複你家土司,就說展家與果基家的結合,隻是我的一計,此事不會成功,我的目的本是為了激化展家與果基家的矛盾,若是你家土司與楊家的聯姻弄假成真,對我的計劃將有很大的阻礙。”
文傲吃驚地道:“這本是天王用的一計?這可糟了,我家土司已經答應了楊家的求親,這可如何是好!”
楊應龍無奈地道:“為今之計,也隻有再暗中伺機破壞了,你家土司隻需如此這般……”
楊應龍對文傲暗授機宜,文傲連連點頭,急急拱手道:“那麼事不宜遲,文某這就回稟我家土司。”
楊應龍點點頭,任由文傲離去。
文傲見了楊天王。難免有些拘禁,是以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敢多言一句。而楊應龍對文傲這樣一個傳話人,勢必也不可能平等地坐下來多聊幾句,是以文傲根本沒有向楊天王提起銅仁府派往水銀山調停的人叫葉小天。
在文傲看來,葉小天的所謂調停根本就是個大笑話,當地和平與否,根本不能取決於葉小天,是以這種小事也就根本不必對楊天王提起。而楊應龍也一直相信,圍繞水銀山產生的四大部落間的衝突根本就是無解的。
銅仁府的那個張大胖子對此毫無辦法。他隻需巧妙利用銅仁的大姓大族的野心,一步一步挑起爭端,激化矛盾,叫安宋田等其他大族始終把此事當成四個部落之間的爭端,無法發現他在其中的主導作用,便能順利實施自己的計劃。
是以楊應龍也完全不清楚葫縣縣丞葉小天居然被張大胖子抓差,跑到提溪司去處理水銀山爭端了。他是知道葉小天真正身份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如果他知道葉小天在那裡,或許會更謹慎一些。奈何謀事在人,但成事在天啊。
事情的變化開始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了,原本楊羨敏與果基家親近,楊羨敏、楊羨達兩兄弟和於家則是同仇敵愾的對手。現在楊羨敏突然變成了於家的女婿。而楊羨達則成了果基土司的嶽父。
兩樁莫名其妙的婚姻引起的騷動尚未平息下來,果基格龍又高調宣布了展家和果基家的聯姻消息,這一來圍繞水銀山的四方集團之間的關係便更加錯綜複雜了。
如此交錯、混亂的聯姻,對他們各自因聯姻而形成的新的聯盟關係產生了相互抵消的作用。至少對於水銀山局勢來說,沒有什麼幫助。真正因之改變了力量對比的,隻有楊氏兩兄弟。
處在這場紛爭核心的楊氏兩兄弟已經從爭奪水銀山的控製權。變成了保障自己在楊氏部落中的地位和權力。
楊羨達原本與展家關係密切,如今又和果基家聯姻,同時他又是土司,勢力大漲。但楊羨敏和提溪於氏聯姻,水銀山又在於氏地盤的邊緣,展家堡則距離較遠,鞭長莫及,真正能對楊羨達起到助力的反而變成了果基家。
就在於家、展家和果基家麵對如此紛芸混亂的親戚關係,一時還有點剪不斷、理還亂,沒有足夠的適應過程的時候,楊家兩兄弟已經開始高調宣傳他們的聯姻情況了。
楊羨敏這邊大操大辦地籌備聘禮,楊羨達不甘落後,馬上吩咐人準備嫁妝。楊羨達向部落的裡大小頭人們宣布七天後他將親自前往涼月穀送嫁妝。楊羨敏馬上宣布他將親自前往於家寨下聘禮。
兩兄弟較著勁兒,誰也不甘落人後,涼月穀的果基格龍這時不甘寂寞,又跳出來公開宣布他將親自前往展家下聘。果基格龍如此高調就是為了羞辱葉小天,他的心中至愛被葉小天搶走,他就要大張旗鼓地娶展凝兒過門。
果基格龍選定的下聘日期,也恰是七天之後,他這麼做倒不奇怪,畢竟七天之後他原本的表哥、如今的姥爺楊羨達將親往涼月穀送嫁妝,要做新郎倌的則是他的父親果基土司,他這個當兒子的待在堡裡實在有點彆扭。
……
“他們準備好了?”
葉小天神色冷峻地詢問自己的一名侍衛,在獲悉果基格龍將親往展家堡下聘的消息之後,葉小天就對那藏身在於家寨附近的十名侍衛下了命令:伺機“刺殺”果基格龍,攪黃展家和果基家的婚事。
那侍衛點點頭,對葉小天道:“大人放心,弟兄們已經準備好了。”
葉小天道:“好!你們的戲要做得真一些,但是讓果基格龍受點傷沒有關係,切記不可以真的殺了他,否則水銀山之亂就真的不可解了。”
那侍衛道:“屬下已經囑咐他們了,大人的吩咐,他們是不敢違背的。”
葉小天籲了口氣,道:“嗯!叫他們完成任務後便自行撤離吧,儘量保全自己。”
“遵命!”
葉小天整理了一下衣冠,對眾侍衛道:“咱們走!”
葉小天從樓裡出來,就見對麵樓裡李經曆也是一身新衣,施施然地走了出來,二人一見,遙遙相對拱了拱手,算是見禮。
這兩個人都被“抓了壯丁”,楊羨達要向果基家送嫁妝,缺少一個有身份的證婚人,他和葉小天的關係不錯,理所當然地找到了葉小天。而李經曆則被於福順請去做了大媒人,今天要陪同於土司去接受楊羨敏的聘禮。
葉小天帶著六名侍衛越過水銀山,趕到楊家堡,就見楊家堡裡張燈結彩,內寨長廊下無數箱籠都係著紅綢,喜氣充盈。隻不過那些站在箱籠旁邊的壯丁卻是涇渭分明,彼此相視,敵意凜然。
楊羨達聽說葉小天來了,趕緊迎出來,一見葉小天便拱手道謝:“葉大人,辛苦辛苦。”
葉小天還禮道:“楊土司客氣啦,能夠為你主婚,那是葉某的福氣,咱們這就走嗎?”
楊羨達道:“萬事俱備,就等大人你了,咱們這就出發。”楊羨達一聲令下,就見右廂那些壯丁紛紛扛起箱籠,左邊的人馬卻一動不動,葉小天這才明白,這些人是楊羨敏的人。
楊羨達這邊一動,楊羨敏便穿戴一新地從房裡出來,把大手一揮,豪氣乾雲地道:“出發!到於家下聘去!”
眾壯丁轟然稱喏,紛紛抬起箱籠,迅速趕上楊羨達的人馬,兩路人馬並肩向堡外走,兩兄弟一個要做嶽父,一個要做新郎,彼此乜視,冷笑連連。
兩支隊伍同行於山道之上,一路故意擠撞磨擦,險些又要大打出手,幸好兩兄弟今日都有要緊事,強行彈壓了下來,他們趕到水銀山北側山坡上時,就要分道揚鏢了,一個去涼月穀,一個去於家寨。
葉小天至此方才鬆了口氣,方才他還真怕這兩兄弟顧不得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就在山間惡鬥起來,如今見到了三岔路口,兩支隊伍馬上就要分道揚鏢,葉小天這才放心。
這時候,就見莽莽蒼蒼的山林深處又有一支人馬吹吹打打地過來,隊伍中人儘皆穿著紅衫,十分醒目,他們來的方向正是涼月穀。葉小天暗暗冷笑起來:“顯而易見,來者必是果基格龍前往展家下聘的隊伍。”
來者果然是果基格龍,他帶了人早就候在林中,就是為了堵住葉小天當眾羞辱他,鮮衣怒馬的果基格龍急急趕來堵在路口,一見葉小天,便勒住坐騎,陰陽怪氣地道:“葉大人,聽說你被楊家捷足先登,請去做了媒人,實在可惜啊,我本想請你為我證婚,同去展家堡向凝兒姑娘下聘呢……”
葉小天冷笑不語,心想:“儘管笑吧,我的人都是最擅長叢林作戰的生苗戰士,由此前往展家堡,一路之上多是山地叢林,到時候有你受的。”
果基格龍見葉小天閉口不答,心中更加得意,繼續羞辱葉小天道:“等我下了聘禮,便催促展家儘快完婚,若你不急著走的話,還可以在我洞房花燭之夜來堡中吃杯水酒。來年我生個大胖兒子,一定認你當乾爹!哈哈哈……”
此時,林中有幾撥人影悄悄摸了過來,機警小心,似去獵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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