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一句恭維的話,而是一句腹腑之言。
他跟隨林晧然長達十年之久,從林晧然改造雷州開始,便是親眼見證林晧然如何一點一滴地改變著這腐朽的大明王朝。
從推行廣東開海,再到揚州整頓鹽政,而後通過梳理兩京十三省的稅收而找出財政弊病,更是以一己之力削弱北邊的威脅,其個人功績早已經冠絕古今。
隻是林晧然為這個王朝做得再多,如何有治理國家的才華,但身處於朝堂卻免不得要卷入黨爭之中,更是遭到了巨大的改革阻力。
刁民冊可謂是天才的構思,但由於陷害逃稅官紳和大地主的切身利益,卻遭到徐黨為首的既得利群體的強烈反對。這個利國利民的措施遲遲不能得到頒布,致使腐朽的王朝始終無法擺脫積貧積弱的困局。
不過他心裡始終相信,憑著林晧然的智慧和謀略,哪怕前方遇到再強的阻礙,林晧然必定能夠走過去,並且帶領華夏民族走上世界之巔。
林晧然卻是一種不驕不躁的性子,這時已經將注意力重新放到棋盤上,並且抬手示意孫吉祥繼著下棋。
他在棋盤落下一枚黑子,顯得心有所憂地道:“徐階是一個十分精明的政客,起碼他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知道整頓鹽政的事情得罪人所以乾脆不做,知道打擊九邊走私得罪山西幫更是眨一隻眼閉一隻眼。雖然現在九卿中已經沒幾個是他的人,科道言官亦被高拱清洗了不少,但他的徒子徒孫遍布朝野。若是我們手裡沒能掌握過硬的證據,單是宣揚他徐華亭比嚴嵩還富有,昔日為了侵田而毀堤,恐怕亦不能將他從首輔的位置上逼下來!”
跟著很多人所想的有所不同,這政治鬥爭從來都不是一蹴而就,通常都是要經過多番角力才能產生結果。
哪怕徐階想要扳倒嚴嵩,甚至已經掌握嚴世藩竊弄父權的罪證,亦是通過藍道行等手段,最後才能一擊製勝。
現在的徐階沒有觸碰哪個群體的利益,而且還不斷網羅徒子徒孫,毅然還是受人稱道的“大明賢相”。
“東翁比我看得透徹,徐階收徒確是有一手!此次兩京鄉試主考官都是他的門生,明年的會試按理還是要由李春芳主持,卻是處處都能結下善緣啊!”孫吉祥在棋盤落下一枚白色棋子,亦是苦澀地感慨道。
林晧然抓著黑色棋子正要跟著落下,卻是突然微微一怔道:“李春芳主持會試?咱們大明有首輔主持會試的先例嗎?”
按著現在的內閣的排序,明年的會試主考官必定要從內閣中選取,而最大可能自然是當朝次輔李春芳。
“這個倒是有先例,但卻是在成祖時期!隻是現在的情況已然大為不相同,若是為了網羅三百名進士門生而拋掉政務近一個月,必定會遭來朝野非議。像當初的首輔嚴嵩,便一直沒有主持會試,而今首輔按理是不能出任會試主考官!”孫吉祥知道林晧然打什麼主意,顯得很理性地分析道。
林晧然將手上的黑子重重落下,當即露出一抹笑容道:“如此說來,咱們還真得加快速度,可不能讓徐階撈儘好處!”
“康晚榮已經放出東翁被徐階排斥的輿論,而今東翁若是真將徐階逼走,朝野已經不會再過多地指責東翁了!”孫吉祥跟著將手中的白子落下,顯得樂見其成地道。
雖然正是上午時分,但天空顯得陰沉沉的,似乎隨時會下大雨般。
兩個剛剛結束一盤棋,一個風風火火的身影從月亮孔門那邊走過來,在見到林晧然的身影分明閃過一抹喜色。
林晧然原本還想跟孫吉祥再下一盤,但注意匆匆而來的林平常,特彆是林平常臉上的喜色,卻是知道這棋盤恐怕是無法繼續下去了。
林平常身穿著威風凜凜的鬥牛服,走起步來顯得威風凜凜,那張鵝蛋臉充滿著自信,漂亮的大眼睛蘊含著堅毅。
而今雖然頂著冠巾伯的勳位,但她正麵臨著就業危機。
儘管神機營的大門重新開放,但經曆了兵部左侍郎霍冀的阻攔後,讓她已經不再向往神位營的一個司職了。
林平常來到涼亭中,卻是收斂起臉上的喜色,顯得一臉認真地說道:“哥,我剛還想著到兵部衙門找你,結果才記起你今日放假!”
孫吉祥主動收拾棋子到罐子中,卻是知道林平常是一個直腸子。哪怕鬨出這麼一個烏龍,已然都不會掩飾自己的過失,反倒是很隨意地說了出來。
林晧然端起還透著溫熱的茶盞,卻是不動聲色地反問道:“你不跟你嫂子進宮參加宴席,找我什麼什麼呢?”
“宮裡的宴席人太多,免不得又給我做媒拉線的,我才不會去!”林平常不以為然地解釋一句,而後認真地詢問道:“哥,你之前不是說禦馬監那幫人養馬不行嗎?為此還向皇上當麵建言,這事是不是真的呢?”
林晧然聽到這個問題,亦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在這個時代,馬匹其實算是軍備,而兵部的軍馬多來自於禦馬監的牧場。隻是儘忠職守的官員都很少,何況還是那幫貪婪的太監。
正是如此,最近幾次交接戰馬的質量明顯不如前,故而他亦是因為這個事情親自找過隆慶進行申訴。
當然,他向隆慶反映的主要意圖是希望禦馬監那些負責管理馬場的大監收斂一些,卻是很難改變這個頑疾。
林晧然並不想將手伸向禦馬監,便是一本正經地道:“此事我已經向皇上反映,但禦馬監推說這是戶部的草料事不到位,這事倒不能全怪禦馬監!”
“哥,我已經調查清楚了,這是禦馬監的太監中飽私囊!他們不僅克扣了草料錢,而且還將一些偷偷漏報血統純正的名馬,然後偷偷賣出去。”林平常的臉上呈現著認真,顯得憤憤地說道。
林晧然對此並不覺得意外,卻是苦澀地指出症結道:“哪怕事情真像你所說,但這幫太監可油滑得很,真追究起來也是除掉一些替罪羊而已!”
“哥,我知道此事很難根治,所以我想要彈劾禦馬監的那幫太監,而後讓皇上將馬場交給我管理!”林平常輕輕地點頭,然後將自己的計劃說出來道。
咦?
孫吉祥原以為又是林平常一次伸張正義之舉,卻不想林平常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已然是要管理禦馬監旗下的馬場。
如果是其他人有這個心思的話,他定然會以為林平常是瞧上了草料錢的油水,但此知道林平常不可能打這個心思。
很顯然,經過數次的就業無果後,林平常已然是想要成為最大馬場的管理者。
林晧然頗為意外地抬頭打量著自己的妹妹,亦是沒想到自家妹妹打這個主意,卻是認真地詢問道:“你當真想要管理馬場?”
“嗯,我肯定做得比他們好,亦能給你們兵部提供更好的軍馬!”林平常坦然地麵對林晧然審視的目光,顯得十分自信地點頭道。
林晧然知道想要收複河套和北伐,卻是離不開軍馬質量的提升,稍作猶豫便是做出決定道:“你將你搜索到的證據遞上去,我會儘量配合於你,但是不是你來管理馬場還需要幾位國公支持!”
“哥,你放心,他們肯定都會支持我,我這就去找他們商量!”林平常看到哥哥支持自己,當即便是留下話來道。
咦?
阿雲正是給林平常送來茶水,結果林平常卻是急匆匆地要離開,一時間卻是愣著站在那路邊不知進退。
林平常注意到阿雲,卻是從托盤中端起茶盞,吹著熱氣喝了一小口。發現這茶水竟然是溫的,不由得讚許地望了阿雲一眼,當即是一飲而儘。
林晧然看著宛如來去匆匆的妹妹,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而後對著旁邊的孫吉祥吩咐道:“孫先生,你幫忙打點下那些禦馬監的太監,堵一堵他們的嘴,錢的事不需要心疼!”
任何事情都會麵臨阻力,特彆這種明顯是觸碰禦馬監利潤的行為。隻是對於現在的林家而言,若是能用錢解決的事情,其實都不算是事情。
隻要他們這些給予禦馬監足夠的好處,抵消他們在馬料錢上的損失,其實遭到的反抗並不會太大。
最為重要的是,隆慶新帝上位以來,卻還沒有對禦馬監進行大清洗。若是現在能夠拿著好處退場,卻不失為一個好結果。
“東翁請放心,我定然會將此事處理妥當!”孫吉祥知道林晧然的心思,當即便是滿口答應下來道。
坤寧宮,此時顯得十分熱鬨。
由於中秋佳節臨近,陳皇後和李貴妃亦是舉辦了中秋宴,邀請親戚女眷、公侯夫人和勳命夫人進宮相聚。
正所謂“三個女人一台戲”,這麼多女人聚到一起,這裡自然是熱鬨得不行,各處的女人是吱吱喳喳個不停。
亦不怪林平常沒有前來,若是她真的來到這裡,單憑著她還沒有定下親事,她的耳根必定得不到片刻清靜。
吳秋雨如今是一品誥命夫人,所謂是婦憑夫貴,在誥命夫人的圈子早已經是頂級的存在,甚至是誥命夫人圈子中的領軍人。
她並不是一個喜歡搬弄是非的性子,此時跟著郭夫人、馬夫人和朱夫人呆在一起,正是聊著高家妾室懷孕的事。
“我可是聽說了,這是請你家那位高人幫高家遷了祖墳風水,卻是才遷了不久,張氏便懷的身孕呢!”馬夫人對這個事情極為關心,卻是有賣弄之嫌地大聲道。
吳秋雨迎著旁邊幾個誥命夫人探討的目光,顯得謙虛地微笑道:“確是有這個事情,但這事是不是風水的問題,我亦不好說!”
“怎麼不是風水的問題!高家都多少年了,哪怕生了女兒亦是先後夭折,此次高家定會生得一個大白小子,我敢跟你們打賭!”馬夫人卻是咬定了這個說法,當即對著其他幾位夫人道。
其他幾個夫人對此都有所耳聞,而聽聽著馬夫夫信誓旦旦的話,不由得信了七八分。亦是有人亦是動了這方麵的心思,想要請林家那位高人給自家看看風水。
倒不是都是想要求子,這每家都有自己難念的經,若是攀上那位高人沒準真能解決她們遭遇的難事。
“你們在聊什麼呢?”
卻是這時,三個女人突然款款地走了過來,為首的那個漂亮女子毅然是陳皇後,正是微笑著詢問道。
馬夫人是一個管不住嘴的女人,當即便是將剛剛的事情就出來,而後對著陳皇後十分殷勤地道:“陳皇後,你跟皇上多年沒有身孕,亦可讓林府的高人給你瞧一瞧風水吧!”
吳秋雨其實早已經將此事跟陳皇後說過,甚至林平常都提及過此事,但陳皇後跟皇上的關係已然是出了問題,卻是一直沒有同意這茬。
她卻是注意著陳皇後身後的李貴妃,發現聽到馬夫人這個提議之時,臉上分明出現了一絲讓人很難覺察的怒意。
由於出身於官宦之家,加上這麼多年的耳濡目染,卻是知道李貴妃明麵跟陳皇上很和睦,但心底恐怕亦是提防著陳皇後。
現在陳皇後沒有子嗣,雙方自然沒有什麼矛盾。隻是陳皇後真生了子嗣,那麼李貴妃的地位必定受到威脅,到時沒準會出現爭鬥。
“此事還得瞧一瞧高夫人是否能生出大胖小子呢!”陳皇後卻是溫和地回了一句,而後顯得熱情地道:“秋雨妹妹,你跟長公主不曾相見對吧?”
“見過長公主!”吳秋雨打量著這個身矮體胖的長公主,當即便是規規矩矩地欠身行禮道。
長公主顯得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吳秋雨,卻是語氣平淡地說道:“你嫁得很好!”說著,她扭頭對著陳皇後說道:“皇後嫂子,我跟他可不是第一次相見!早些年,吳夫人領著她進宮,我們亦是見過麵的!”