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秋天來的迅猛而無情,秋老虎帶來乾熱的風吸乾了大地上最後的一絲水汽,草原上的青草已經變成枯黃,它們不是被寒風殺死的,而是死於焦渴。
那些再也不能從青草中補充水分的牛羊很快就死在了一個個乾涸的水塘邊上,屍臭衝天。
失去牛羊的牧人隻能背著自己的馬鞍子毫無目的的在草原上穿行,許多人走著走著就撲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青誼結鬼章哀愁的站在一片乾涸的水塘邊上,抬頭看看依舊酷烈的太陽,想要叫一嗓子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已經到秋天了,為何還沒有一滴雨水落下來?
一群武士脫掉了身上常年都不立身的皮襖,精赤著身子在水塘裡挖坑,希望能從這片滿是膠泥卷的土地上找到一些水,而乾涸的水塘邊上圍滿了戰馬撲棱著耳朵希望能早點喝到一些水。
看著武士挖的大坑逐漸變深,青誼結鬼章的臉色越發的難看,大坑越深就說明旱情越嚴重,連續兩年的大旱,導致找水這種活計愈發的難做。
青誼結鬼章記得很清楚,早年間這裡是一片水草豐茂的好地方,牧人們在半人高的草地上歡歌,放牧,牛羊吃的飽飽的在草叢裡撒歡繁衍,每年的牧人秋日裡的聚會簡直就是一個偉大的盛典,長老們會斟滿馬奶酒敬過天神之後就會把木碗中的酒一飲而儘,那時候有吃不完的手把肉,有喝不完的酥油茶,奶渣的香味到現在似乎依舊在這裡飄蕩。
青誼結鬼章甚至記得自己十四歲的時候就是在這裡將一個臉蛋紅撲撲的牧羊女拖進了草叢,自己也在那個滿月的夜裡完成了從少年向男人的蛻變。
“青燕麥出穗吊索索,黑雲彩,小峽裡落了雨了;
一對眼睛笑嗬嗬,好人才,不由得我愛了你了”
輕輕地哼出這首歌,青誼結鬼章很想見到昔日那個美麗的姑娘,隻可惜滿目蒼夷讓他心痛。
青塘原本不必這樣痛苦地,大旱之年隻要遷徙到黃河邊,大通河邊或者上了高原,就完全可以避免這樣的危機,去年旱災發生之後大家就是這麼渡過的,雖然年成不好,卻也衣食無憂。
隻可惜沒藏訛龐的大軍是沿著黃河過來的,董氈兄弟為了堅壁清野不允許西夏豺狼傷害部族這才下令牧人們向內地遷徙,背離了黃河大通河的牧人終於嘗試到了最慘痛的後果。
青塘是一片天賜之地,西接藍天,東臨黃河,常年雨水霏霏,這裡既不會有白災,也不會有風災,是牛羊戰馬生存的天堂,如今,這片天堂不但遭受了天災,更加引來了豺狼的窺伺。
沒藏訛龐是一頭過路的餓狼,而雲崢則是一頭躲在暗處對著青塘草原流口水的豺。
以前的時候他對雲崢的印象並沒有這樣惡劣,但是在經曆了秦王川之戰以後,青塘猛士竟然不能在懦弱的宋軍麵前占到任何便宜,他這才將目光釘在那個笑起來暖人心,說起來讓人喜歡的清秀少年人身上,他想不通這個人怎麼就能在短短的時間裡就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有數的惡人,一想到張陟的鐵甲軍全軍覆沒這回事,他的脊梁骨都在發寒。
“青石頭欄杆玉石的橋,橋倒哈欄杆就倒裡;今兒的日子遇一遭,再遇哈遲裡嗎早裡?關老爺拿著的月牙刀,華容道斬曹操裡;如今的人你防著交,好恩情當仇著報裡!”(出自花兒集,唐宋時期花兒的研究,不明白為什麼會有華容道,但是找不到更加貼切的花兒詞,隻好帶著狐疑用了。)
又低聲唱了一段,青誼結鬼章不由得煩躁起來,自己當初還把家裡最好的溫玉送給了那個人,臨彆時那個人抱著自己的肩背說饒自己一次不死,當時還以為是這家夥在變著法的向自己討要一個活命的機會,沒想到幾年不見,那個人就變成了一座幾乎不可逾越的大山,死死地壓在青塘人的心頭,饒自己一命的承諾看樣子有機會實現了。
水到底被挖出來了,此時那個大坑已經有一丈深了,武士們用皮桶子打上來一桶子泥湯,焦渴的戰馬立刻就把頭伸進去貪婪的喝水。
草原上的鳥兒也紛紛的飛了下來,落在井口找水喝,青誼結鬼章覺得自己隻要一伸手就能抓到那隻花尾巴大鳥,這時候不論是他還是其它的武士都沒有心情去乾這種事。
幾個騎兵從地平線上奔馳過來,戰馬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在這樣的天氣裡奔跑不管是對人還是對戰馬來說都是一個很沉重的負擔。
騎兵的褲子濕漉漉的,那不是因為尿褲子的原因,那些水漬完全是人的汗水和戰馬的汗水造成的。聽見騎兵的聲音沙啞,青誼結鬼章解下自己的水囊扔了過去,騎兵接過水囊喝了一口,然後就小心的將水倒在一個銀盤子裡喂馬,這個時候戰馬對騎士來說更加的重要。
“宋人丟了秦王川大寨,也丟了小羅門大寨,不過他們在秦王川大寨設下了埋伏,弄死了隗明守成,小羅門大寨的埋伏沒用處。”一個騎兵坐在地上向青誼結鬼章稟報。
青誼結鬼章幽幽的道:“宋人是無法抵抗才退走還是故意退走的?”
騎兵想了一會道:“是失敗逃遁,我在山頭上看的很清楚,宋人實在是撐不住了,寨牆已經被攻破三處了,最多三天,不,最多一天,西夏人就能攻進秦王川大寨!”
青誼結鬼章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這就好,這就好,瞎藥,你是抹耳水巴一族的鷹眼,你的判斷不會錯的,隻要宋人是失敗逃走的就好,這樣一來他們就沒有時間來算計我們,沒藏訛龐這條老狗給青塘帶來了無儘的災難,這個仇一定要報。
如今沒藏訛龐和宋人在秦王川大戰一場,最凶悍的張陟所部也被狡猾的雲崢殺死了,這就給留下了一個攻擊他們的好機會,雲崢在秦州布下了陷阱,沒藏訛龐不會進去的,如今他們西夏人已經在回紇人身上取到了足夠多的物資和地盤,他是國相,需要早點回去處理這件事情,回軍的路途還是要經過我青塘,該是告訴沒藏訛龐青塘土地不容他人踐踏的道理了。”
瞎藥一巴掌推開一匹馬的馬頭把腦袋塞進冰涼的水桶裡,然後站起來甩掉腦袋上的水珠道:“這是自然,青塘武士還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我本來就想問問董氈,為什麼會讓沒藏訛龐來到青塘,我們原本在黃河岸邊就能打敗他的,老首領在世的時候,我們就是這麼乾的,難道說當了首領的董氈膽子變小了嗎?整天趴在女人的肚皮上上不了戰馬,打不了仗嗎?”
青誼結鬼章有點不高興了低低的吼了一嗓子道:“你胡說什麼,這些天首領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新娶的破蒙羅角一族的新娘至今還是處女,放開城防是我們大家一起決定了的事情,你這時候怎麼把罪責全部推到首領頭上去了?”
瞎藥拿腳踢一下腳下的枯草恨恨的道:“自從老首領病重,災難就降臨在了青塘,從不會有大災難的草原如今變成了死亡之地,你看看那些死掉的牲畜屍體,看到它們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專門吃屍體的野狼都離開了草原,專門吃腐肉的蒼鷹也不來我們這裡了,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災難是董氈帶來的,是他殺了自己的親人才導致天神發怒,將災難降臨到了草原!”
青誼結鬼章一把掐在瞎藥的咽喉上,用一隻手就把他提了起來,冷冰冰的看著瞎藥道:“從今往後閉上你的臭嘴!如果再讓我聽見你說這些話,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瞎藥的身體在半空中不斷地踢騰,卻不敢觸碰到青誼結鬼章,眼看著就要氣絕身亡,青誼結鬼章才把他放了下來,坐在急速喘氣的瞎藥身邊道:“一隻箭會被輕易折斷的道理不用我告訴你吧?如果你們抹而水巴一族離開青塘這個大家庭,你們是活不下去的,隻要董氈下令遺棄你們,會立刻有無數的部族會把你抹而水巴一族生吞活剝掉。
今年是旱災沒了青草,但是到了明年隻要有一場春雨,大地依舊會長滿豐茂的青草奉獻給牛羊,困難是暫時的,隻要熬過去,將來你們一族依舊會興盛的。”
瞎藥咳嗽幾聲,就騎上戰馬,抽了一鞭子就帶著部下重新向草原的深處跑去。
青誼結鬼章看著瞎藥遠離的身影,眼中那一抹擔憂是無論如何都消失不去的。
自己這一次巡視青塘部族,聽到這樣的言論也不是第一次了,想要找出謠言的源頭,卻怎麼也找不出來,這樣一段打擊董氈地位正統性的語言似乎是老鷹從遠處銜來的,沒有人傳播,但是許多的部族都聽過這樣的話。
聰明的青誼結鬼章很快就發現,和這些有謠言傳播的部族接觸的外人,在這大荒之年,除了自己還有一些狡猾的宋國商人!r1152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