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縣縣令花晴風,見過欽差大人!”
“葫縣縣丞徐伯夷,見過欽差大人!”
花晴風緊趕慢趕的,還是落後了徐伯夷半步,情急之下,隻能搶先開口了。徐伯夷占了一個人先,花晴風占了一個話先。說起來,他二人雖有相爭之心,但也不該如此幼稚,隻是迎接欽差對他二人來說都是生平頭一遭,激動再加上關心則亂,是以方寸大亂。
欽差的儀仗停下了,隊伍左右一分,閃出中間一輛車子,車簾兒挑著,裡邊並肩坐著兩人,其中一人手中還捧著一卷黃綾軸子,想來就是聖旨。
花晴風和徐伯夷飛快地掃了一眼,隻看到車中兩人,一個是一襲鮮麗的飛魚袍,另一個是一襲緋色官袍,卻也不敢多看,馬上長揖到地,禮數甚恭。
車中,李國舅和林侍郎互相謙讓了一下,論到尊貴,林侍郎的身份終究在李國舅之上,再加上他年歲長些,便也不再推辭,當先一步走出車子,隨後李國舅便捧著聖旨走了出來。
二人沿著腳踏走下來,到了花晴風和徐伯夷麵前,林侍郎微笑舉手道:“兩位不必客氣,免禮,免禮,快快請起。”
花晴風和徐伯夷的官袍顏色一樣,區彆就在胸前的補服上,林侍郎隻是微微一掃,便對花晴風道:“你就是花知縣吧?”
花晴風受寵若驚地道:“正是下官。”
林侍郎點點頭,又看看徐伯夷,問道:“足下就是徐縣丞了?”
徐伯夷恭謹地道:“正是下官。”
花晴風的心思太敏感了些,聽這位欽差大人對他稱你,對徐伯夷稱足下,心中便有些忐忑:“朝廷果然對我有所不滿了。”
其實這些大人物俱都修練的喜怒不形於色,一個個城府極深,哪有那麼容易叫他看出喜惡來?而且林侍郎不但對徐伯夷並無好感。甚至還有些厭惡,那句“足下”不是客氣,而是揶揄。
繞過直屬上司邀功買寵,任何一個當官兒的都會本能的對這種行為產生反感,如果林侍郎以後有機會和徐伯夷共事,並且徐伯夷會對林侍郎有用,這種厭惡自會漸漸消除,可現在他們還隻是剛剛接觸,林侍郎對他的觀感完全來自於他之前的行為,那就不同了。
林侍郎見前方人山人海。熱鬨非凡,便對李國舅笑道:“國舅,想不到葫縣有這麼多人在迎候你我,不要叫大家失望,咱們就隨本地的父母官上前見見大家吧。哦,對了!”
說到這裡,林侍郎輕拍自己的額頭,回首對花晴風和徐伯夷笑道:“你看,老夫都糊塗了。還忘了自我介紹一番。本官禮部右侍郎林思言。這位是當朝三國舅,李玄成。”
花晴風和徐伯夷已經聽他稱呼那年輕俊美的公子為國舅了,花晴風一聽是又驚又怕,徐伯夷則是又驚又喜。皇帝派當朝國舅做欽差大臣,來此見證諸族百姓易名改姓之盛事,足見皇帝的重視啊。
皇帝越重視此事,徐伯夷便越歡喜。相應的花晴風也就越懊惱,因為這件事他寸功皆無,相反。皇帝和朝廷越重視此事,對他的不滿也就會越深,他這個正印官是乾什麼吃的?為什麼人家一個佐貳官能想到的,他卻想不到?
不管二人心裡怎麼想,還得強作鎮定,再度向兩位大人見禮,旋即便一左一右引著二人往前走,徐伯夷一邊走一邊滿麵春風地向兩位欽差介紹前方迎候的人員,刻意強調了一下今日諸族首領都已趕來,林侍郎和李國舅聽了,神色間果然透出幾分歡喜。
花晴風陪在一旁,也無心去與他爭風了,心中隻盼著葉小天的計劃能夠奏效,否則他在這兒怎麼蹦噠都沒有用,隻會讓人覺得他像一個小醜。
到了迎候的隊伍前麵,首先當然要向兩位欽差先介紹本縣官吏。當介紹到葉小天時,葉小天閃身出列,向林侍郎長揖一禮,恭聲道:“下官葫縣典史葉小天見過侍郎大人!”
林思言早知他已調回葫縣,林思言回京後,特意關注了一下葉小天的事情,想伺機把他調回葫縣去,卻不想令人一查他的資料,葉小天居然已經被調走了。林思言驚訝之餘,卻也不禁欽佩,這小子倒真是有辦法。
此刻再度見到這個令他印象深刻的年輕人,林侍郎心情很好,撚須一笑道:“葉典史,金陵一彆,風采依舊,可喜、可賀呀。”
葉小天也笑道:“老大人康健如昔,下官也甚是歡喜。”
葉小天與林侍郎對答了一句,便又轉向李國舅,長揖道:“下官見過李國舅。”
葫縣一乾官吏聽見葉小天與林侍郎這番對答,不由嘖嘖稱奇,這位天使竟然是當朝禮部侍郎,這可是品級極高的官員了,當真令人誠惶誠恐,可就是這樣的高官,居然認識葉典史,兩人說話還透著親熱,這葉典史的能量也太大了吧。
李玄成是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葉小天,一見葉小天行禮,他迅速收斂了驚訝的神情,淡淡地道:“嗬嗬,真沒想到,本國舅會在這裡又遇見你,常言道:山水有相逢,真是一點不假呀!”
李玄成想到他被葉小天捉弄的如過街老鼠,心頭恨意就抑製不住。徐伯夷見林侍郎認識葉小天,似乎還對他挺有好感,心中就不免有些吃驚,再看葉小天與李玄成見禮時便格外關注了些。
李玄成這句話暗含恨意,根本掩飾不住,徐伯夷聽在耳中,登時暗喜:“這位國舅竟也認得葉小天,想來是在金陵結識的了。不過,似乎國舅爺跟他有過節啊……”
兩個欽差,都與葉小天有舊。一個貌似很欣賞他,另一個卻視他如眼中釘,徐伯夷隻是心思一轉,便有了傾向性的決定:傍國舅爺的大腿。
徐伯夷引著兩位欽差接見當地士紳代表,又由林侍郎當眾宣讀聖旨,一切事了,便前呼後擁地陪同兩位欽差進城。在縣衙三堂擺酒設宴,為兩位欽差大臣接風洗塵。
士紳和各族酋領的酒席設在側廂和庭院中,大堂上隻有一席,由葫縣幾位有品級的官員陪同著,這其中唯一一個不入流卻有資格坐在這兒的雜魚小官就是葉小天,誰叫他是典史呢。
酒過三巡,李國舅笑吟吟地對徐伯夷道:“據本國舅所知,葫縣改土歸流不過五年時間,你們便有偌大的成果。嗬嗬,那些山野蠻夷。肯依我中原教化,改名易姓,你們功德無量啊!”
這麼一說,徐伯夷一張小臉登時笑得菊花一般,旁邊的花晴風雖強作鎮定,卻免不了有些不自在,這話該對他說才是。
徐伯夷忙道:“朝廷撫遠安夷,威加四海。下官等隻是倚朝廷之勢,做了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可當不得國舅爺如此誇獎。”
林侍郎對於把正印官撇在一邊的行徑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一聲,道:“本官與國舅奉聖諭而來,希望能把此事辦得圓圓滿滿。這是朝廷的體麵,也是你們的一樁功勞,這件事你們有什麼打算,可已有了章程?”
花晴風精神一振。忙道:“林大人、國舅爺,兩位敬請放心,下官等克儘職守。精心安排,定把此事辦得順暢圓滿。此中步驟,我們已經有了詳細規劃,兩位欽差遠來辛苦,今日且好好歇息,我們會儘快操辦的。”
林侍郎皺了皺眉,他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山溝溝裡可不是來度假的,他當上禮部侍郎也不過才半年光景,結果先是被派去金陵迎接柯枝國使節,接著又被派來主持葫縣易俗典禮,在京的時間很有限。
這對他來說可不是好現象,尤其是他現在的地位未穩,自己的一套班底還沒搭建起來,他想儘快解決此事,早日趕回京城,秋闈將近,禮部尚書因為同時也是內閣輔臣,按規矩不能擔當主考官,他隻要爭取一下是很有希望的。
一旦爭取到主考官的位置,本屆的進士就是他的學生,將來在官場上,很大程度上會成為他的一大助力,林侍郎歸心似箭,豈能把時光耗費在這裡,這花知縣的話都是官麵話,沒一句有用的。
徐伯夷等花知縣說完了,這才微微一笑,從容地道:“侍郎大人放心,下官已經做了周密安排。在兩位欽差駕臨本縣以前,下官就已召集各村寨鄉鎮的保長裡正,將此事詳詳細細說與他們知道,並通過他們摸清了百姓們的態度。
下官打算,明日便召集各村寨鄉鎮的話事人,諸如保長、裡正、村長、耆老和部落首領們,由他們率先響應官府號召,改易名姓。這些人在地方上極具威望,隻要他們肯改,下麵的百姓就不必多費唇舌,自然會依照辦理。”
林侍郎聽得暗暗點頭,雖然他有些不齒徐伯夷的功利行為,但是從見到他到現在,可以看出此人確實是個精明能乾的人。至於那位縣太爺,林侍郎就隻能暗暗搖頭了。
林侍郎對葫縣縣令和縣丞暗自評品了一番,忽然想到了葉小天,葉小天在金陵的所作所為他一清二楚,正因專門了解過他才起了招賢之心。如今葫縣正印官與佐貳官不合,這隻鬨天宮的猴子夾在中間,怎麼會安份的像個乖寶寶?
林侍郎不禁注目地看了葉小天一眼,葉小天正埋頭大吃,似乎感應到了林侍郎的目光,葉小天忽然抬起頭來,向他啟齒一笑,笑的很燦爛,很……純良。林侍郎心頭忽然浮起一種不妙的感覺:“老夫還想早日還京呢,你這隻猴子,可千萬彆再鬨出點什麼事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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