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兒顫巍巍地被人扶起來,輕拍心口,心有餘悸地道:“可嚇死我了。快!快關門!今兒晚上不做生意了。”
那個被展凝兒一腳跺爛下體的可憐家夥被人七手八腳地抬出來,尋人醫治去了。風鈴兒叫兩個人扶著,回到後園小偏廳,坐在椅上連灌了三碗涼杯,這才緩過氣兒來。
“咦?”
風鈴兒回過神來,看到桌上放著的衣服,忽然想起葉小天來:“人呢?走了?嘿!倒是真生了幾根窮骨頭,夠硬氣。可是……銀子呢?”
風鈴兒起身仔細看了看,不隻銀元寶沒了,貌似衣服也少了一套。攙他回來的兩個人見他行止古怪,不禁問道:“風鈴哥哥,你找什麼呢?”
風鈴兒怔了片刻,回頭問道:“嗯……,這屋裡有個年青人,樣子麼……嘴巴生得尤其好看,你們知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那兩個互相看看,又看看空蕩蕩的大廳,臉上變了顏色:“喲!風鈴哥哥,你這說什麼呢,大晚上的你可彆開玩笑啊,怪嚇人的。”
風鈴兒:“……”
……
葉小天回到土地廟時,天已經全黑了。葫縣是一座山城,半是平地,半是山坡,高山與平地之間還有一條河,土地廟就在半山坡上。
葉小天在山下時還有燈火可以照亮,等他爬山時,望眼望去,遠山疊星,儘是一片或淺或黑的墨色,好在天上有一輪大大的明月,遍灑清霜於地,近處倒還看得清楚。
葉小天停住腳步,回首望向山下,但見燈火點點,如天上的星辰一般璀璨,置身於高處、暗處,看那軟紅十丈、世界大千,那種奇妙的感覺是他在京城的時候從來沒有過的。
在這樣靜謐美麗的氛圍中,天性樂觀的葉小天早忘了一切煩惱,他捏了捏袖中的兩枚銀元寶,又摸了摸搭在臂彎裡的那套質料極好的女人衣裳,嘿嘿一笑,爬山的速度更快了。
快到山神廟時,葉小天忽然停住了。旁邊有一條山溪,小溪並不寬,但河床很寬,大概山洪爆發時這裡總是波條洶湧,如今這個季節河床露出來,一大片的鵝卵石。
河床兩側沒有灌木遮掩,月光映入流水,化作萬點流光,小河遠遠望去,如同一條銀光閃閃的玉帶,在這玉帶之上,站著一個背竹簍的少年。
少年隻有十四五歲年紀,還很稚嫩,但身體已經比許多成年人健壯了。他背著竹簍,左手舉一枝用乾枯的蘆葦紮成的火把,右手持一柄兩尺長的細刃尖刀,挽著褲腿兒站在溪水中。
如此夜晚,如此山溪,一個舉著火把的少年,手中持一口刀,站在玉帶般的溪水中,如此畫麵令葉小天大為好奇,但他馬上就明白這少年人在乾什麼了。
少年人過於專注,沒有發覺葉小天,他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提著細刀,微微弓背,在潺潺的流水中緩緩走動。忽然,他手臂一翻,隻見一道寒光一閃,那口筆直狹長的刀便劈入水中,濺起一抹水花。
他提起刀時,刀上已經掛了一條肥魚,刀刃已深深切進魚的身體。肥魚拚命搖著尾巴,可是不等那肥魚從刀下掙脫,少年就麻利地一揚刀,將肥魚準確地甩進他肩後的背簍。
葉小天見此情景,不由“啊”地一聲輕呼。他知道用網捕魚,也見過用魚杆釣魚,他還知道有人用魚叉叉魚,可是用刀子抓魚他還是頭一回看見。
魚兒被突如其來的光亮照得驚慌失措胡亂遊走,漁夫立於流水之中,手疾眼快,揮刀一斬,便劈中那水底遊魚,這是何等獨特的捕魚方法,又是何等敏銳的眼力、敏捷的身手?
聽到驚呼聲,少年急急一轉,手中火把仍然穩穩地舉著,鋒利的刀已橫在胸前。
葉小天打聲招呼:“嗨!我叫葉小天,朋友,你好高明的捕魚本領。”
少年警惕地看著他:“三更半夜的,你在這裡做什麼?”
葉小天向半山腰處指了指,道:“我住在那裡。”
少年依舊沒有放鬆警惕:“住在土地廟?這個時辰上山?”
葉小天笑道:“很奇怪麼?你白天不捕魚,非要晚上來捕,而且魚叉魚網都不用,偏偏要用刀子,我看著也覺得奇怪的很。”
少年注視他片刻,眸中露出一絲微微的笑意:“這個捕魚的法子,是我跟山裡部落學來的。”
他轉過身去,重又將視線投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
葉小天心念忽地一動,他現在雖然有了錢,但山城裡雖無宵禁,卻因利薄,沒人晚上出來做生意,是以他一路過來,什麼吃食都沒買到。如今看見這少年捉魚,葉小天忽然想到一個以物易物的法子。
葉小天揚了揚手臂上搭著的衣服,對那少年道:“小兄弟,我今天還沒吃飯呢,若隻是我沒吃也罷了,可是土地廟裡還有三張嘴巴在等著我。”
少年直起腰,麵色平靜地聽他說。
葉小天道:“我用這套衣服換你的魚,怎麼樣?這可是上好的絲綢。”
少年搖了搖頭,道:“這不是乾活的人該穿的衣裳。”
葉小天道:“可以等你成親的時候,送給你的新娘子嘛。新娘子怎好穿粗布衣裳,穿上一身柔滑的絲綢,那才漂亮。”
少年的眸子亮了一下,他趟著河水走上岸,但是並沒有靠近葉小天。雖然他相信葉小天對他沒有危險,但他還是本能地保持著一段距離,這是獵人們特有的習慣。
少年將火把插在一旁鬆軟的草地上,把竹簍一倒,裡邊有五六條肥魚,每條最少都在一斤半左右。少年折斷幾根柔韌的野草,麻利地編成繩兒,從魚腮穿過魚嘴,將四條最大的魚串了起來。
少年把剩下的魚裝回魚簍,背好,提起刀,這才把草繩串起的魚遞向葉小天。葉小天愉快地把那套衣服遞過去,少年搖搖頭,道:“魚送你。衣服我不要。等我娶媳婦兒的時候,我會掙錢給她買幾匹絲綢,做新衣服。”
說到這裡,他的嘴角微微地翹起來,顯得有些倔強,也有些驕傲,但是給人一種非常誠懇自然的感覺,沒有一絲令人反感的狂妄,葉小天一下子就對他產生了好感。
葉小天想了想,又摸出一錠小小的銀元寶,攤在掌心:“你不要衣服,我也不能沾你便宜,我用銀子買,借你的刀,把它劈開。”
少年淡淡地道:“不必,我說送你,那就送你!”
葉小天慢慢地收緊手掌,點點頭道:“好!今天你這四條魚,就當是我欠你的一份人情。來日若有機會,葉某定當報答。”
少年眼中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一個全家住在破土地廟裡餓肚子的人,甚至不得不在深更半夜的時候向他一個打漁人討魚吃,居然還奢談什麼來日報答,難道不好笑麼?
葉小天看到了他眸中的那抹笑意,葉小天大聲道:“此間無龍,空有屠龍之技,自然沒有用處。若是老天能給我一個大展身手的所在,嘿嘿,我捉起魚來,可是連刀都不用的。”
葉小天哈哈大笑,提魚登山,漫聲道:“小兄弟,讀過書沒有?這就叫天生我才必有用!”
少年沒有回答,但臉上終於露出一抹笑意,他微笑了一下,趟水入溪。葉小天循山路而上,走出十餘步忽然想起一事,轉身一看,見那少年舉著火把,與他業已相差二十餘步之遠。
葉小天高聲問道:“喂,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華雲飛!”
遠遠的,少年的聲音傳來,葉小天微微一笑,自言自語地道:“華雲飛麼,倒真是個好名字。不過……比起來還是我取的名字好啊。你就是再能飛,難道還能飛出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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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廟無僧風掃地,
香多燭少月點燈。
一副頗有詩意的廟聯,已完全掩於夜色之中,月光僅僅讓它泛起一抹淡淡的痕跡。
廟內無僧,也沒有燭。但月光清冷,不足以讓廟裡亮堂起來,所以裡邊生起了一堆篝火。水舞盤膝坐在火堆旁,一手撐在大腿上,托著粉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樂遙躺在她的膝上,似乎已經睡著了。紅紅的火光映得水舞的臉頰一亮一亮,仿佛一塊誘人的紅玉。聽到腳步聲,水舞霍然抬起頭,一眼看到葉小天,眸中便露出欣喜。
此時天色已經很晚了,但水舞並沒有到廟前去張望,她就像一個等候晚歸丈夫的一個小婦人,安靜地坐在那兒等著。這一路的坎坎坷坷,同甘共苦,早已使她對葉小天完全的信任,絕不擔心葉小天會棄她而去。
“遙遙,快起來啦,小天哥哥回來了。遙遙……”
水舞欣喜地看了葉小天一眼,輕拍樂遙的屁股,喚她起來。
遙遙被拍醒了,一骨碌爬起來,還沒看清葉小天,就嚷道:“小天哥哥,你回來啦。”
葉小天提著魚,挎著衣掌走進來,笑道:“嗯!小天哥哥回來了,遙遙快餓壞了吧,來來來,咱們吃魚。”
“哇!”遙遙看清了葉小天手中的肥魚,驀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饞涎欲滴的樣子,她的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那幾條魚,看樣子恨不得現在就撲上去咬兩口。
水舞看到葉小天臂彎裡搭著的女人衣裳,臉上不禁露出奇怪的表情,但眼下顯然不是盤根問底的時候。大家的確已經饑腸轆轆,她溫順地接過魚,對葉小天道:“我到溪邊去收拾一下。”
葉小天道:“黑燈瞎火的,有什麼好收拾的,直接用棍子穿了,放在火上烤吧,等魚肉一熟,那鱗也就脫落了。”
葉小天說著,在火堆旁坐下來,心裡忽然覺得缺了點什麼,他四下張望了一眼,這才醒覺福娃兒不見了。葉小天奇怪地道:“福娃兒呢?不會是因為餓肚皮,自己逃生去了吧?”
水舞還沒說話,遙遙就已搶先報告:“小天哥哥,福娃兒去捉老鼠了。”
葉小天呆了一呆:“啊?這家夥還吃老鼠麼?”
水舞輕笑道:“原來我們也不知道呢。今天晌午的時候,福娃在院子裡打轉,我們也沒注意,後來發現它把院子裡那兩棵杉樹的皮都給啃光了,再後來……就發現它在捉老鼠。”
葉小天苦笑道:“難怪說‘民以食為天’。看看,這才一天沒有吃的,彆說人了,就連熊都餓成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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