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縣丞死在獄中,而殺人凶手逃逸無蹤,其能越獄的原因竟然是因為犯人太多把牢牆擠破了,這個荒唐的理由氣得花知縣當場昏倒。
但他事後去大牢查看,牢牆確實太單薄了些,貴州冬天不太冷,所以即便是磚石的房舍也不像北方牆壁厚重,不過大牢這種地方本該格外加固的,但是……縣裡沒錢。
花知縣痛定思痛,決定等今年朝廷撥下銀子,無論如何也得擠出一部分徹底修繕一下大牢,再也不能出現這麼荒唐的事情了。不過,亡羊補牢是以後的事了,眼下的事還是要解決。
此事報到朝廷,他的考課上有個汙點那是在所難免了,好在孟縣丞此時已是待罪之囚,而殺人者又是被他勾結地方大豪欺壓迫害過的百姓,仇殺事件的性質再加上孟縣丞此刻的身份,遠不及一縣典史剛剛赴任便被強盜加害嚴重,這個黑鍋花知縣也就捏著鼻子認了。
可是另一件事他卻很上心,這件事就是葉小天了。葉小天是假典史,按照孟縣丞原本的計劃,是要等他上任一段時間後再悄無聲息地把他乾掉,沒想到葉小天此人太能折騰,孟縣丞還沒把他乾掉,就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如今大事剛了,風波才息,就算想按照原定計劃行事,也該再等一段時間,但是花知縣等不了啦。因為他剛剛接到消息,艾家已經有大隊人馬上路,直奔葫縣來了。
艾家聽說艾典史上任路上遇險。本人幸而未死,但家人護衛儘皆遇難。頓時大驚。雖然那時出遠門很不便利,但是艾典史的弟弟還是親自趕來探望,並且帶了一些遇難護衛的家屬。
另外就是花知縣看到了重新掌權的希望,葉小天扳倒了孟縣丞,乾掉了齊木,在這個過程中王主簿雖然暗中推波助瀾,起了一些作用,並且在驛路運輸上搶到了一塊肥肉。但是這個風頭卻都被葉小天給搶了。
原本由孟縣丞掌握的司法這一塊,現在是水潑不入、針插不進,對葉小天唯命是從,王主簿也沒機會把手伸進去,趁這個時機把葉小天乾掉,他就有極大可能接手孟縣丞和“艾典史”相繼死亡後留出的這塊權力真空。
於是,花知縣秘密召集當日曾參加密議的各首領官、佐貳官。商量如何儘快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花知縣坐在堂上,左手邊一連三個位置,隻有中間一張坐了人,那是老學究似的王主簿。孟縣丞的位置空著,艾典史的位置也空著。
其他如本縣儒學教諭顧清歌、訓導黃炫,巡檢羅小葉。驛丞、稅課大使、縣倉大使等不入流的雜官們全都坐在那兒,一個個沉默不語,堂上氣氛十分壓抑。
這其中有些人這些日子已經和葉小天有了很深的交情,自然不想動殺心,比如羅巡檢。還有人是把葉小天這些日子的所做所為全都看在眼裡。心生讚賞,是以不忍暗害於他。比如縣學的顧教諭和黃訓導。
其他人就是各有考慮了,比如王主簿考慮的是:此時讓葉小天消失會不會這最大的好處就要落入花知縣的腰包?另外有些人則是不想冒率先提出殺人的建議。
花知縣在葫縣三年,肩上擔著孟縣丞和王主簿兩座大山,頭上騎著齊木這個太歲,背後還有山中部落不時給他搗蛋,弄得他焦頭爛額,漸漸怯懦怕事起來,如今一條肩膀上的重負突然去了,頓時輕鬆了大半。
眼見眾人都沉默不語,一向不敢主動向孟縣丞和王主簿發聲的花知縣居然咳嗽一聲,很威嚴地看向王主簿:“艾家的家人已在路上,很快就會趕來,隻等他們一到,事情馬上穿梆,你我眾人誰也難逃乾係,當務之急是儘快解決這件事,王主簿以為如何?”
王主簿打心眼裡不願讓葉小天現在死,但是想到艾典史的家人,王主簿也心中作難,他微微蹙了蹙眉,卻沒有說話,倒是羅小葉按捺不住了,開口道:“大人,當初共議由葉小天冒名頂替,本是孟慶唯的主意。如今想來,下官覺得也有不妥,葉小天就一定要殺嗎?不如放他離去,對外便聲言艾典史重病不治而死,此事乾係重大,葉小天難道還會對外張揚?如果我們給他一筆重金……”
花知縣瞪起眼睛,道:“羅巡檢,你能保證他絕對保守秘密?得意忘形的時候,人是會吐露秘密的。酩酊大醉的時候,也是會吐露秘密的。來日他若生計艱難,難說不會以此秘密作為挾製向我們索取種種好處,而且無止無歇!”
顧教諭道:“縣尊大人,顧某觀此人種種作為,不像是那種人。”
花知縣聽了這句話,心有戚戚焉地歎息道:“人,是會變的啊……”
這一來,顧教諭也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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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循天在後宅裡時而坐著,時而立起,時而繞池水假山而行,時而又站在樹下發怔,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
蘇雅將魚食拋進池水,逗弄得魚兒紛紛躍起,將池水激得蕩漾不止,她微笑著拍拍手,揚眸乜了坐立不安的弟弟一眼,打趣道:“想見人家水舞姑娘了?那就去唄,我又沒攔著你。”
蘇循天道:“才不是。”
蘇雅笑容微斂,道:“那是因為什麼事,你在外邊又惹麻煩了?”
蘇循天道:“我近來循規蹈矩的,能惹什麼麻煩?”
蘇雅道:“那是?”
蘇循天煩惱地擺擺手,道:“哎!這種事,你們女人不明白的。”
蘇循天說完一扭頭就走了,蘇雅愣在那裡。失笑地搖了搖頭。
蘇循天出了後宅,繞過花知縣議事的三堂。剛剛過了二堂門口,就見李雲聰跟丟了魂兒似地在那裡一步一踱。
今日議事,花知縣派了不少人手封鎖了三堂入口,就連二堂處也加派了人手,不過蘇循天和李雲聰都是知"qingren",而且是被他們派去監視葉小天的人,是以倒不防著他們。
蘇循天在李雲聰麵前站住,李雲聰負著雙手。眼神發直,就像麵前多了一根柱子,下意識地繞過他,繼續向前踱,踱出六七步,轉身往回踱,到了蘇循天麵前。下意識地又是一繞,踱過去。
蘇循天歎了口氣,喚道:“李吏典。”
李雲聰充耳不聞,蘇循天不得不提高嗓門揚聲再喚:“李吏典!”
李雲聰愣了愣神,回頭見是蘇循天,臉色立刻又垮下來。
蘇循天低聲道:“我姐夫……正召集人馬商議如何對付他。”
李雲聰道:“我知道。”
蘇循天看了李雲聰一眼。道:“李吏典,我蘇循天沒服過人,就是服他。孟縣丞那麼陰險的人,齊木那麼囂張的貨色,都被他扳倒了。如果他最後反被這種……這種……”
蘇循天咬了咬牙,道:“卻被這等小人伎倆所害。我不甘心!”
李雲聰的眼睛亮了起來:“要不,咱們把這件事知會與他?”
蘇循天臉上現出痛苦掙紮的神色,道:“可是,那是我姐夫啊。”
李雲聰道:“那又怎樣,咱們告訴他,讓他早早逃走也就是了,難道他還有本事對付你姐夫?”
李雲聰拳掌相交,咬牙切齒半晌,頓足道:“走!咱們找他去!”
二人匆匆走出縣衙,先去葉小天住處,拐過一條街,還沒鑽進巷子,就見葉小天從遠處走來。葉小天赴羅府之宴,老懷大慰的洪百川大醉不起,被人扶去歇息了,葉小天和羅大亨又說了一會兒話,眼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往自己住處趕來。
自從齊木被殺之後,齊家已是樹倒猢猻散,葉小天捱了幾日見沒什麼凶險,平時也就不要周班頭派人跟著了,他喜歡自由自在,總是被人盯著的感覺不好受。
此時葉小天微有醺意,隨意地漫步街頭,有那認得他的人都畢恭畢敬向他施禮,葉小天也是微笑頷首,一路行來頗為愜意。
蘇循天和李雲聰見到葉小天,馬上快步迎了上去,一左一右將他挾住,蘇循天低聲道:“大人,請借一步說話。”
葉小天見二人神色詭異,不覺有些奇怪,當下也不多問,順從地跟著他們拐進了一條行人稀少的胡同,蘇循天和李雲聰立即你一言我一語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葉小天聽了頓時怔住,他有想過這些官員的黑,卻沒想到他們的心有這麼黑,膽子有這麼大,也許水西訟師李秋池的那句話說的有道理,越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官員膽子越大,越是小官小吏,越是狂妄跋扈。
李雲聰催促道:“你快走吧,除了我,還有人受命盯著你的,不過你放心,有我倆幫忙,一定安排你離開,不會被人發現。其實你現在如果想走,就算大搖大擺地走,相信也沒人敢攔你。”
蘇循天急道:“是啊,你就彆發愣了,這就收拾行囊,馬上走!”
葉小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妹子怎麼辦?”
蘇循天想到葉小天一走,那可人兒便也要跟著離開,心中好生不舍,可是難道他能把人留下,隻得咬牙道:“我去幫你接她,我就不信,後宅裡頭有人敢攔我!”
葉小天搖了搖頭,輕輕地道:“我從靖州到這裡,是一路被人追殺過來的。我不想再一路被人追殺著離開!”
李雲聰急得跺腳,道:“那你想怎麼樣啊?”
縣衙三堂裡,原本肅靜的大堂又變成了菜市場,持不同意見的官員們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麵紅耳赤,花知縣沒有一言而決的魄力,隻能坐在上首無奈地看著大家激辯。
這時,緊閉的大門忽地轟然一聲被人推開了,一束金黃色的光映進來,堂上頓時一靜,眾人齊刷刷向門口望去,就見葉小天披著一天晚霞,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拱手:“大家好,在商量讓我怎麼死嗎?我來送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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