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官員聽到隆慶如此表態,便知道林晧然的觀點得到了皇上的充分認可,這燧發槍在隆慶心裡已然占據著很重的份量。
“臣遵旨!”林晧然看到自己的計謀得逞,亦是恭敬地拱手道。
徐階看著步步為營的林晧然,心裡既是憤怒,又是感到了一絲害怕。在這世間,為何會出現如此的妖孽人物。
事情到此,關於大理寺卿鄒應龍彈劾林家兄弟的事情,已然是正式落下帷幕。
接下來輪到中層官員繼續奏事,隻是所奏都是一些不甚重要的事情,亦是沒有造成雙方產生摩擦。
眨眼間,這個早朝便到了尾聲。金鑾殿已經變得敞亮起來,有一縷朝陽從門窗照射進來,令這裡平淡了幾分色彩。
陳洪看到奏事結束,當即便是拉長嗓門道:“退朝!”
“臣等恭送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官員當即紛紛下跪,朝著龍椅上的隆慶規規矩矩地道。
隆慶幾乎在陳洪開口的同時,屁股便已經離開了龍椅,似乎是一秒鐘都不願意在這裡繼續多呆,顯得急匆匆地離開這裡。
剛剛的擔憂和害怕已然消失,此刻卻是想著儘快回到養心殿,先是在龍床上再打了盹,然後好好地欣賞滿達日娃的舞蹈風韻。
雖然燧發槍的事情給他敲了一個警鐘,但他還是相信林晧然的能耐,定然能夠幫著大明守住這個秘密。
不得不承認,這些官員雖然平時不停吵吵鬨鬨,底下更是鬥得頭破血流,但他們的那份忠心已然還是向著自己及這個國家。
特彆林晧然這個百年難得一遇的軍事天才,隻要有著他執掌兵部,那幫韃子定然不會威脅到自己的好日子。
眾官員看到隆慶離開,便是紛紛從地上站了起來。
今天的早朝不可謂不精彩,徐階很順利地推進了大明跟俺答的和談,但鄒應龍的彈劾之舉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反倒林晧然借機給大明和俺答的關係設置了阻礙。
徐階雖然得到了推動大明和俺答的朝貢事宜,但接下來想要推進馬市或互市,幾乎是不可能之事。
唉……
張居心裡暗歎一聲,卻是擔憂地扭頭望向自己的老師。
雖然他順利地接到代表大明跟俺答和談的差事,但僅僅的朝貢條件,已經是無法滿足那位貪婪的俺答汗。
徐階顯得麵沉似水,卻是一聲不哼地朝著外麵走去。
雖然一切都如同他所計劃的那般,今天早朝順利地推進了和議,但恢複朝貢並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
他、山西幫和俺答合作的基礎是開放馬市,甚至是雙方直接進行互市,這樣才能達成一個三贏的局麵。
偏偏地,這個小子早已經洞察這一切,很巧妙地以燧發槍做了引子,卻是狠狠地隔絕著兩國產生貿易往來的可能性。
正是如此,他們的計劃遭到了重大阻礙,接下來除非林潤能傳來好消息將這小子除掉,不然大明跟俺答幾乎沒有互市的可能性。
卻是不得不說,這小子當真是一個禍害,自己苦熬大半輩子打造的好局麵,正在被這小子一步步攪糊了。
林晧然一副榮辱不驚的模樣,明顯感到周圍的官員熱情不少,先是跟錦衣衛指揮使朱孝希等人點頭示意,然後跟郭樸一起朝著外麵走去。
雖然他此次已經給互市設置了障礙,但心裡卻是十分清楚,隻有最後的勝利者才能夠主宰這個王朝。
徐階本質上還是一個唯利主義者,他最大的功績扳倒嚴嵩亦不過是渴望地位和好聲名,卻是跟著絕大多數官員那般貪圖著權勢和金錢。
而今為了削弱自己的軍事影響力和謀求一份平息戰事的政績,不惜選擇跟山西幫和俺答合作,這便是一個明證。
正是如此,他跟徐階的鬥爭並沒有結束,直到徐階倒下才算是取得最後的勝利。
我……
鄒應龍看著從身旁走過的林晧然,特彆注意到林晧然朝他望過來的眼神,整個人頓時宛如是墜入冰窯般。
到了這一刻,他終於感受到了林晧然的權勢以及這副軀體下驚人的智謀,自己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卿挑戰於他簡直是以卵擊石。
朱衡等官員亦是淡淡掃了一眼鄒應龍,而後紛紛朝著外麵走去。
雖然鄒應龍有著徐階的庇護,林黨暫時還無法拿捏於他。隻是鄒應龍現在公然向林晧然開炮,一旦鄒應龍露出破綻,那麼他們必定讓鄒應龍死無葬身之地。
外麵的陽光正好,眾官員走入了晨光之中。
隨著這一場早朝結束,隆慶元年十一月的最後一場政治較量拉下了帷幕,雙方已然又會醞釀下一場決戰。
鬆江府城,灰色的天空正飄著一片片潔白的雪花,正慢慢地將這座城及城池周邊的田野染上白色。
身穿四品官服的海瑞坐在簽押房中,跟著當年擔任雷州知府或廣州知府的林晧然一般,正在翻閱著一份份訴狀。
鬆江府終究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府城,每到放告日都會有著大量的案件,而兩位幕僚亦是將這些訴訟進行了分門彆類。
海瑞並沒有像其他衙門那般在這裡添放火盆,卻是忍著寒冷的天氣處理著公務,隻是翻到最後一份重要的訴狀之時,眉頭卻是不由得微微蹙起。
一個名叫張大牛的百姓聲稱自己的田產被徐家霸占,僅因他憤而反抗遭到了徐家人的報複,自己癱瘓的老母被燒死於家中,而他因傷人罪被關押在華亭縣獄大半年之久。
陳師恰好過來送文書,看到海瑞盯著這個案子愣神,便是開口說道:“東翁,此事我早前有所耳聞,張大牛跑到南京告狀,但南京沒有衙門敢受理此案!而今大概是知曉您上任,故而又是跑回來向您申訴!”
“陳師爺,你怎麼看這個案子呢?”海瑞知道陳師收的是誰的錢,顯得不動聲色地道。
陳師認真地思索片刻,顯得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東翁,雖然放火的事情沒有任何證據,但從張大牛的舉動來看,很可能真是徐家人所為!”
“嗯,你且下去吧!”海瑞的眼睛閃過一抹失望之色,卻是淡淡地說道。
陳師隱隱間感到海瑞的神情不妥,但亦是不好再說什麼,便是退到外間準備繼續協助海瑞處理鬆江府的事務。
錢明是錢糧師爺,正在處理著鬆江府衙的錢糧事宜。
他看著陳師走了出來,又見海瑞負手走出了簽押房,若有深意地說道:“東翁還是提防著咱們呢!”
陳師當即明白錢明的意思,卻是歎息一聲道:“倒亦不能怪東翁,此事是我思慮不周,剛剛卻是不該給他提這種建議的!”
兩人雖然是海瑞的師爺,卻是拿著聯合商團那邊的工錢,亦是不怪海瑞會提防著他們。
海瑞從簽押房出來,看著這場雪已經停歇,便是徑直朝著內宅走去。
在正堂房中,海老太太在一個廢棄的鐵鍋中燒著冒煙的柴火,秉承著粵西用乾柴生火取暖的習慣。
五個孫子孫女顯得很是乖巧的模樣,正圍坐在火堆旁邊烤火取暖,卻是很享受這種一家團聚的好日子。
王氏正在旁邊織布,隨著那個飛梭不動地舞動,一匹白色的棉布以極快的速度成形,正在為著海家創收。
在回到海南老家後,她亦是接到了織布的營生,幫著聯合作坊加工棉布,從而換得一筆不錯的收入。
現在到了鬆江府這裡,亦是操起了這門營生,通過自己辛勤的雙手補貼家用。
“阿爸!”海小丫見到海瑞,當即興奮地脆聲叫道。
海瑞並不是一位慈父,先是朝著老母打了招呼,卻是對著正在織布的王氏蹙著眉頭道:“這便是那台三兩銀子的織布機?這跟早前家中的織布機似乎沒啥不同吧?”
“這個你就不懂了,這飛梭織布機可比以前的老織機要快上數倍!雷州布之所以物美價廉,正是這織布織得快,這亦是為何聯合作坊敢給女工開出比鬆江織工還高兩倍的工錢!”王氏抬頭看到進來的海瑞,便是停下手上的活解釋道。
“老身現在是踩不動了,但這飛梭織布機是真的好用,亦難怪現在的雷州城比鬆江府都不逞多讓了!”海母正將幾塊燃得最旺的紅火炭夾到火籠中,亦是發出感慨地道。
海瑞聽著母親亦是如此說,便是知曉這飛梭織布機必定是比老式的織布機要好,於是換著一個話題道:“你怎麼還不做飯呢?”
“你沒聞到嗎?”王氏擦了擦那雙凍僵般的手,卻是微笑著詢問道。
海瑞嗅到空氣中確實飄著一股誘人的芳香兒,隻是扭頭望向那邊的飯桌,卻是發現桌麵上空空如也,不由得蹙起眉頭。
“阿爸,你笨笨的,今晚我們吃紅薯!”海小丫伸手指向正在火堆旁邊烘烤的紅薯,顯得童真味十足地道。
此次海瑞一家子北上,亦是從海南那邊帶來了紅薯,利用著府衙後花園進行了種植。幸得他們播種及時,而今剛剛經曆了第一輪收獲。
有了這個紅薯,加上這不要錢的府衙後花園的地,他們的日子定然要比淳安縣衙和興國縣衙的日子要好上很多。
海瑞這才注意到是正在冒著香味的紅薯,卻是知曉這是林晧然在廣州知府任上所推廣的一種外來作物。
原本他一直覺得這種外來之作遠不及水稻,隻是看到在府衙的後花園種植並取得收成,卻是發現這種作物有著水稻不具備的優點。
“說起來,林閣老還真是文曲星君下凡!聽說這飛梭織布機是他帶著雷州匠人院的人發明出來的,這紅薯亦是林閣老從佛郎機人手裡弄到種子並在咱們廣東推廣,他跟相公一樣都是造福於民的好官呢!”王氏從火堆旁挑出一個已經烤熟的紅薯,卻是發出感慨地道。
海母一直掛念著聯合醫院將他兩個孫子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恩情,嘴角亦是噙著一絲微笑,對林晧然同樣具有極好的觀感。
海瑞聽著妻子這番話卻是暗自不喜,雖然他知道那位老上司這些年替大明百姓做了很多實情,但總覺得林晧然沒有大家所認為那麼好。
最起碼,林晧然並不是一個如他這般清廉的官員,倒像是一個極度精明的政客。
“你今天是怎麼了?為何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海母將最後一塊紅火炭夾到竹火籠中,卻是對著緊繃著臉的海瑞詢問道。
海瑞並沒有湊過來烤火,想著剛剛在簽押房發生的事,索性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道:“阿母,林閣老將我安排在這個位置,其實是想要利用於我!”
經曆了這麼多,他早已經不是那個隻懂蠻乾的官員。從種種的跡象來看,林晧然力排眾議將他安排在鬆江知府的位置上,正是想要利用他海瑞清查徐家。
“你覺得他是利用你對付徐家!”海母亦是一個很聰慧的女人,卻是一語道破道。
王氏等人紛紛望向海瑞,海瑞顯得一本正經地點頭道:“不錯!”
“徐家什麼樣的品行,你到任這麼久亦是聽到了,甚至已經看到了!你說林閣老利用你才將你放在鬆江知府的位置上,我看卻是未必!”海母用鉗子撥了撥火堆中央,卻是輕輕地搖頭道。
海瑞對將自己從小拉扯大的母親很是尊敬,當即便是認真地詢問道:“阿母,此話怎麼講?”
“林閣老是一個真正為百姓著想的好官,而你也是一個為百姓著想的好官,你們本該是一路人!他不安排其他官員就任,而是選擇讓你來擔任鬆江知府,這是因為他知道你比天底下的官員都要合適,知道你能幫到鬆江府的百姓!”海母朝著火堆又添了一根柴火,充滿智慧地說道。
海瑞的眉頭微微蹙起,卻是輕輕地搖頭道:“阿母,他知道徐閣老魚肉百姓,故意讓我來揭這個蓋子的!”
“這事重要嗎?你隻要好這個鬆江知府,替鬆江百姓伸張正義,為何要想著這些沒用的呢?難道因為林閣老有了這個意圖,你就不替鬆江百姓伸張正義了嗎?”海母將雙放在火籠上烘烤,卻是進行反問道。
海瑞似乎放下了心結般,當即自我反省地拱手道:“阿母,你……說得有道理,此次是我想法狹隘了!”
“相公,你去哪裡?你還沒吃番薯呢!”王氏看著海瑞突然轉身朝著外麵走去,不由得叫住他道。
“我到徐家一趟!”海瑞摞下一句話,便是朝著外麵匆匆走去。
王氏看著相公如此匆忙,卻是不由得疑惑地望向旁邊的海母,海母的眼睛卻是露著一抹欣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