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木從來沒有想到他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當年和其他豪傑爭奪驛路的控製權時,他幾勝幾敗,最狼狽的時候也不曾這麼淒慘過。
齊木的人隨身帶了幾具弓弩,可葉小天居然準備了投槍,用竹子做的投槍,費點功夫而已,連錢都不用花,幾百號人一起投槍,遮天蔽日,氣勢驚人。
明明是捕快,卻當軍隊用,明明是抓人,一動手就往死裡整,齊木哪見過這樣的典史,要不是他夠機警,見勢不妙馬上躲到了幾個保鏢的後麵,就被當場射殺了。
這一路追殺,齊木倉倉惶惶,身邊最後幾個侍衛也相繼被殺,如今跟在他身邊的隻剩下渾身浴血的蔡掌櫃了。
兩個人本來是斬斷馬韁奪馬而逃的,現在連馬都沒了,他們過一條大河時本來是騎馬過河,追兵在岸邊投擲標槍,兩人騎在馬上目標太過明顯,隻得棄馬泅渡,饒是如此,蔡掌櫃也被一槍貫穿了左肩,弄得鮮血淋漓。
“快!我們去巡檢司!”
齊木趁著葉小天等人往上下遊尋找渡橋的機會,決定逃往最近的巡檢司。巡檢司的軍營就設在這左近,他之所以選擇西行,除了剛剛所說的那些理由,其實還有一個:一旦出現不可預料的意外,可以逃到巡檢司避難。
“齊大哥,我怕……跑不到巡檢司了。”
蔡掌櫃的咳著血,艱難地說道。那枝標槍是從他後肩斜射而入的。因為角度的原因,穿過了左胸。實際上已經傷了他的肺腑,他又奮力掙紮遊動,等他上了岸,傷勢已經不可控製。
齊木回頭看看他,跺了跺腳,甩開大步就走。
蔡掌櫃的叫道:“齊大哥,彆丟下我。咳咳咳……”
齊木跑出幾步,突然眼珠一轉。又返身跑回來,蔡掌櫃的隻當齊木要自己逃命去了,剛剛露出絕望的神色,忽然又見齊木返回來,不由大喜。
齊木將他架起來,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蔡掌櫃感激地道:“大哥。今日你不棄我而去,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大哥……呃!”
蔡掌櫃一語未了,突然張大眼睛,死死地瞪著齊木,一口短刀已深深刺入他的脅下,刺破了他的心臟。蔡掌櫃嘴唇翕動了幾下。一句話都沒說出來,身子一軟,便癱倒在地。
齊木咬著牙,連拉帶拽地把他拖到小道上,往地上一扔。把他擺成一個正往前奔跑之際突然氣絕而死的假象,還把他的一隻手擺成向前伸出的姿勢。齊木看了看並無破綻,這才落荒而逃,穿過道路一側的野草蓬蒿,向巡檢司駐地趕去。
“快打開門,放我進去!”
齊木披頭散發、踉踉蹌蹌地逃到巡檢司軍營之下,回頭一看,遠遠的已經看見一條黑線,那是葉小天帶著人追來了。齊木心中大恐,趕緊向營中喊話。片刻之後,羅小葉和幾個吏目聞訊趕來,登上了箭樓。
齊木一見羅小葉登時大喜,趕緊把濕淋淋地披在臉上的頭發往兩旁撥了撥,仰起臉兒道:“小葉,快開門,我是你齊世伯啊。”
羅小葉麵沉似水,站在箭樓上一言不發,齊木心中有些發慌,大聲道:“小葉,你還看什麼,快開門啊!”
羅小葉緩緩地道:“羅某剛剛去祭奠了兄弟回來!”
齊木一呆,急道:“祭奠什麼兄弟?你們巡檢司死了人嗎?這些家常我們以後再說,你先放我進去!”
羅小葉嘴角慢慢逸出一絲譏誚的笑意,道:“我祭奠的這位兄弟,就是被世伯你的人用弓弩所殺的那個人。”
齊木呆住了,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當日那跋扈的一幕,呆了片刻,齊木突然道:“世侄,這件事你不能怪我。你要知道,世伯手下有那麼多人,有時候必須得做點事,才能維護我在他們之中的威望……”
羅小葉的身子猛地發起抖來,他嘶聲大吼道:“那我呢?我羅小葉是帶兵的人,我手底下幾百號兄弟,你齊世伯置我羅小葉於何地?”
齊木勉強露出一副笑模樣,道:“是!這件事,是世伯做的……做的有些不妥當。你先放我進去,這件事世伯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交待。”
羅小葉頰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沉聲問道:“不知世伯你要如何向我交待呢?”
齊木急回頭看看,那條黑線越來越近,已經能看清一個個的人形輪廓了,齊木心中更急,趕緊道:“我……我出一百兩,不!一千兩!我出一千兩銀子撫恤,怎麼樣?有這筆錢,就算他們家男人死絕了,也能過得很好了。”
羅小葉扶著箭樓哈哈大笑起來,他以前一直覺得齊木有手段、有勢力,是個不可一世的豪強,但他從來也不知道,當齊木狼狽不堪、六神無主的時候,會是這樣一個可憐蟲,更想不到他竟不可理喻到如此地步。
齊木聽出羅小葉的笑聲充滿了憤懣,遠遠的已經有捕快“不要走了齊木”的呐喊聲傳來,齊木又急又怕,忍不住跳起來大罵道:“羅小葉,難道你要坐視世伯去死?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不要忘了,我齊家可是你羅家的大恩人,我爹是為了救你爺爺而死,你要知恩要報,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被那個瘋子抓走!”
羅小葉不笑了,隻是直勾勾地看著他。
齊木心中又慌又怕,羅小葉從十六歲起就受他擺布、任他欺淩,在他心中羅小葉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人,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羅小葉會背叛他、敢背叛他,可是今天羅小葉卻直挺挺在站在他的麵前,需要他去仰望。
“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且受你胯下之辱。來日我必百倍償還!”
齊木在心裡惡狠狠地想著,忽然“卟嗵”一聲跪在營寨之下。扮出一副可憐相,嘶聲大吼道:“我爹可救過你爺爺的命啊!我爹用自己的命,換了你爺爺一命!你爺爺臨終的時候,曾經叮囑過你和你爹,要報答我們齊家,要生生世世與我齊家交好,這是你羅家祖訓,你還記不記得。你記不記得?”
羅小葉一字一句地道:“齊木,這世上沒有還不完的恩情!”
齊木趕緊爬上兩步,接著羅小葉的話大聲嚷道:“這是救命之恩!你還不了,你還不了的,除非……除非你還我一命!我爹救你爺爺一命,你放我一條生路,就算你還了這份恩情。從此你我兩家再不相欠,好不好?”
眼見羅小葉抿唇不語,齊木也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當即就在轅門下砰砰地叩起頭來:“你放我一馬,咱們從此兩清!這可是救命之恩,你不能不報哇!你爺爺留下的祖訓。你不能不守、不能不守!”
羅小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沉聲道:“打開轅門!”左右幾個吏目早就恨齊木入骨,一聽這話急道:“大人三思,他被人追殺,可不是因為私仇。而是觸犯了王法。”
羅小葉按刀厲喝:“打開轅門!”
左右無奈,不敢進言。立即就有羅小葉的親兵趕下去執行軍令。羅小葉衝著營寨下麵朗聲說道:“齊木,你觸犯王法,這是軍營,不能成為你的庇佑之地,我隻放你過去,你我兩間祖孫三代的恩情,就此一筆勾銷。”
齊木心想:“要是早知你小子做了白眼狼,老子根本不會來巡檢司,弄到現在進退兩難。”
這巡檢司倚山而建,後邊就是茂密的山林,隻要被他逃上山去,葉小天的人海戰術就失去了作用,他逃走的機會至少能有八成,是以齊木也顧不得討價還價了,忙不迭點頭道:“成!隻要你放我過去,咱們齊羅兩家從此再無瓜葛!”
齊木回頭望了一眼,見跑在最前麵的幾名捕快距他僅剩三箭之地,心中大急,那轅門才隻開了一條縫,齊木就衝過去,從那門縫擠進去,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後山跑去。
巡檢司的官兵全都聞訊出來了,他們都知道自己的兄弟就是被這個人的手下射殺,而他不但不交出凶手,沒有任何交待,反而插箭戮屍,對巡檢司上下極儘羞辱。
因此所有官兵見了齊木都是麵色不善,隻是囿於上司的軍令,不能有所行動罷了。巡檢司士兵們抱著肩膀,冷冷地看著齊木,中間隻給他留出一條一人寬的小道,齊木就沿著這兩道人牆隔成的小道拚命地狂奔著。
遠遠的,蘇循天一見轅門打開,不由勃然大怒:“羅巡檢在乾什麼,怎麼轅門開了。”
眼看齊木就要逃了,葉小天反而放慢了腳步,臉上露出輕鬆的笑意,道:“讓他跑吧,看看他究竟能跑多快!”
蘇循天奇怪地看了葉小天一眼,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什麼,於是他也放慢了速度。
齊木連滾帶爬地穿過人牆,趕到巡檢司後麵的柵欄牆邊,扭頭一看捕快們剛剛衝進轅門,不由哈哈大笑,他推開柵欄門,就向密密的叢林中衝去。
“啊!”
齊木雙手一分,撥開兩叢樹枝,就見一張笑眯眯的麵孔出現在麵前,此時陡然看見一張人臉,真比看見一條毒蛇還要驚悚,齊木嚇得一聲尖叫。密林中那人飛起一腳,正中齊木胸口,把他踹飛起來,倒跌出一丈多遠。
樹叢一陣晃動,從裡邊鑽出四個身穿巡檢司軍服的彪形大漢,其中一人手裡還提著繩子,四人上前,像捉小雞似的把齊木抹雙肩攏二背,捆了個結結實實。
“你們乾什麼?放開我,是你們羅巡檢放我走的,放開我……”
齊木四肢不著地的被四個大漢提回了巡檢司,齊木也顧不得已經有幾十個捕快虎視耽耽地圍在身邊,一見剛從箭樓上走下來的羅小葉,便目欲噴火地咆哮道:“羅小葉,你食言!你為什麼抓我回來?”
羅小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問道:“我放你過去了沒有?”
“你……”
齊木頓時語塞,突然,他像有所感應似的,倏地一回頭,就見葉小天已經到了轅門,正施施然地往裡走,齊木忽然覺得,和葉小天相處久了,不管是敵是友都會變得有點無恥,比如他方才的下跪,比如羅小葉此刻的食言。
齊木欲哭無淚,已經罵不出什麼惡毒的話了,隻能翻來覆去地道:“你食言!你卑鄙……”
羅小葉曬然道:“明明是你蠢!我胡子這麼短,你當我是關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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