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聽到林晧然對徐階的指控後,亦是扭頭認真地打量著徐階。
他對道士其實一直心存恨意,若不是陶仲文那一句“兩龍不相見”,他的父皇為何至死都不曾見他這個兒子一麵呢?
現在看到徐階如此庇護那幫罪責難逃的道士,心裡亦是不免生疑,不由得重新審視這位跟術士確實走得很近的首輔。
那一幫術士終究是無關緊要的小人物,且那幫道士確實犯了欺君大罪。徐階縱使要維護自己這個皇上的賢名,但亦不用忌憚到如此地步,這種道士依照大明律審判即可。
一念至此,他不免順著林晧然的思路往下想,徐階跟王金那幫道士是不是有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不然當真沒有道理如此庇護那幫道士。
“林若愚,老夫跟你有何仇何怨,竟然如此汙蔑於老夫!”徐階似乎是被摸了屁股般,當即指著林晧然憤怒地指責道。
殿中的官員聽到徐階這個指控,不由得默默地翻了一個白眼。
你們兩人都爭著想做大明朝堂的話事人,現在就差沒有當麵決鬥了,你還好意思問你們有什麼仇怨?
隻是大家都是聰明人,徐階這般指責並不見得是真的“委屈”,主要是向皇上表明自身清白,但其實亦是一種心虛的表現。
林晧然麵對指責卻是臉色不改,顯得淡淡地回應道:“徐閣老,本官對事不對人,這公與私還是拎得清的!唐憲宗寵信劉壁服長生藥積毒而亡,唐穆宗即位後,即刻處死劉壁等煉丹師,此乃正道也!今這幫妖道欺君在先,假藥拭君在後,刑部已經查明事實。對如此欺君誤國的妖道,本官自是不會姑息養奸,而是要請皇上嚴懲這位妖道以正國法,何來的挾私奏怨?”
說到最後,他亦是情感外露般,朝著隆慶拱了拱手,以表自己這一份赤膽忠心。
朱衡等人默默地點頭,發現這個事情真沒有爭議,卻不明白徐階為何還要如此袒護那幫該死的妖道。
通過徐階的異常反應,很多官員亦是察覺對了一絲異常。徐階是出了名的無情之人,昔日對自己的弟子楊繼盛等人都袖手旁觀,如今為何偏偏要護著幾個無關緊要的妖道呢?
隆慶聽著林晧然邏輯清晰的一番話,發現林晧然真不可能是挾私奏怨,反倒是徐階今日的舉動確實可疑。
“皇上,王金等人的案子事關先帝的聲譽,此事須從長計議,臣懇求容後再議!”徐階卻是朝著林晧然冷哼一聲,而後轉身對著隆慶請求道。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知道再給自己十張嘴,亦是爭辯不過“大明第一辯”林晧然。卻是知道他已經沒有能力阻止此事,更是無法再庇護王金那幫人,故而隻能多爭取一些時間了。
殿中的官員聽到徐階這個請求,卻是沒有當即望向龍椅上的隆慶,而是紛紛扭頭望向站在最前麵的林晧然。
在目前的朝堂中,隆慶一向都是“順大流”。恰恰這個“大流”完全取決於林晧然的願意,一旦他不同意這個方案,那麼這個方案自然要被否認。
現在徐階想要將王金等人的案子延後處理,那麼無疑需要詢問一下林晧然的意見,需要林晧然不反對才能執行。
卻是不等隆慶開口,郭樸當即不鹹不淡地說道:“徐閣老,按你這種處置方式,朝廷是否繼續關著王金那幫人一年半呢?”頓了頓,他顯得挖苦地說道:“若是如此的話,那麼王金等人的夥食由你來負責,朝廷可沒有閒錢養著這一幫欺君拭主的罪該萬死之人!”
這……
殿中的官員聽到這番揶揄人的話,郭樸無疑是故意惡心一心護著王金等人的徐階,不由得憋著笑意。
敢情郭樸是跟林晧然呆久了,損人的話已然是手到擒來。
隆慶亦是知道不能這麼不清不楚地延後,顯得認真地表態道:“徐閣老,事情確實不宜再無限期地拖下去!”說著,他扭頭望向林晧然認真地詢問道:“林愛卿,你以為當如何處理此事呢?”
咦?
殿中的官員聽到隆慶的這個問話,當即敏銳地捕抓到隆慶對林晧然顯得親和了不少,卻是不由得紛紛扭頭望向徐階。
徐階的臉色微微一沉,亦是捕抓到隆慶態度的變化,卻是怨恨地瞪了一眼林晧然。他知道林晧然捅出這件事情不僅是要打擊自己,更是離間自己跟隆慶的關係。
由於自己一再堅定地庇護王金那幫道人,恐怕是真引起了隆慶的猜疑,此次已然落入了林晧然的陷阱中了。
“回稟皇上,既然徐閣老以為臣是挾私奏怨,而臣亦認為徐閣老過於庇護那幫妖道,所以懇請按常規舉行廷議!”林晧然麵對著隆慶的詢問,亦是當即拋出一個方案道。
“不錯!”
林燫等官員紛紛點頭認可這個方案,倒不全是因為他們擁護林晧然,而是廷議會讓他們九卿能夠參與其中。
如果事情在早朝或內閣解決,那麼他們九卿官員無疑是旁觀者,但如果將事情推到廷議的話,那麼他們每個人都能夠享受權力的妙處。
正是如此,他們希望朝廷能夠經常舉行廷議,而他們亦是能夠借此機會參與到國家大事的決策中。
這……
張居正聽到林晧然要將王金的案子推到廷議,嘴角不由得微微泛苦,眼睛複雜地望向自己的老師。
現在的林黨早已經掌控整個朝堂,如果真要舉行廷議的話,那麼一切都將會遵照林晧然的意誌執行,王金那幫人是必死無疑。
徐階的臉色越發的難看,卻是發現郭樸正是用眼睛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最後將伸出一半的腳縮了回來。
倒不是他不想阻攔廷議,放棄庇護王金那幫人,而是現在他繼續站出來亦是無濟於事,反而會加深各方對他的質疑。
隻是他心裡十分清楚,王金那幫人不能執行死刑,一旦他沒能將王金等人在刑部大牢滅口,那幾個人恐怕要咬向自己了。
隆慶看著徐階沒有異議,便是從善如流地道:“準奏,擇日舉行廷議!”
“皇上聖明!”林晧然等官員當即恭維地道。
這個事情已然拉下序幕,雖然事情確實被徐階成功廷後,但廷議的結果其實沒有了任何懸念,王金那幫人必定是難逃一死。
徐階很快重拾心情,當即遞給張居正一個眼色。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必須要儘快逆風翻盤。若是再給林晧然這麼一件件事情挖下去,彆說自己賢相的名聲和地位不保,恐怕還會跟嚴嵩那般遺臭萬年了。
張居正注意到徐階投來的目光,先是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便是站出來道:“皇上,臣有事上奏!”
來了!
殿中的官員看到張居正出列,當即隱隱猜到今日早朝真正的大風波將起,不由得緊張地望向前麵的幾位閣老。
陳洪看到張居正手中上呈的奏疏,先是望了一眼隆慶的反應,接著走下去將張居正的奏疏收下,而後轉呈給隆慶。
隆慶似乎早已經知道奏疏的內容,卻是裝模作樣地打開。
嗬嗬……
徐階看到那份奏疏已經送到隆慶的手裡,心裡不由得暗自發笑,而後得意洋洋地扭頭望向林晧然。
雖然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他確實沒有一意孤行推動冊封皇長子朱翊鈞為皇太子的實力,但卻不代表他就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朱衡等官員紛紛望向張居正,眼睛亦是帶著一絲好奇和不解,卻不明白徐黨還能想到什麼辦法來破局。
“皇上,山西平陽府河中久旱,現一奇石,地方諸官一同上奏朝廷,石麵有上天警示,卻是跟立儲有關!”張居正注意到隆慶已經打開奏疏,便是一臉認真地彙報道。
這……
殿中的官員聽到這番話後,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雖然從古至今沒少此類的情節,但此次明顯是糊弄人的做法,世間哪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結合奇石出現在山西平陽府,想必是山西幫和徐黨的傑作。
咳……
郭樸忍不住輕輕地咳嗽一聲,卻是神色古怪地望了一眼林晧然。
林晧然的嘴角微微泛苦,發現人一旦不要臉皮,還真是什麼荒唐事情都做得出來。用這種“水落石出”,簡直就是要汙辱他們這幫官員的智商。
隻是不得不承認,哪怕你在這裡放了一個響臭屁,但你咬死不是你放的,其他人還真的沒有什麼證據。
“張閣老,石麵的警示跟立儲有關,卻不知是什麼內容呢?”鄒應龍喬裝不知的模樣,卻是認真地打聽道。
殿中的官員不由得翻了一個白眼,但亦是忍不住好奇地望向張居正。
張居正微微清了清嗓子,便是帶著唱腔道:“三月三,皇庶生;八月八,真龍出。重數生,命太貴;兩龍爭,傷國基。勸君今朝乾坤定,錦繡河山傳萬代。”
這……
朱衡等人沒有想到徐階為了推動冊封皇長子朱翊鈞的合理性,竟然跟著山西幫偽造了一個如此謊言,卻是將事情牽扯到皇長子和皇二子身上。
不過事情還真是有些巧合,皇二子是三月三出生,而皇長子朱翊鈞的生辰是八月十七,亦是可以作為“八月八”。
“高明啊!”
郭樸在聽完石麵的警示內容後,亦是眼睛複雜地瞥向旁邊的徐階。
在曆朝曆代的皇位之爭中,皇位的爭奪很是激烈,而親兄弟反目成仇不在少數,本朝的英宗和代宗便上演著兄弟相爭的局麵。
徐階此次的矛盾點避開了皇嫡子和皇長子,卻是巧妙地將矛盾點引到皇長子和皇二子身上,從而加深了冊封皇長子朱翊鈞為太子的急迫性。
立儲既是確定皇位繼承人,更是為了防止同室操戈,而徐階無疑很巧妙地抓住了後者。
林晧然的眉頭微微蹙起,其實在前來上朝的路上恰好聽到這首“童謠”,亦是發現了徐階的高明之處。
讓他感到意外的是,徐階做得比他所猜測的還要大膽,竟然跟山西幫偽造了這一個“上天警示”。
“皇上,既然上天有警示,請遵循天意而行,儘早冊封皇長子朱翊鈞為皇太子!”徐階卻是突然出列,顯得義正嚴辭地請願道。
此話一出,殿中的氣氛當即變得緊張到極點,立儲之爭已經又是拉開了。
“請皇上遵循天意而行,儘早冊封皇長子朱翊鈞為皇太子!”李春芳等官員亦是出列,紛紛響應徐階道。
朱衡等官員見狀,紛紛扭頭望向林晧然,卻是隻等林晧然一聲令下。
林晧然看著準備充分的徐黨,便是對著龍椅上的隆慶詢問道:“皇上,你當真相信這是上天警示,而不是又一個荒謬的五彩龜和五色靈芝嗎?”
咦?
殿中的官員聽到林晧然這個形象的比喻後,當即想要王金用染色龜和染色靈芝欺騙嘉靖的荒唐事,卻是不由得紛紛抬頭望向隆慶。
“皇上,你乃明君,先帝朝的鬨劇不能再重演了,史書會記載在冊的!”作為隆慶的老師陳以勤亦是站出來,顯得苦口婆心地勸導道。
儘管徐黨準備充分,但已然是想不到林晧然會直接借用嘉靖朝的那些荒唐事來影射,更沒想到他會對隆慶進行攻心。
隆慶的性子原本就是優柔寡斷,對這個事情更是一直搖擺不定,而今聽到林晧然如此的比喻,心裡不由當即發虛。
他固然可以裝著渾然不知而遵循天意,但日後一旦事情真的敗露,那麼他恐怕真要遭到史冊所取笑了。
“皇上,此石經山西等官員查驗,乃上天警示無疑,請順應天意而行!”徐階看出了隆慶的猶豫,當即帶著徐黨再度進行請願道。
正是這時,一個小太監突然匆匆趕來,然後在隆慶的耳邊嘀咕了幾聲。
咦?
殿中的官員注意到這個異常的情況,卻是不由得紛紛扭頭望向隆慶,卻是不知突然發生了什麼樣的大事件。
隆慶的臉色突然一白,似乎有一種心有餘悸般地捂著胸口,卻是突然開口吐出兩個字道:“天意!”
此話一出,朱衡等人的心當即沉到了穀底,而偽造“天意”的徐黨中人卻是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