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極殿,此時的打鬥已經接近尾聲。
現如今的林黨人員眾多,加上一大幫熱血中立派官員已經徹底投向林黨的懷抱,對徐黨可謂是單方麵毆打。
鄒應龍、董傳策和郭諫臣等人根本沒有招架之力,麵對著氣勢如虹的這個飽讀聖賢書的“正義之師”,卻是隻能抱頭鼠竄。
其中最慘當屬徐琨,本來官蔭出身的官員就容易招到正經科舉官的怨恨,而今自然是“父債子償”,卻是被激憤的官員直接打成了豬頭。
隻是看到隆慶帶著皇長子朱翊鈞離開,加上徐黨已經是繳械投降,眾官員亦是紛紛停下發泄憤怒的拳頭。
雖然這場鬥毆是源於對徐階所作所為的憤恨,但本質還是想要阻止徐階和隆慶強行推進冊封東宮之禮,而今目標已然順利達成,亦是失去繼續打下去的意義。
另外,潘晟那盛怒下的那一拳正好砸在徐階的麵門上,讓徐階當場不省人事,甚至可以用“生死未卜”來形容。
一旦當朝內閣首輔在朝堂的一場鬥毆中被打死,不說此事會震驚朝野,恐怕是要給史冊留下濃墨一筆。
正是如此,楊富田和寧江等人看到隆慶離開後,亦是紛紛收手並扭頭望向靜靜躺在地上的徐階,這位耽誤大明六年之久的徐首輔。
“師相,你沒事吧!”
“師相,你不要死啊!”
“元輔大人,快快應應下官,可不能嚇我們啊!”
……
鄒應龍等人雖然被打得狼狽不堪,但總體還有一些行動能力,卻是紛紛圍到躺在地上的徐階身旁哭喪地道。
官場如戲,有人已然是入戲太深,郭諫臣被揍得鼻青臉腫,卻是在徐階身邊強行擠出了兩行熱淚。
“不會真的死了吧?”
朱衡等人雖然很恨徐階,但深知打死首輔非同小可,亦是不由得探頭打量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徐階道。
始作甬者的潘晟沒有繼續對徐階下殺手,已然是站到了一旁,發現眾人朝著他望過來之後,鼻間還發出一聲冷哼,卻是揚起下巴擺出一個不知悔改的表情。
此次事件的急轉直下,特彆是形成現在這種局麵,雖然有著大家的積極參與,但主要還是潘晟一手促成的結果。
林晧然古怪地望了一眼揚起下巴的潘晟,這世上確實有些人能夠由始至終地貫徹他們的處世法則,卻是從潘晟身上隱隱瞧見當年虎妞的影子。
卻不論這種堅持“擁嫡”究竟是對是錯,但為了心中的理念而做到這種地方的人,無疑還是值得尊敬的。
“元輔大人氣息尚存,快送往太醫院!”李春芳顯得很冷靜地探明徐階的鼻間有溫氣,便是當即進行安排道。
雖然徐階又矮又瘦,隻是王本固麵對李春芳等人的目光,當即連連擺手,卻是捂著自己受傷的腰痛苦不已。
剛剛被林晧然那個側摔,當真是要了他老命。若不是林晧然手下留情,彆說是傷了腰,此刻自己恐怕亦像徐階這般昏迷不醒了。
張居正的胡須染著不少鼻血,卻還算是一個厚道人,當即上前主動請纓攬下了這個苦活,便是背著徐階匆匆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張守直等人見狀,卻是不敢在此逗留,卻是打著護送徐階的名號匆匆地離開了這座諾大的皇極殿。
李春芳目送著張居正背著徐階離開,然後向林晧然等人告辭離開,卻是打算直接返回文淵閣處理公務。
他剛剛並沒有參與其中,由於他的身份擺在這裡,自然不會有人主動找他麻煩,隻是心裡不由得暗歎一聲。
此次又能怨得了誰呢?徐階耍流氓要強行推進冊封東宮之禮,亦不怪林黨那邊用出更大的流氓招數。
事到如今,他已經無意指責誰對誰錯,隻希望今後這種紛爭能夠少一些,彼此間做事能夠更溫和一些。
正殿中,龍椅上方的皇建有極匾高懸,隻是這裡似乎失去了少許的皇威,連同龍椅都變得暗淡不少。
隨著徐黨灰頭土臉地離開,殿中的官員亦是慢慢地冷靜下來,特彆是那幫中立派官員,卻是紛紛扭頭望向林晧然。
事情鬨到這一步,雖然這個事情已經結束,但未嘗又不是另一種開始。
他們此次戰勝了徐階,亦是逼迫隆慶作出了讓步,但隆慶仍舊還是當今大明皇帝,而徐階仍舊還是當朝首輔。
一旦讓他們兩人緩過勁來,卻是難保徐階和隆慶再度聯手收拾他們,那麼他們辛辛苦苦奮鬥這麼多年的政治成果很可能灰飛煙滅。
正是如此,他們需要追隨一個強大的人物,一個能夠替他們“遮風擋雨”的大人物,而今首選無疑是這位有勇有謀的林閣老。
陳以勤亦是像李春芳那般做一個旁觀者,卻是敏銳地捕抓到眾官員的這個變化,眼睛複雜地望向林晧然。
如果要組建一支能夠力拚徐階和隆慶的文官大聯盟,那麼就需要林晧然來做這個帶頭人,而他陳以勤還遠遠沒有這個威望和實力,哪怕郭樸亦是不能擔任這個大任。
不得不說,自己兒子的這位老師確確實實是天選之子。
以連中六元的文魁之姿名動天下,而今更是站到了官場的頂峰,擁有跟徐階相鬥的資格和智慧,而今甚至都有足夠的資本叫板於當今皇上。
林晧然麵對著眾官員炯炯有神的目光,顯得很是冷靜地道:“剛剛皇上已經同意,今日之事不再追究,諸位可暫且放心!”
雖然他們出手的理由亦算是充分,但在皇極殿中大打出手確實不妥,亦是為何他剛剛向隆慶討要承諾的原因。
而今有了隆慶剛剛的承諾,那麼事情就變得簡單起來,接下來並不需要進行追究誰的罪責,隻要給出一個各方能夠接受的處置結果即可。
“多謝林閣老替我們解困!”林燫等人交換一個眼色,當即便是感謝地道。
林晧然是一個懂得人心的人,知道此刻在場的官員想要什麼,便是目光堅定地表態道:“本閣老不知在場諸位心意如何!”說著,卻是徐徐掃過在場的眾官員繼續道:“既然上蒼已經警示,且太醫院在皇嫡子一事上造了假,那麼我等應當捍衛祖製、遵循天命。日上三竿天色早,勸君莫急定乾坤;寰中自有真龍出,浮雲翳日終可見。而今我等為大明江山社稷當建言皇上緩立儲,請皇上寵幸皇後,誕下聖嫡子以光耀我大明!”
卻不論是什麼樣的團體,隻有大家的目標一致,這樣才能夠團結在一起,一起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現在確定了“護禮”和“擁嫡”已然讓這個團體的目標清晰,不管是林黨的成員,還是那邊投靠過來的中立派,已然都能夠緊緊地抱在一起。
“我等願跟林閣老共進退!”林燫等人的目光微微發亮,這亦是他們所中所希望的,當即便是響應道。
今日的陽光顯得格外的明媚,正是照在金碧輝煌的皇極殿上,而數百名官員的官員驟然整齊地響起。
一隻麻雀原本想要落在宮殿的屋頂上,隻是還不待它進行嘗試,卻是受驚朝著文淵閣那邊的樹木而去。
隆慶二年三月初四,這一天發生了很多重要的事情,其中便包括“東宮之禮被迫叫停”和“皇極殿打架事件”,但最重要的事情恐怕還是要屬於以林晧然為核心的新文官集團宣告成立。
承禧宮,正堂房,此刻空氣中正透著一絲詭異。
正在坐月子的李貴妃並沒有起床給前來的陳皇後施禮,長公主顯得敷衍地行了一個禮,但臉上的神情對陳皇後談不上尊敬。
陳皇後沒有計較這些失禮之舉,坐在一張侍女送來的板凳上,顯得關切地詢問起李貴妃生產後的身體情況。
李貴妃的產後情況良好,特彆是經過一夜的休息,加上正逢自己大兒子被冊封為太子,整個人顯得是精神抖擻。
隻是李貴妃將長公主更換女官的願望拋出,讓陳皇後不由得微微蹙起眉頭,卻是沒想到李貴妃提出這個會縱容長公主放蕩的要求。
長公主有李貴妃撐腰,腰杆顯得挺拔地道:“皇後嫂子,你安排的那個女官柳兒跟外麵的男人眉來眼去便不用說了,卻是光天化日還將人請到闈中,卻是讓本公主如何容她?”
“此事關係到柳兒的清譽,還請長公主慎言!”陳皇後正考慮要不要賣李貴妃的麵子之時,聽到這個指控便陰沉著臉道。
且不說她深知柳兒的為人,如果柳兒真要跟男人相好,而今返鄉成親便是,根本犯不著給人抓馬腳還會有性命之憂,
據她所得知的綜合情報,真正水性楊花的人是長公主,卻是跟著長公主府的馬夫關係不清不楚,不想長公主今日卻是對柳兒倒打一靶。
長公主已經打定主意要攆走那個女官柳兒,當即便是嚷嚷著道:“皇後嫂子,難道本長公主還編排她是非不成,此事可由我身邊的宮女作證!”
“你身邊宮女的話不作數!柳兒的名譽一旦受損,你讓她今後如何見人,此事哀家會調查清楚,更換女官之事日後再議!”陳皇後卻是不願意柳兒背著莫須有的汙名過一輩子,便是當場拒絕道。
若是正常的人事調動還好,隻是被長公主這麼一詆毀,而她再將柳兒給調回來,那麼柳兒的下半生便毀了。
李貴妃看到長公主求助的目光,便是開口說道:“姐姐,充其量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女官,卻不論是確有其事,還是冤枉了她,咱們便遂了長公主的意便是!”
聲音不高,卻是透著幾句的不容質疑。
陳皇後的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這種行徑卻是跟她的行事風格嚴重不符,卻是目光複雜地望一眼雲淡風輕般的李貴妃。
且不說如此辱人清白有可能逼得柳兒尋短見,而今人家確實是不起眼的女官,但你李貴妃昔日更是不如,不過是裕王府的一名小小宮女而已。
長公主得到了李貴妃的撐腰,當即便是趾高氣揚地道:“皇後嫂子,你看嫂子多通情達理?且不說那個柳兒水性楊花,即便你不給本長公主麵子,那亦得賣麵子給嫂子吧?”
唐素兒在旁邊聽得真切,不由得擔憂地望向陳皇後。以她對柳兒的了解,一旦真被扣上此等汙名,還真要自尋短見了。
或許同是女官出身,在舍棄家庭的同時,最大的自豪已源是來自於守名節,故而她們處事侍人都嚴於律己。
哪怕說她們女官跟外麵的男人私會,這便已經算是一個天下奇聞,更彆說是在白日將男人帶回閨房之中了。
隻是她亦是明白,事情有著李貴妃的介入,恐怕是要將柳兒當成犧牲品了,心裡不免產生了一陣悲鳴。
“唐尚儀,不知你怎麼看?”陳皇後猶豫了一下,卻是突然開口詢問道。
這……
長公子和李貴妃聽到是要問計於一個隨行女官,眼睛當即閃過一抹不滿,卻是抬頭望向旁邊的女官。
“回稟皇後娘娘,此事關乎柳兒的名節,名節之事不可謂不大!雖然有長公主的證言,但還請進行核查!”唐素兒顯得一本正經地提議道。
李貴妃自恃身份今非昔比,卻是帶著威脅的口吻道:“皇後姐姐,不過就是換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難道當真這點麵子都不給妹妹嗎?”
唐素兒聽到了李貴妃的威脅和不滿,卻是不由得擔憂地扭頭望向陳皇後,隱隱嗅到了一股火藥味。
正是這時,門突然間被推開。
眾人扭頭望向去發現是隆慶,當即紛紛起身施禮。
朱翊鈞帶著隆慶一起歸來,身上還帶著一股尿騷味,卻是急匆匆地撲了過來,顯得滿肚子委屈地呼喚道:“娘!”
李貴妃感受到大兒子仿佛受到天下的委屈般,卻是疑惑地抬頭望向隆慶道:“皇上,鈞兒的冊封大典這麼快結束了嗎?”
長公主亦是覺得時間似乎早了一些,顯得疑惑地望向了隆慶。
陳皇後卻是最平靜的一天,甚至已經提前知曉一般,顯得不動聲色地喝著茶水。
“立儲之事暫且不提,今日的東宮之禮已經停止了!”隆慶想著剛剛在正殿上的那個打架的場景,顯得無可奈何地說道。
啊?
長公主和李貴妃聽到冊封東宮的儀式已經終止,不由得瞪大眼睛,顯得難以置信地扭頭望向隆慶,一度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一個原本就是名正言順的冊封東宮之禮,特彆還是當朝內閣徐階提出和當今皇上拍板的事情,還有什麼理由會突然中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