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寶貝?”
趙四公公昨兒晚上打了半宿馬吊,小贏了一筆,此時正在補覺,睡得迷迷瞪瞪的,突然被蒯鵬喚醒,腦筋一時還沒轉過彎兒來,一聽蒯鵬要借寶貝,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寶貝,不禁抬頭看了看房梁。=
房梁上懸掛著一個紅綢係著的小盒子,那裡邊放的就是他的“寶貝”。
太監“去勢”以後,對閹割下來的“寶貝”都十分重視,他們會想方設法予以保存。那年代雖然沒有防腐液,不過閹人長期摸索下來,卻也有了保存“寶貝”的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
他們“去勢”以後,會把“寶貝”裝在石灰盒裡,吸收血液和水分,讓它保持乾燥,然後擦淨石灰,再浸泡在香油裡麵,等滲透了香油,再裝在小木匣裡,密封包裹,選個黃道吉日,懸掛在居處正梁上,如果老家就在當地的,還有人把寶貝掛在自家祠堂裡。
“寶貝”掛在高處,寓意“高升”,這是所有閹人生前追求的目標。死後,他們的家人或收的太監乾兒子會把他的寶貝縫回身上,好讓他成為一個完整的男人,死後才有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如果有人因為保管不善損壞或者遺失了“寶貝”,那下葬時就會用陶瓷的或者金的、銀的材料打造一個假的“寶貝”裝上,可假的就是假的,哪怕材料再珍貴,所以就有了“借寶貝”。
老太監向小太監“借寶貝”,小太監來日再向下一代的小太監借寶貝,太監年年有,倒也不用擔心被人借走了寶貝,自己來日就會不完整地下葬。因此趙四公公一聽“借寶貝”,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寶貝”上去。
蒯鵬見他望向房梁,挺舍不得的模樣,跟著他看了一眼。頓時恍然大悟,沒好氣地道:“我不是借你的那件寶貝,我要你那寶貝何用啊。我是跟你借上次我見過的那件寶貝……”
蒯鵬興衝衝地把他的來意對趙四公公說了一遍,趙四公公年紀不大,才三十出頭,與蒯鵬的關係一向極好,兩人私下還合夥做著一些買賣,利益上也是糾纏不清,是以蒯鵬倒不瞞他,把自己的想法對他合盤托出了。
趙四公公麵有難色地道:“鵬哥兒。這可是咱們兵仗司秘密研製出來,專門用以執行秘密任務的秘密武器,似乎不宜……”
蒯鵬瞪眼道:“廢話!這可是偷情啊,還不夠秘密的?”
趙四公公苦笑道:“鵬哥兒,咱們倆說的明明不是一回事兒。”
“哎,我說趙四公公,小天是我好兄弟,這事兒我不幫忙誰幫忙?你那件東西,也就我拿它當寶貝。你可不一樣啊,你不是判定了它不實用麼,你庫裡就隻一件造成的實物,早晚也就是爛掉了事。何不借與兄弟用用?”
趙四公公遲疑道:“鵬哥兒,雖說那件東西已經被咱家定為廢品,可畢竟是咱們兵仗司的匠人研製打造的。人家那可是鎮遠侯府,一旦追究起來……”
蒯鵬馬上道:“你放心!咱們這件東西不是從來就沒對外張揚過麼?除了兵仗司裡發明、研造此物的工匠還有你跟我。再就沒人見過它了,誰知道這是咱兵仗司的東西?反正你們兵仗司已經把它定為廢品,你就給我廢物利用吧。用過之後我馬上銷毀,不管誰問起,我都不說它的來曆,如何?”
趙四公公猶豫了片刻,道:“鵬哥兒,你可說話算數?”
蒯鵬眉開眼笑,用力一拍趙四公公的後背,道:“對嘛!爽快些,促成一段好姻緣,那可是積功德、做善事!事成之後,兄弟請你吃酒。”
“積功德,做善事”這句話打動了趙四公公的心,像他這等閹人,迫於生計,不得不閹割了自己的身子做太監,今世已經沒有太多指望,就盼著今世受的苦,來世能得到補償,隻是舉手之勞,卻能積一份功德,這筆買賣自然劃算。
趙四公公點了點頭,道:“成,那這件東西,我就給你了。回頭兒我就把它從兵仗冊子上劃掉,你們用完之後直接毀掉,千萬不要說是從我兵仗司流出的物件兒。”
蒯鵬哈哈大笑,攬著趙四公公的肩膀道:“這才是兄弟,我做事,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趙四公公“哼”了一聲,悻悻地道:“就是你做事,咱家才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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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元旦到了。這時候還沒有所謂的陽曆,一切節日都按陰曆計算,所以元旦和春節是同一天。除夕夜,爆竹乒乓一夜不斷,金陵百姓穿新衣、戴新帽,互相走動道喜。長街上,舞龍的、舞獅的,走親訪友的,逛街看熱鬨的,到處洋溢著一種節日的喜慶氣氛。
正月初一一大早,一家之主就帶領全家拜天地、拜祖先,全家一起做“匾食”。街上若有家族小輩兒見到了親戚長輩,當街就要跪下磕頭行禮,所以除非是自恃輩份夠高,不可能撞見比他輩份兒更高的人,許多上街的人都在衣服下擺處臨時打了個補子,要不然這一趟街逛下來,這新袍子就沒法穿了。
葉小天等人滯留在驛館裡,隻能在外鄉過年了。驛館裡也給他們準備了水餃等應節的食物,他們則買了些香燭紙錢,在自己房裡寫了祖先牌位,供上三牲熟食,大年初三的時候再把紙錢燒了,算是給老祖宗敬獻了過年的零花錢兒。
春節時候,無論男女老幼,都會用金箔紙折成飛蛾、蝴蝶、螞蚱等形狀的飾物插在發髻或帽沿上,以此烘托節日的喜慶氣氛,名為“鬨嚷嚷”,大的“鬨嚷嚷”有巴掌那麼大,小的則有銅錢大小,一般人都是戴一個,也有炫富的有錢人,在頭上插滿了“鬨嚷嚷”。
這些事兒自然不用葉小天操辦,張羅這些事的是凝兒姑娘和太陽妹妹。兩位姑娘對此非常上心。太陽妹妹就不用說了,凝兒自從聽了湯顯祖的一番話後,對葉小天的態度也是明顯改變,兩位姑娘直把金陵驛館當成了自己的家園,而葉小天就是一家之主。
除夕夜,葉小天戴了滿頭的蝴蝶、螞蚱,走起路來顫顫悠悠,驛館內外又到處是燈,照得他那頭上的金箔金光閃閃,特彆引人注目。
張泓愃等人都是大家族子弟。過年這幾天忙得他們腳打後腦勺,一時也顧不及來驛館與葉小天等人相聚,葉小天便也安安份份地在驛館過起了大年。反正他也打聽過了,夏老爺子一家人並未離開金陵,依舊呆在鎮遠侯府,倒也不怕找不到他們。
初七這天,閒極無聊的葉小天正看毛問智和太陽妹妹在院子裡放煙花。
金陵是大阜,城中販賣的煙花品種達數百種之多,最高明的煙花可以在燃放時逼真地表現出花草人物等圖案。不過那樣的煙花得請能工巧匠專門訂做,放上一晚得耗費幾百兩銀子,葉小天等人來金陵時走得匆忙,身上沒有那麼多銀子。所以他們放的都是些“響炮”、“三級浪”、“地老鼠”一類的玩意兒。
饒是如此,毛問智和太陽妹妹也玩得非常開心,院子裡一直是他們兩個人發出的笑聲。華雲飛雖然年紀小,但他從小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再加上遭逢大難、父母雙亡的劇情,性情就更沉穩了,看起來反倒不如童心未泯的毛問智活潑。
葉小天看著拿著香頭跟隻大馬猴似的竄來竄去的毛問智。搖頭笑道:“這個老毛,有時候我還真羨慕他,其實從小到大老毛也沒少受苦,到如今孤家寡人一個,可他總能自己找到樂子。”
華雲飛點了點頭,感慨地道:“是啊,這是老毛的長處,可惜我學不來。”
葉小天剛要說話,湯顯祖的聲音就遠遠響了起來:“小天,泓愃他們來了。”
葉小天一抬頭,就見張泓愃、喬枕花等人穿戴一新地從院外走進來,笑吟吟的,頭上一片金光燦爛,頂滿了螞蚱、飛蛾、蝴蝶、蜻蜓一類的金箔紙紮的玩意兒。
葉不天一見趕緊迎上前去,拱手道:“張兄,喬兄,柳兄,蒯兄,新春吉慶!”
張泓愃等人也笑嘻嘻地向他還禮:“吉祥吉祥,發財發財。”
張泓愃道:“不好意思,為兄這個年過的,到處磕頭,都磕轉了向了,直到今日才得出門。”
葉小天笑道:“知道你們忙,兄弟怎會見怪。”
柳君央眉飛色舞地道:“不過,這壓歲錢我們可沒少收,今兒兄弟做東,咱們去輕煙樓?”
蒯鵬道:“去什麼輕煙樓,自從我取了那件寶貝回來,還沒叫小天認真練過呢。”
蒯鵬湊到葉小天身邊,道:“我們哥幾個都騎了馬來,給你和湯兄也帶了兩匹,怎麼樣,咱們出城找個僻靜地方先練練吧,省得忙中出錯。”
葉小天一直在等他們的消息,欣然答道:“好!諸位仁兄稍等,我馬上就來。”
展凝兒坐在榻沿上,正拿著一塊布料比劃著,忽然房門吱呀一聲,響起了葉小天的聲音:“凝兒姑娘,凝兒姑娘。”
展凝兒趕緊把布料塞到被底,慌張地站起來,道:“我在這裡。”
葉小天從屏風後麵探出頭來,對她道:“凝兒姑娘,張兄他們來了,我和他們出去逛逛。”
“哦!好的,你忙你的……”
葉小天的頭一縮,不見了,展凝兒剛剛鬆了口氣,葉小天的腦袋又嗖地一下冒了出來,看了展凝兒一眼,狐疑地道:“凝兒姑娘,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展凝兒又緊張起來,期期艾艾地道:“沒……沒有啊!”
“哦……”葉小天又看了她一眼,半信半疑地走開了。
聽到腳步聲出了門口,展凝兒鬆了口氣,回到榻邊坐下,從被底抽出那匹布,用她那雙習慣了舞槍弄棒的手捧著,沮喪地道:“這都第七匹布了……”
忽然,她又振作起來,為自己加油道:“常言說,熟能生巧!你一定能親手為他做出一件袍子,讓他明白你的心意!展凝兒,你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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