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場聲勢浩大、波及全縣的大盤查之後,葫縣官府對行商和車馬行的臨檢開始變得鬆懈下來,這讓商賈們大大地鬆了口氣。
衙門裡的捕快,尤其是跟著正役捕快狐假虎威的那些幫閒,本就是一群吃拿卡要占便宜的主兒,平時沒理由還要找理由從他們身上揩油水,如今有了正當借口,那真是不勝其煩,現在總算輕鬆了。
可官府雖然減少了對他們的日常盤查,卻在葫縣驛道出口的最後一道關卡處加強了對出境貨物的盤查。這裡本來隻有一道稅卡,設稅丁於此,征收出關貨物稅賦,現在於稅丁之外又多了一群捕快。
如此一來當然會拖慢行旅的速度,一些士紳便去向花知縣大發牢騷,花知縣便把葉小天找來詢問情況,葉小天向他大吐苦水道:“縣尊大人,你聽他們扯什麼淡,他們隻求方便,哪知下官的苦處呢?
朝廷一經發現販私販禁,便一層層地壓下來,最後總要著落在下官頭上。下官若是不做事,那是下官怠乎職守。下官做事,又有人來說三道四,那下官究竟是做事還是不做事,要怎樣才能讓上下左右的人都滿意?這個卡設在那兒,下官對上也有個交待,如果撤了,誰來承擔?”
花晴風聽了葉小天這番牢騷,也就捏著鼻子認了,相對於葉小天,他還是覺得那些士紳們更好打發一些。花晴風苦笑道:“本縣當然知道你的難處。那關卡就設著吧,不過,你一定要約束部屬,不得吃拿卡要,勒索受賄,做出擾民之舉。你去忙吧。”
“不忙,縣尊大人,下官正有事情要跟你說。”
葉小天把他打算行文銅仁府,索要越境辦案權的事對花晴風說了一遍。向銅仁府申請越境辦案權,這得縣太爺出麵。如果他繞過縣太爺自己向上麵打招呼,那和徐伯夷之前的舉動就沒什麼區彆了。
徐伯夷那麼做要是成功了,就能一步登天,入了天子法眼,犯些忌諱、得罪同僚也無所謂了,葉小天沒有這樣的機緣,當然不能做出如此令人側目的事來。
花晴風聽葉小天說罷,蹙眉道:“你想去大萬山司查案?葉縣丞,本縣如果沒有販私販禁的大盜,那是好事啊,有必要跑到鄰縣去折騰嗎?”
葉小天道:“縣尊大人,你也說如果,如果本縣沒有販私大盜,那自然最好。怕就怕不是沒有,而是隱藏太深,咱們沒有發現啊。如果是那樣,就是你我失職。下官以為還是查一查的好。
咱們上一次全縣徹查,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收獲,如果出現在中原城阜的緬國財貨依舊源源不斷,到時候上頭還是會把這件事推在咱們身上,與其被上頭逼著乾,不如咱們主動為之。”
“嗯……”
花晴風撫著胡須躊躇起來,他們這些當官的就像動物王國的一隻隻猛禽猛獸,每個人都有他的地盤,侵入彆人的領域是相當敏感的事情,一個不好就會弄得睦鄰成仇。花晴風顧忌於此,思索半晌,才道:“這件事,容本縣思量一下再做決定吧。”
葉小天無奈,隻好說道:“那也成。隻是,此事還需儘快拿定主意。另外,如果我縣確有隱藏的販私大盜,必然耳目眾多,此事你知我知就好,縣尊大人萬萬不可張揚出去,再叫他人知道。”
花晴風微笑,道:“本縣自然省得。”
葉小天拱手告辭,花晴風坐下思量一陣兒,喚過一個小廝,吩咐道:“你去,請王主簿來一趟。”
不一會兒,王主簿就來到二堂,花晴風請他就座,把葉小天提出的要求對他說了一遍,擔心地問道:“王主簿,越境辦案,會不會顯得咱們的手伸的太長了,若是引起大萬山司的官員們不滿怎麼辦?”
王主簿目光一凝,脫口問道:“葉縣丞想越境查案?莫非他已經掌握了什麼重要線索?”
花晴風搖頭道:“那倒沒有,隻是我縣查剿販私販禁的舉措雖然略見成效,可是從查獲的物品來看,並沒有能與販至中原的緬人私貨相符的,葉縣丞擔心緬國私貨依舊源源不斷,到時候上鋒還是要把這個責任攤派到他的頭上,莫不如主動勘查。”
“原來如此……”
王主簿撚著胡須思索了一陣,緩緩地道:“縣尊大人不必顧忌什麼,大萬山司是世襲的土官,咱們卻是朝廷的流官,不是一路人,談什麼同僚和睦,若能因此抓住販私販禁的罪魁禍首,無疑是大功一件。”
花晴風道:“這麼說,你也覺得,該向知府大人索要越境辦案之權了?”
王主簿微微一笑,對花晴風道:“縣尊大人,這麼久了,難道你還不了解葉縣丞的脾氣麼?他決心要做的事,有誰能阻擋得了。此人性情執拗,如果縣尊大人不同意,他繞過縣尊直接去向知府大人請命,以他和知府大人的師生情誼,十之能成,到時反是縣尊大人你裡外不是人了,莫不如順水推舟,倒也顯出大人您除惡務儘之決心。”
花晴風仔細品味了一下王主簿的話,緩緩點頭稱是。他所慮者,隻是擔心得罪鄰縣官僚,但是聽王主簿一番分析,以葉小天的脾氣秉性,就算他不同意,這件事也阻止不了,到時鄰縣還是會把這件事算在他的頭上。
反正對方是土官,他是流官,兩者涇渭分明,既然這個結果終究難免,不如積極一些,萬一葉小天真的破獲大案,他也可以從中分潤一份功勞,想到這裡,花晴風已經打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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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站後麵有一條小河,河水兩畔雜草叢生,一人多高的野草,十分繁茂,深秋季節,有些野草已經泛起了枯黃的顏色。河畔一塊大石上,擺著兩張蒲團,葉小天和趙文遠各自坐在一張蒲團上,正在靜靜的河流上垂釣。
深秋的天空清朗高遠,湛藍一片,一朵朵白雲倒映在清澈的河水裡,微風佛來,雜草叢中便是一陣輕微的沙沙聲,令人的心不知不覺便靜下來。
趙文遠運氣不錯,魚兒頻頻咬鉤,雖然最大也隻是巴掌大的鰱子,可那種釣有所得的樂趣卻絲毫不減,葉小天坐在那兒,卻沒有什麼收獲,他捺不住性子,頻頻更換地方,還學著趙文遠的樣子做窩子,東一把西一把的,卻依舊不見魚兒咬鉤。
趙文遠見狀,不禁失笑道:“我的縣丞大人,魚窩子不是這麼做的。你這是在釣魚還是喂魚呢。”
葉小天苦笑道:“罷了,這個我不在行,實在沒耐性一直坐在那兒,你釣你的,我往四下走走。”葉小天收了杆往地上一放,便慢悠悠地踱去,趙文遠正釣的得趣,也不理他。
葉小天沿著小河走了一陣,便踱到了常氏車馬行的後麵,他信步走過去,又漫步踱回來,沿著河堤走著,忽然覺得哪兒有些不對勁兒,但仔細一想卻又說不出什麼來。
就在這時,山坡上忽然出現一道人影兒,葉小天抬頭一看,原來是潛清清。潛清清穿一身勁裝,兩口短刀倒握在右手,掩於臂肘之後,長腿錯落,步姿婀娜而矯健。
葉小天微笑起來,雖說因為趙文遠的背景,他對趙文遠不得不暗暗加些提防。但是對趙氏夫婦,他確實比較欣賞。起碼直到目前為止,他和趙文遠沒有利益衝突,兩人在官場上算是夥伴。而這位趙夫人,性情爽朗大方,與遙遙又情同姊妹,葉小天愛屋及烏,對她也就另眼相看了。
潛清清走下山坡,就已看見葉小天,不禁露出驚奇之色。
葉小天待她走到小木橋上時,向她拱手笑道:“嫂夫人好。”
潛清清訝然道:“葉縣丞,你怎在此?”
葉小天笑道:“我與趙兄在那邊釣魚呢,可惜魚兒總是不咬鉤,我這人坐不住,就往四下轉轉。嫂夫人你這是……”葉小天仔細打量了一下潛清清的裝扮,有些意外地道:“嫂夫人會武?”
潛清清淺淺一笑,道:“談不上會武,隻是一些花拳繡腿,偶爾上山習練一番,圖個強身健體罷了。”
葉小天笑道:“我看嫂夫人可不是偶爾,你看這青青的山坡,已經被你踩出路來了。”
潛清清“噗嗤”一笑,道:“縣丞大人,真是說笑了,我夫婦初來葫縣時,這條山道就在那兒啦,奴家一個人,就算把靴底磨穿,也踩不出路來呀。”
二人談笑著往趙文遠釣魚的地方走去,葉小天心頭靈光一閃,突然明白自己方才為什麼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讓他覺得不對勁兒的就是這條路,這條山路。
山路已經被踩實了,與道路兩側的草地顏色迥然不同。這兒是驛站和車馬行的宅子後麵,根本很少人來。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那麼是誰走出了這條路?
葉小天扭頭向那山路上投以深深的一瞥,又向常氏車馬行深深地一望,那個車行,原本姓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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